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带到明堂。”他说道。
陆行一愣,突然看到一侧的明沉舟,心中了然。
“掌印先去明堂候着。”陆行对着一侧的锦衣卫说道,“去把人收拾干净带上来。”
锦衣卫点头。
原本正在小心观望此处的明沉舟见谢病春转身朝着升堂的地方走去,不由一头雾水,但还是跟了上去,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做事。
“去询问义庄的人,尸体不可能平白无故失踪,丢失前一定有痕迹。”
“死去的老母亲也派人带来,死者不论是不是自杀,一定会有异样。”
“把另外一个被顶替的学子也带上来,蒙着眼睛带上来。”
明沉舟看着他冰白的侧脸,胸有成竹的神情,想着,他一定知道的更多的消息,如今只是一步步实施下去,只求快速一击。
她满腹心思地坐上明堂椅子的一瞬间,突然想到:众人都有理由,那谢病春是为何要重审此案。
这次院试他可是一点也没参与。
是了,之前万岁侍读一事,他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参与,可借着一件看似毫不相干的台州溃堤案,直接釜底抽薪,搅得浙江震动,朝堂惶恐,在众人不曾设想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这次呢?
他借着院试的靶子,又是准备打什么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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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那妇人是陈伟夫人,名叫张春花。
她原先不过是村头杀猪户的女儿,大字不识一个,书生娶她是为了缓解家中压力,但两人婚后生活意外和谐,婆婆虽病弱但性格和善,那妇人跟着夫君甚至还学了几个字,粗通笔墨。
是以,明沉舟第一次看到那个妇人还觉得有些吃惊。
因为她长得格外秀美,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眸光却是格外坚定。
她不像是生于草芥的蝼蚁,倒像是坚韧不屈的野草。
谢病春并未坐在明堂牌匾之上,只是和明沉舟两两相对而坐,手边是唐圆行审了三次的供词,甚至有一张证词还被鲜血染红了半张。
那妇人之前受了酷刑,如今只能趴在地上,地上逐渐晕开血淋淋的痕迹,虽然锦衣卫出门前给她收拾了一下,但依旧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灰败之气。
大堂内寂静无声,只在门口守着几个带刀的锦衣卫,威严肃穆。
偌大的京兆府在今日倏地安静下来,只有秋日的艳阳照耀着大地,以及锦衣卫巡逻时带来的兵戈相触声。
“这些供词,你改口吗?”谢病春出声询问,声音冷淡,不近人情。
“民妇便是死了也不会改口供。”
那趴在地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底下的血便流得更加肆意,杂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只听她喘着气,断断续续但异常坚定地说道:“我夫君死得冤枉,他本是今年白鹿学院小考第一,却被薛家公子冒名顶替,之后被院长寻了个借口赶出学校,再也读不得书。”
那妇人沉默下来,随后悲凉说道:“他五岁读书,自幼聪慧,性格善良温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却被奸人所害,惨死水底,尸体不知所踪。”
“我十六岁嫁给他,夫妻恩爱,甚少离别,如今夜夜梦到他站在我面前,却只能远远看着,连着触碰都碰不得。”
女子悲凉的声音在大堂内回荡,痛苦却又坚定。
百姓的痛哭的背后是对世道不公,官员横行的控诉。
明沉舟缓缓握紧手指,耳边是她泣血难忍的哽咽声。
“我怎么可能会贪生怕死,苟且偷生改这个供词,让他独自一人在下面受苦。”
张春花趴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冒着血痕的手指缓缓收紧,在地上留下到到血痕。
明沉舟被那几道鲜红的血迹刺伤了眼,不由去看对面的谢病春。
谢病春眉眼低垂,神色冷淡,手边茶几上是那三张随意放着的证词。
他似乎感受到明沉舟的视线,抬眸微微一扫,随后继续说道:“陈伟生前可有异样?”
张春花原本以为今日还是会和前三次一般严刑逼供,却不料今日这人古古怪怪,给她洗了脸,换了衣服,甚至还主动询问此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问他。
她挣扎着抬头,去看面前之人。
她盯着面前稍显年轻的人,眼眸中的光逐渐熄灭了下来。
陈家是京郊非常偏僻穷苦的一个小村子,人口也不足百人,平日里除了正月十五,很少外出,他们只是大周芸芸众生,为生活忙碌中的一人。
她不认识蟒服,不认识飞鱼服,不认识谢病春,不认识繁华富贵京城中的贵人,实在太过正常。
“这是锦衣卫的人。”明沉舟连忙开口解释着,“这个案子被锦衣卫接手了。”
她并没有直接搬出司礼监甚至谢病春的名头,就是怕把人吓到了。
“锦衣卫。”张春花喃喃自语。
“锦衣卫你知道吗?”明沉舟索性坐到谢病春边上,温和说着,“锦衣卫素来就是驾驭不法群臣的权力,这个案子应该牵扯到院试,这才交给锦衣卫处理的。”
张春花愣愣地看着面前说话的女人。
这个女人笑起来实在好看,嘴角的梨涡一闪一闪的,和气绵软宛若天上的白云,瞬间能让人安定下来。
张春花的视线不由又畏惧地看向女人身后的那个男人。
这个男人只是沉默地坐着,可就像是村子后山老人口中躲在草丛后竖起兽瞳盯着人的巨蟒,只看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我们真的是来查案子的,你有任何冤屈都可以说出来。”明沉舟见她害怕地低下头,连忙又说道。
张春花入狱半月,堂上坐着的人来来回回换了三波,从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面的彻底失望,如今早已对这个年轻的锦衣卫也早已没了期望。
她心如死灰地趴在地上,闭着眼任由身上的血在静静流逝。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口。”出人意料的是谢病春开口,淡淡说道,“你丈夫难以入土为安,婆婆重病缠身,儿子年近五岁。”
“你自己慷然赴死,那他们呢。”
他说话总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落在耳边隐隐还有威胁的意思。
明沉舟悄默默伸手槌了他一下。
谢病春蹙眉,冷冷斜了她一眼,索性不再说话。
“他的意思是,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锦衣卫是你目前唯一能替你夫君伸冤的地方,你可以稍微放松一点警惕。”
明沉舟温声细语地解释着。
谢病春在一侧抱臂。
张春花的目光微微涣散,显然是被两人一唱一和的话所触动了。
明沉舟趁热打铁又说道:“你丈夫的事情水落石出,你也能早点回家,你婆婆和你儿子一定很想你。”
张春花听明沉舟的话,脸上的警惕逐渐成了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大人想问什么?”
“陈伟出事前后可有异常?”
谢病春看了一眼明沉舟,随后淡淡问道。
张春花闭上眼,回忆起过往,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我只记得事情在夏末初秋的八月,白鹿学院是小考的一个场所,我夫君考前还信誓旦旦与我说,这次一定没问题,可考完那天他便心事重重,我以为是考试很难,便不敢多问。”
“再后来便是八月十三,也就是中秋前,小考成绩公布后的第一天,我夫君自书院回来,脸色凝重,身上甚至还有淤青。”
明沉舟不由坐直了身子。
“他只说和人发生了冲突,但不曾说是什么意思,但当晚他一夜不曾睡,我当时以为是成绩的事情。”
“之后一直无事发生,小考成绩公布的第五日,也就是八月十八,一切都还很正常,我夫君喝了酒还与我说中秋忘记去扫墓了,叫我记得有空去一下,我还说他糊涂了,中秋怎么回去扫墓呢,第二日早上我夫君就不见了。”
“扫墓?”明沉舟耳朵一动,“你家的墓在哪?”
“夫君一家原是孤儿寡母,所以被安置地偏远,就在村里那座后山脚下,后山就是陈家村人的埋骨之处。”
张春花睁开眼,喃喃说道:“我后来也觉得奇怪去了祖坟边上,却并无异样。”
“那你家的呢?”谢病春冷不丁问道。
张春花一愣。
“你是独女,你那边的墓也是你扫的吗?”明沉舟立刻追问着。
张春花犹豫,随后小声说道:“是。”
“它在哪?”
“也在那一片,但我家是杀猪的,村里人也嫌晦气,都迁到了角落里,只是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张春花眼睛一亮,激动地想要爬起来,“是我夫君给我留了什么东西吗?”
明沉舟连忙安抚着:“也不一定,你也说过你夫君不是五谷不分,不理庶务的人,按理什么时候祭拜祖先最是清楚,怎么好端端说这话,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查下去总是没有错的。”
张春花明显被这样的说辞和温和的语气安抚住了,脸上的激动之色逐渐冷静下来。
谢病春侧首,看着不知不觉开始占据主导权的明沉舟。
她神色悲悯,带着怜悯众生的善良温柔,看上去格外认真,那双琉璃色眼眸倒在发着光,好似天下艰难险阻,在她脚下都是可以大步走过去的路。
明沉舟突然扭头,眼睛亮晶晶地去看着谢病春,谢病春颔首,随后敲了敲茶几,门口的锦衣卫立马抱拳离开。
她便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谢病春被那目光闪得失了生,随后移开视线,任由她开口。
“那你是怎么知道薛家顶了你夫君的位置。”明沉舟见状,只好一脸正色的扭回头,继续认真问道。
张春花咬牙,脸颊两侧的肉紧紧鼓着,咬牙切齿说道。
“我本以为是我夫君自己学艺不精,后来夫君不见的那日,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心情不郁去散步了,直到天黑了我夫君还是没回来,我才觉得不妙,去找人。”
“我找到那日深夜也不见人,一回家就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看身形与我夫君相似,我以为是他回来了,连忙上前,结果发现是一个陌生人。”
她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他给了我一袋银子,足足有五十两,他跟我说,他跟我说,叫我不要找了,说我夫君不会回来了,他还说,我夫君本是考上了小考,还是小考第一,只是后来被人冒名顶替了。”
明沉舟眉心紧皱。
“他说完就跑了,我没追上,后来我找了个借口,去问我夫君同窗拿了入选院试的名单,意外得知我夫君在八月十五那边被院长亲自赶出学院了。”
“我这才想起,八月十五我夫君深夜回来很是狼狈,满身都是泥,说实在路上摔了一跤,只是那日下了雨,地面湿,我便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