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24章

作者:希昀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跟母亲说,叫她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我走了....”

  崔沁丢下这番话扶住芙蕖的手臂折身。

  甄姑姑压着嗓子哭得泣不成声,心痛如绞。

  顷刻间,崔沁绰约疲惫的身影消失在廊后。

  东次间内,蓦地响起一阵瓷器碎地的清脆声音。

  甄姑姑一惊,忙地擦干眼泪,折身入内。

  软塌上,老夫人被冷月搀扶着裹在一方薄被里,缓缓睁开了灰蒙蒙的眼。

  “外头是谁?”

  甄姑姑欲开口,眼泪先滑了下来,最后忍不住失声哭道,

  “是三夫人,她在外头给您磕了三个头,说是您的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老夫人闻言神情像是不堪风霜侵蚀的古瓷,终是出现一丝裂纹。

  目中无神愣了许久,方垂下眼皮,沉沉叹着气,

  “慕月笙昨晚没回吧....”

  “太傅去世了...”

  “呵!”老夫人仰头嗤笑一声,咬牙恨道,“到死都要害我家笙儿,害他离了妻子....”

  老夫人手捏住一茶杯,极力忍着怒火,却在快要捏碎时,忽的松开了手,整个人泄了气似的,眼底缀着泪光。

  “我就知道,她怕是撑不住....”

  仰眸,将泪水吞下,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吩咐甄姑姑道,

  “还记得去庄上荣养的宋婆子?”

  甄姑姑微微讶异,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她不是带着她孙女去了乡下,给您管着一片庄田?”

  “她有些拳脚功夫,最是聪慧不过,这样,你即刻派人将她和她孙女接入城来,沁儿那娘家人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想个法子把她安置到沁儿身边去,我也好放心,到底是我害了她,不忍见她被人欺凌。”

  “哎哎哎,老奴这就去安排。”

  心想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

  慕月笙在一片雨幕中出了门,虽是推了丧葬主持一事,却还是得正式去裴家悼唁。

  葛俊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侯在他身侧。

  风雨交加湿了他一片衣摆,他穿着一件素色杭稠直裰,立在侧门巷子口。

  雨水滴滴答答在脚下蓄了一滩水,映出他依然清隽的身影,以及眼底那一抹消沉。

  巷子尽头,几辆马车徐徐前行,雨水沿着车檐跌落,形成一串雨柱。

  空濛水雾缭绕,迷离了他清湛的眼。

  车轮滚滚仿佛轧在他心尖,碾压出一丝细碎的痛。

  他纵横半生,守住浩浩山河,却留不住一人的心。

  蓦然间,那马车里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白皙的手指上下晃动,逗弄着雨珠儿,惹得细碎的水花四溅。

  那曾是他最爱握着的地儿,盈盈一掐,又柔又软,他爱将它握在掌心揉捏,总是能激起她一眼娇嗔...

  如今却是镜花雪月,只凭瞭想。

  忽的一片风雨刮了过来,扑湿了他的眼睫,浓密的黑睫沾了水珠,随着那马车转入大道,那纤细的手腕也消失不见,他眼底的光被彻底浇灭。

  仿佛刚刚那一瞬是幻觉。

  马车内,崔沁捂着嘴咳了好几声,抿了一口清茶,干痒的嗓子总算是好受。

  云碧眼周围的红肿不减反增,她颤着尾音问道,“姑娘,咱们能去哪里?崔家会收留咱们吗?”

  车帘被支开一半,露出一片茫茫的雨幕,明明街上有些嘈乱声,听在崔沁耳里却有几分难得的宁和。

  她心底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平静。

  因为没了在乎的东西。

  空空如也,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什么。

  “先回崔家看看,若是大伯父在,便能留下。”

  倒不是她非要回崔家,只因那里确实是她长大的地方,而且大伯父刚升了官,大伯母应当不会嫌弃她吧,何况还有那么多行李,一时也无处安放。

  云碧胡乱点着头。

  方嬷嬷给她们雇了三辆马车,车马粼粼,穿过嘈杂的街市,驶入崔家的小巷。

  云碧先撑着伞敲开了崔家的侧门。

  守门的婆子瞧见云碧先是一喜,探头朝外瞥见三辆马车停下,那马车却不像是慕府家用的车,便觉不对劲。

  “云碧姑娘,这是二姑奶奶回来了吗?”

  云碧眼神闪烁着,僵硬笑着道,

  “是啊,快些开门,让我们姑娘进去。”

  婆子瞥见云碧那红肿的眼已然猜了大概,

  “等等,我先去禀报夫人。”

  片刻后,崔夫人闻讯赶了来,瞧见云碧一脸心虚立在门槛,再瞥着第一辆马车那紧闭的车帘,绷着脸喝问道,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云碧不敢隐瞒,支支吾吾道,

  “姑娘跟慕国公....和离了...”

  “和离”二个字眼将崔夫人给砸了个天旋地转,

  “什么?”她嗓子陡然拔高得跟公鸡嗓似的,

  “是不是沁丫头做了什么,被慕家休回来的?”

  “不是,不是,是我们姑娘主动和离的!”云碧忙不迭解释着,娇颤的声音被雨声给淹没,

  崔夫人更是眼珠子瞪得老大,消化这句话后,朝着云碧猝了一口,

  “我呸,你主子是什么身份,那慕国公是什么身份,她能和离了人家?怕是被休回来的,滚滚滚,我们崔家可不要弃妇进门,有多远滚多远!”

  崔夫人将云碧往雨水里一推,飞快将门给掩上。

  云碧跌在水摊里,湿了大半个身子。

  崔沁在马车内急得朝她伸手,

  “快些进来。”

  云碧却是气不过,爬了起来,对着里头狠狠骂道,

  “大夫人,你也太没良心了,没有我家姑娘,你以为大老爷能被放出来?还能升官?你们过河就拆桥,吃相太难看了,您不顾忌着自己的声誉,难道也不顾及大老爷的官运吗?”

  云碧还要再骂,却被崔沁呵斥住:

  “回来。”

  云碧哭着回了马车,崔沁帮着她褪去湿漉漉的衣裳,从身旁包裹里拿出干净衣裳换上,吩咐车夫先赶路。

  “姑娘,咱们能去哪里呀?总不能还住客栈吧?这么多东西,住客栈还担心贼呢。”云碧心头惶惶,满目迷茫与无助。

  “崔家太可耻了,怎么能落井下石呢,呜呜呜....”她终是忍不住,埋在膝盖处,哭得跟个没人要的孩子似的。

  崔沁倒是神情平静得很,她早也料想了这种可能,便扬声吩咐车夫,

  “去当铺。”

  如此更好,她也不欠崔家什么,当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晌午,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亮白的天幕,雨渐渐停下,一轮白日被青云遮住,云层将那光芒给滤过,如同月盘皎洁。

  马车在西市东北角落里最大一间当铺停了下来。

  除了两箱子书册和字画卷轴,其他六个箱子被全部抬下。

  等到掌柜的帮着主仆将一应能当的物件给清理出来,已过了午时。

  崔沁静静坐在当铺待客的雅间里,望着窗外明净的天光出神。

  午后骄阳似火,阳光从茂密的树枝洒落,一点点从窗棂缝隙里投递至案上,斑驳不堪,光点如星芒折射入崔沁眼底。

  她心头时而空茫,时而沉重,种种情绪压在心口,宣泄不出。

  云碧将最后一个小紫檀锦盒给拿了出来,打开便瞧见一支熟悉的簪子。

  她记得,这是慕月笙亲自给崔沁雕刻的羊脂玉簪。

  想必姑娘舍不得当掉。

  云碧拿着那玉兰羊脂玉簪来到雅间,将簪子递到崔沁眼前,

  “姑娘,这个不当吧?”

  崔沁眼眸低垂,目光落在那个“笙”字上,刹那间凝住,脑海里浮现起他明润的面容。

  那一夜,她便是半倚靠在他怀里,亲眼瞧着他刻上他的名字,将这信物送给她。

  这是二人相处以来,他唯一赠予她的礼物。

  自然是不舍的。

  换做以前,当了它怕是要了她的命。

  崔沁几乎颤抖着手,想要去接它。

  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玉,白如凝膏,每一寸无不绽放着温润的光泽。

  她的手在快要碰触到簪子时,倏忽收住,手指已颤的发白,极力隐忍着内心深处的不舍和眷念。

  她有多么想留住它,却是不能,已经和离了,就该把所有念想断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