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整个院落,冷冷清清。
慕月笙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叠手稿,均是崔沁近来讲学所写的字帖。
紫檀木案上摆着一盏莹玉八角苏绣宫灯,八面的苏绣是一幅浩瀚的长卷,正是崔沁遗留在荣恩堂被方嬷嬷送来的那盏灯。
慕月笙一直摆在书案上,橙黄的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目,他凝望那熟悉的字迹,飘逸秀挺,眉梢都透着欢喜。
这大抵是她离开后,他唯一的慰藉。
同一轮圆月下,燕山书院翠竹居。
竹屋内灯色清浅,崔沁以手支颐,静阅学生课业,云碧趴在书案旁给她研墨。
宋婆子带着巧姐儿打帘进来,巧姐儿端了一缠枝红漆盘,上头呈着一碗燕窝粥。
崔沁养了两月,气色已明显大好。
宋婆子亲自伺候她用完燕窝,从袖口掏出一请帖递与崔沁,
“姑娘,十月初十,善学书院在曲江举办赏诗会,老奴帮着您打听了,这所谓的赏诗会实则是各大书院较比,每个书院选些学生比拼才艺,若是能夺魁便能替书院扬名,善学书院是咱们京城第一女子书院,它广撒请帖,想必京畿附近书院均会参加,您看咱们去不去?”
崔沁接过请帖,烫金贴的书封上描绘着一朵娟秀的梅花,裴音最喜梅花,以高洁自居。
她暗忖这燕山书院才创学不到两月,想要出风头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想出风头,但让姑娘们去见识见识,未必不是好事。
“我来回帖,咱们赴约。”
第21章 吃醋
午后的秋光格外明媚, 京城南西门行人如织,贩夫走卒川流不息,卖菌菇的老汉竹盘里的野菌干恹恹的, 他却只顾跟旁边一老妪唠着家常。
城门口一颗老槐树下摆了小桌小凳,数位城门侍卫聚在一块嚼着花生喝酒,旁边还辍着一小案, 几位常在此处等候生意的马夫打起了马吊子。
偶有喧嚣吆喝,却是一种别样的宁静, 安宁杂糅在热闹里。
直到一声“驾”长啸打破宁静, 一前一后两道马骑自甬道奔出, 风驰电掣般踏风而跃, 惊得两侧行人纷纷侧目。
打先那年轻男子, 着褐色长衫,瞧着二十出头, 生的广额阔面,虎虎生威, 那雄壮的马儿在他胯.下快如闪电。
随后跟上的是披着玄色披风的锦袍少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 相貌极为出众, 眉梢轻扬,一双黑漆如墨的眸子格外明亮锐利, 浑身透着骄阳肆意的涤涤风采。
眼见前面到了岔路口,希简勒紧马缰, 扬声问道,“崔兄,咱们是先回府,还是先去燕山书院?”
崔照唇角一扯, 勒慢马步,扭头朝他露出几分凉笑,
“我爹估摸不在府上,至于我娘,呵,我还没跟她算账呢,咱们自然是先去燕山书院看望妹妹要紧!”
希简闻言神采奕奕应了一声,“好!”
半月前,崔沁堂嫂柳氏悄悄着人去嵩山书院给正在应考的丈夫递信,说是崔沁与慕月笙已和离,回府之际却被他娘给赶走。
崔照当即气得拍碎一张长案,急得当夜便要回京,后来是同窗的希简将他拦住,说是崔沁已在外安置,心灰意冷之际,说什么也劝不住她,不若先过了秋考,等崔沁心平气和再行劝说。
昨日秋考结束,二人不等结果便连夜骑马回京。
说来希简正是泉州希家三房的子嗣,是崔沁的堂表哥,当年希家做出那等丑事,不到十岁的少年深感耻辱和恶心,一怒之下,当着全族的面斩断半截发丝,以示与希家一刀两断,独自一人离开泉州。
好在希简从五岁便随父亲出海,性情虽张扬,却是个能干的。
希简离开泉州后,先来了一趟京城,不忍崔沁和崔三老爷再受希家蒙骗,借着酒劲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崔三老爷得知真相,当夜气得吐血而亡。
希简为此万分愧疚,帮着崔沁料理了葬事,原是打算留在京城照料她,后来崔沁被崔棣接回长房,他便孤身一人离开京城。
少年肆意风华,热情洋溢,侠肝义胆在江湖走南闯北,薄有成绩,只是后来意识到大丈夫该读书入仕,便去盛名远播的嵩山书院求学,不料便遇见了崔沁的堂兄崔照。
崔照虽恶寒希家,却格外高看希简,二人性情相投,以兄弟处之。
一刻钟后,二人赶到燕山书院,崔沁恰恰在山门外送一官宦妇人出来,一眼就认出希简来。
他面如朗月,乌漆的瞳仁如黑曜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五官也褪去了几分年少的青涩和秀气,轮廓变得越发硬朗,唯一不变的,是眉眼里遮不住的肆意飞扬。
“沁妹!”
希简飞身下马,挺拔的身影往崔沁直奔而来,玄色的披衫迎风掀起一地枯叶,飞舞清扬,他几乎是眼眶泛红冲到崔沁跟前,带着忐忑而热切的心动,与数年不见的思念。
斜阳透过树荫缝隙,洒落在她身上,光点斑驳映着她神情生动,她眉目如画,肌肤赛雪,乌溜溜的杏眼如宝石般明润,五官更是精致得仿若雕刻,浑身蕴养出一抹书卷气息,浅淡宁和。
两年未见,希简神情难掩热切,目光灼灼笼罩着她,只恨希家无耻摧毁了她的幸福,只恨自己人单力薄,不能替她报仇。
两年前他来京探望,朝她许诺,待他考取功名便迎娶她过门,替她请诰命,护她一世周全。
却被崔沁断然拒绝,“我此生绝不做希家妇。”
不曾想,她悄悄的嫁了,他都来不及反应,她又和离了。
希简心情五味陈杂,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
“你还好吗?”
崔沁眼角也缀着细碎的星光,朝他宁和一笑,
“我一切都好。”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
希简不止一次向她求亲,她现在的身份,不想招惹任何人,更不能给任何人希望。
希简从她毫无波澜的眼底,看出端倪。
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孤身一人,崔沁也是孤身一人,只要他诚心够耐心够,一定能软化她的心。
辗转半生,不想再蹉跎下去。
明年春下考,此后他都要留在京城,护她一世安宁,与她繁花似锦。
就在崔沁招呼着崔照与希简入山门时,希简忽的察觉到两侧树林里有异动,他几乎是一跃而起,蓝色的身影如锐箭般直射其中一颗大树。
刹那间,他身子回旋落地,眉目锐利看向黑衣人逃离方向。
“沁妹,有人监视你。”
崔沁神色一僵,不消说,定是慕月笙的人。
只是慕月笙手下无弱兵,希简一来便察觉到了人,可见功夫极深。
希简环视一周道,“沁妹,等会我帮你巡视一番,给你安排几个护卫,定不叫贼人有机可乘。”
崔照在一旁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希简肩膀上,“兄弟,你本事见长!”
一行人欢声笑语跨过山门。
这一日恰恰是慕月笙休沐,他坐在书房内把玩崔沁给他做的八面琉璃宫灯,其中一面画着一女子牵着两个总角幼童在花园嬉戏,顾盼流辉,其乐融融。
若是能怀上一个孩子,些许就留住了她。
葛俊带着黑衣人入内禀报,
“三爷,燕山书院来了两个人,其一是夫人的堂兄崔照,其二想是夫人的表兄,具体底细属下已经派人去查。”
“只是那希家公子功夫极好,一来就发现了暗卫,是个厉害角色。”
慕月笙视线从画上抽离,变得冷淡,
“希家人?”
“正是,夫人母亲出自泉州希氏。”
慕月笙想起近些年在江南崛起的希家,据他所知,泉州只有一个希家,那么崔沁的母亲希氏与荣王府希氏是什么关系?
忽的,脑海里电石火光闪现,慕月笙想起崔沁七夕那一日去了一趟荣王府,夜里含泪告诉他,她也有很重要的事要他做主。
慕月笙脸色瞬间一沉,
“迅速给我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派夜影去书院,给我盯好了!”
“遵命。”
次日午后,葛俊将打听到的情报悉数递给慕月笙。
彼时慕月笙刚从官署区出来,打算去南郊大营视察军备,他换了一件素色直裰坐在马车里,手里摩挲着那一封封情报,看完之后,清冷的面容露出几分狰狞的冷笑。
“这个希家当真好得很,若不是他们玩出这等阴私勾当,沁儿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须臾,侍卫在外禀报,
“三爷,荣王府派人来,说是荣王有要紧事想见您一面。”
葛俊闻言抬眸看向慕月笙,
“主子,咱们现在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呢?”慕月笙唇角咧出一声肆意的笑,眸色却冷如清霜。
他与荣王并不亲近,能有什么要事商议,定是为了他与崔沁和离一事,沁儿离开他主因在他,却也与荣王妃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敲打一二,也算给沁儿出口气。
一刻钟后,慕月笙在荣王府正厅见到了荣王,并那位避世的荣王妃。
荣王妃姿容绝艳,映衬着溶溶光影,如人间妖魅,她神色冰冷端坐上方,一动不动。
倒是荣王客客气气迎了他入堂,“月笙,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随意坐,来人给慕三爷上茶。”
论辈分,荣王是慕月笙的堂舅,换做他人定是要喊一句“舅舅”,慕月笙却是冷淡应承,
“不知王爷找在下所为何事?”
他注意到,那荣王妃自始至终一双清丽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瞧,眸间泛着隐忍的怒意。
荣王瞥了一眼希玉灵,察觉出慕月笙的冷漠,抬手道,“哈哈,没什么大事,先坐!”
慕月笙长身玉立,朝二人施了一礼,若无其事坐在荣王下首。
侍女将新茶倒好,荣王指着那青花瓷茶杯温声道,“月笙,这是今年武夷山的大红袍,你尝一尝。”
慕月笙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茶盖,缓缓一笑,“王爷,在下不喝浓茶。”
荣王脸色微的一变,正待要说话,希玉灵已是忍无可忍,她抚了抚衣袖,冲慕月笙冷笑道,
“慕月笙,我问你,你为何跟沁儿和离?”
崔沁与慕月笙和离的事,只在小范围流传,希玉灵也是今日才得知,闹着让荣王将慕月笙叫来,欲问个究竟。
慕月笙闻言微微眯起眼,清淡的眸子不带丝毫情绪,打量着上方的希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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