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62章

作者:希昀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如今那慕月笙半死不活躺在京城,陈瑜趁着他昏迷已执掌中枢,他若真的醒来,怕是人是鬼,还未知,哪里管得着这远在金陵的小美人呢....”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许,呲着牙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貌美如花,纤秾有度,才气逼人,实乃一绝代佳人。本王怎么舍得这样的妙人儿独守空房.....你说是也不是?”

  那随侍想起慕月笙心狠手辣的名声,不由一阵胆寒,小心翼翼劝着道,

  “爷,慕月笙到底还没死,个中情形如何,也不甚明了,不若等他彻底咽气了,咱再....”

  “闭嘴!”宁郡王朝他冷喝一声,眉峰蹙起,“你以为慕月笙此番为何被刺杀?他是树大招风,一朝折戟,还想再爬起来,朝臣准许,陛下也不准许!”

  “如果不是他,荣王府也不是现在这般光景,放心,他活不了多久...”

  宁郡王舌尖抵着右颌,冲着崔沁远去的背影邪魅一笑,咂咂嘴道,“慕月笙那冷情冷血的人,怎么晓得疼女人,小娘子定是耐不住寂寞才与他和离,无妨....小娘子,本王来疼你!”

  他唇角擒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侧眼吩咐随侍,

  “将她住在何处,身边有些什么人,都给我打听得一清二楚。”

  “遵命!”

  回到府中,崔沁想起那富商还曾约了一幅《松鹤山水图》,她休息半日,费了两日两夜将画作好,六爷亲自来领了画,交给那人瞧,对方十分满意,次日午后六爷亲自给她送来了七千两银票的凭证。

  “银子替你存在了四方钱庄,这一家钱庄甚有名誉,四境皆有他们的分埠,你可以随地存取。”

  “多谢了。”

  崔沁没料到六爷还替她打点这些,亲自迎着他入厅落座,着人煮了一壶碧螺春,递至他眼前,

  “六爷似乎心情不佳?”

  六爷手搭在圈椅上,神情鲜有的糜倦,一贯矍铄的眼眸也少了几分神采,

  “牧心姑娘,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父亲那幅绝笔画失踪了。”

  “什么?”崔沁惊了心,眉尖蹙起,“发生什么事了?”

  六爷眯起眼瞭望庭院草木葳蕤,苦笑道,“那幅画起先是被一宜春商户买下,后来商户经营不善托我将这画给转卖,我将消息送出去,几位富商哄抢,最后是江都一盐商花了两万两收藏了此画。”

  “我与此人还算有些交情,每年渡船过江去江都,总要去他家里坐上一日,顺道瞻仰你爹爹的画,怎知我昨夜得了消息,说是这富商犯了事,原来他私下偷运私盐去各处贩卖,触了朝廷的底线,朝中派了人在查漕运,将他这出头鸟给揪了出来,连夜抄了家,阖家上百人口皆入了狱,那幅画不知所踪....”

  崔沁闻言心中思绪辗转,想起慕月笙在查漕运一事,莫不是他干的?

  “既是贩卖私盐,那是死罪,也怨不得人。”

  六爷垂眸顺了顺衣袍上的褶皱,喟叹一声,“慕首辅生死难料,朝中不能太平,我担心波及江南....”

  见崔沁一脸愣神,六爷复又失笑,“瞧我,跟你说这一遭做什么,我只是可惜了你爹爹的画....”

  崔沁不笨,捕捉到六爷眼底一抹精光闪逝,她扬眸一笑,“六爷怕是查到了我的身份,找我来探口风?”

  六爷没料到被崔沁看出端倪,慌忙起身,朝她郑重施了一礼,

  “慕夫人,是在下失礼,实则是近来人心惶惶,诸人担心慕首辅的安危,当年慕首辅一剑扫平江南,有人恨他,可更多的人却感激他,感激他还了江南太平,你是不知,他当年确实杀了不少人,可上杀的是心思诡谲欲乱朝纲之辈,下杀的是不服管教的江湖绿林及鸡鸣狗盗之辈。”

  “他重新督造了江南人口赋役,那新造的黄册至今还存在后湖,自他整顿江南后,老百姓才过上了太平日子,您不信,得空去民间走一走,宜春吴江一带,不少百姓家里供着他的长生牌。”

  “他还整顿海航漕运,疏浚运河水道,分行别类制定商贸戒律,自此江南富庶更胜往昔。”

  “老朽今日问夫人一句话,首辅大人当真昏迷不醒?”

  六爷跪在地上,佝偻的背高高拱起,几乎身影落遢,可那神情却是矍铄高昂,没有半丝奴颜之气。

  崔沁闻言心底骇浪滚滚,她来了金陵这般久,众人谈起慕月笙大多是惋惜,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是否真的昏迷,倒是六爷这位白手起家的商户嗅出些许端倪。

  不过崔沁不傻,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窥探了真相去。

  她面露凄楚,眼底现出几分水光,摇头垂眸,“六爷,我是在出京的路上才得知他被人刺杀,而且我与他早已和离,不曾与他来往,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六爷见她眸色清凌,似有苦难言,便知她怕是真与慕月笙断了,否则也不至于孤身一人来江南买宅子。

  惶惶之余,宽慰她数句,只道,“牧心姑娘,只要老朽在一日,定护你一日,你且安心在金陵待着。”

  崔沁起身朝他施礼,感激着送他出门。

  手头一宽裕,崔沁又想着置办些产业,送走六爷打算上街闲逛,瞧瞧有没有合适的铺子买上一间,这金陵的铺子可不比他处,客流如潮,随便盘上一铺,今后营收便稳当了。

  只是主仆二人刚迈出大门,却见李涵江骑着高头大马,玉树临风下了马来。

  “崔娘子!”

  崔沁迎面瞧见他,忽的想起还欠了他一幅小楷,顿觉惭愧,

  “抱歉,李公子,这两日我被一桩事给耽搁了,你的小楷还不曾写,可否再容我两日。”

  李涵江爽朗一笑,朝她躬身施礼,“无妨无妨,娘子累了半月,歇息几日是正理。”又见崔沁主仆是出门的打扮,关切问道,

  “崔娘子这是打算去哪里?”

  “我们准备去夫子庙闲逛。”崔沁不欲多言,

  “正好,我也要去夫子庙取一道典册,不若护送娘子随行。”李涵江也是好意,怕崔沁误会他又解释道,

  “说来有一事还真被娘子料中,近来西南蛮夷有异动,虽是离我们金陵甚远,可覆巢之下无完卵,每当这样的关口便有贼人趁势作乱,你一女子孤身在外,还是仔细些好。”

  “西南出事了?”崔沁也十分意外,

  李涵江见她面露凝重,又摆摆手,失笑道,“你莫要操心,这西南蛮夷隔山差五便闹上一遭,成不了事。”

  崔沁正待说什么,倏忽瞧见一道久违的身影从对面小巷大步走来,人还没走近,冷声先传了来,

  “妹妹去何处,我来送你。”

  慕月笙带着面具,崔沁瞧不清他的表情,对着那张脸实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李涵江满脸愣神,遂介绍道,

  “李公子,这位是我族兄,随我一道来金陵打点些生意。”

  李涵江也随了施颖的性子,十分热忱,对着慕月笙便是行了一礼,

  “原来是崔娘子的兄长,兄长好!”

  慕月笙脸色直接黑了,寒声咬牙道,“谁是你兄长?”

  李涵江顿觉失言,俊脸微红,尴尬须臾,又慨然一笑,“失言失言,崔公子好。”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位崔公子迎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令他汗毛竖起,仿佛在何处遇见过这人,可细细在脑海里思索一番,实在是想不起来。

  以至于一时失了方寸。

  李涵江见崔沁有人看护,自然放心,复又朝崔沁作了一揖方上马离去。

  慕月笙的视线落在崔沁身上,崔沁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的香云纱,衬得肌肤白皙莹润,不过半月不见,她气色倒是好了许多,瞧着人也丰盈不少。

  果然离开他的桎梏,她很是开怀。

  慕月笙心头涌上些许复杂情绪,淡声觑她道,“我来是有事寻你。”

  崔沁知慕月笙不会随意诓人,定是真有事,便迎着他入了厅堂内。

  桌上还有六爷在时烧的碧螺春,茶壶略有余温,这个时节,喝上一壶凉茶反倒是舒坦,崔沁亲自倒了一杯茶予他,淡声问,“何事。”

  慕月笙擒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已凉,茶叶泛黄沉在杯底,水泽晕黄清透,

  崔沁注意他神色,心想他堂堂国公,来她这被灌了一壶冷茶,确实失礼,遂起身,“我去给你煮一壶茶....”

  “不必了....”慕月笙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她。

  以往他来见她,总要将面具摘下,今日却不曾。

  崔沁对着那张生硬的脸,倒是从容,还是遣了云碧去隔壁耳房沏茶,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月笙从袖下掏出一画卷,递给她,“我无意中在江都一罪户家里抄出这幅画,瞧着画风像是你爹爹所作。”

  崔沁惊呆了,不可置信盯着他。

  还真是他!

  目光挪向那幅《垂钓寒江》的画轴,愣了半晌,方才急切又小心地将画卷给摊开。

  熟悉的画风扑面而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犹然记得,爹爹回京后,她见他萎靡不顿,咳血不止,数次强求他画上几幅画,或许能一展胸臆,纾解苦闷,却被爹爹拒绝,爹爹说他此生不会再作画。

  而眼前这幅《垂钓寒江》是他爹爹的封笔之作,临终绝唱。

  当初从六爷口中得知此事,她如鲠在怀,心里念叨着有朝一日得把画赎回来才好。

  崔沁抱着画轴泣不成声。

  “谢谢你.....”

  他总是处处帮她,叫她如何承受得起。

  这幅画回到她手中,就仿佛是遗落他乡的明珠,终得回巢,弥足珍贵。

  余光掠过他手掌。

  男人的手指修长又粗糙,记忆里他手虽有茧,却也不曾这般暗黄,似饱经风霜一般。

  半月不见,他做了什么?

  泪珠在她长睫打颤,她痴痴盯着那搭在桌案上的手,随意慵懒,终是半个字没问出来。

  将他“撵”出去,如今又装作关心,算什么?

  是她执意离开他,就算有旁的情绪,也该悄悄收起。

  落日余晖如毯,铺了一室柔光。

  崔沁渐渐收起哽咽,抬袖将泪痕擦干,扬笑看他,“辛苦你帮了我大忙,你在外多注意身子,安虞为上。”

  一声简单的关怀,裹挟千言万语,辗转入耳,似酒酿,越酿越醇。

  慕月笙舌尖抵着苦涩,抬手缓缓将面具扯下,露出一张冷白的容,一如既往清隽俊秀,

  是她喜欢的样子。

  从未忘掉过。

  薄唇轻启,暗哑又酸涩,

  “沁儿,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崔沁指尖渐渐收紧,指甲泛白深入雪白的手帕,目光垂在桌案,面上现出浅浅的笑,

  “是吗,事情都办妥了,要回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