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丝霓裳
钱世海与丁氏以及钱世林皆已披麻戴孝,街坊四邻听了信,皆来帮忙,围着桌子撕孝布,做孝衣。
家中下人四散,去各处亲属家中报信,扶松头子做惯了这个行当,由他来安排,一切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如今一切皆已安排妥当,便只等着家中小辈们都齐了,烧清汤纸。
清汤纸算是最后与儿孙们告别,死者在家中大门正中央,坐北朝南,脚踩箩筛,箩筛里头放着柏树枝,万年青,寓意死后护佑子孙昌盛,谓之百子万年青。
死者面前放着一张四方桌,上摆八样小菜,皆只放油不放盐,在热锅中滚一遍。
大渊朝民间传闻鬼魂吃东西是不需要盐的,只吸食一些热气便可。
在堂屋门口正中央,会摆上一敞口小缸,称之为灰缸,是用来烧纸钱的,一般有老人的人家都会备上一个,以防老人过世要用。
老人过世办完后事之后,便有一画像,摆放在正厅条桌西头。
三年之内,每日三餐皆从锅中盛出头一碗,端到画像跟前,而后在灰缸中点些纸钱,先敬先人,谓之端饭。
且三年之内,有亡者之人家中过年不得贴喜钱,门口也不可放炮仗。
待的三年过后,家中蒸些小小的白面馒头,到坟前散给邻里们抢着分了,再放些炮仗,这才算脱了孝,谓之上寅。
上寅之时,按照习俗,会带上一只大公鸡,若是那公鸡在放炮仗之时打鸣了,那便是极好的兆头,寓意亡者护佑,家中往后便要兴旺发达了。
在烧清汤纸之时,须得家中小辈到齐,皆安静跪在灵前,手拿杨树枝,不得有丝毫哭声,否则死者对阳间留恋,走的便不安宁。
钱家亲眷具在帝京,下人们往来之间自然耽搁时辰,待的小辈们几乎来的齐了,已然是后半夜。
把言欢并不曾亲至,而是指派身边常用的小厮平步,送来了帛金,另有一提纸钱。
这原是云娇意料之中,父亲爱惜自己的羽毛胜过性命,又怎会出现在此,让旁人诟病?
只是平步后来所言,着实出乎云娇意料。
“九姑娘,借一步说话。”平步走到她跟前,行了一礼。
云娇与他一道出了正厅,在廊下找了一僻静处,蒹葭跟了上去。
“何事,说吧,”云娇瞧着平步。
“姑娘,”平步往前一步,小声开口道:“小的临来之时,老爷特意叮嘱小的告知姑娘,钱老夫人驾鹤之事,他便不派人去告知大少爷了,姑娘也无需多事。
老爷言道:一来路途遥远,叫这许多宾客等着大少爷,不大妥当。
二来眼下年关已近,书院正是临近考课之时,老爷也怕耽误了大少爷的学业。
便让姑娘与钱老爷告个罪,这头便不必等着大少爷了。”
云娇闻言俏目圆睁,心中一片愠怒,外祖母病故,照习俗尸身须在家中摆放三日。
而哥哥就读的书院离莱州不过一日多路程,若是早早派人知会,日夜兼程,哥哥便是赶不上回来烧清汤纸,也是能赶在外祖母入土之前见上一面的。
且哥哥幼时亦常在外祖母跟前,他为人最重情谊,若知晓此事定然不顾一切来送外祖母一程,父亲怎能如此草率便替哥哥做了决定?
日后待哥哥回来知晓此事,必不会与他干休。
她攥着手心,片刻又松开。
父亲这哪是怕耽误了哥哥的学业?分明是自私自利考虑他自己的仕途才是。
哥哥如今是家中唯一的嫡子,记在家中主母名下,若是哥哥赶来给外祖母送殡,叫好事者瞧见了,翻出父亲当年那件见不得光之事,误了他的仕途,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吗?
云娇心知与一个小厮多说无益,他只是传个话而已,静默半晌,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她有心让谷莠子前去知会哥哥,可谷莠子如今与她那几个姨父一同忙着采买置办丧葬所需,实在分不开身。
此等事宜依照习俗,原是把言欢作为姑爷该尽的本分,如今却让个小厮替代,云娇想到此处,心中愈发悲愤。
“蒹葭,”缓了片刻,她开口道:“你去将此事告知姨娘一声罢。”
第51章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钱姨娘一向身子羸弱,经不住丧母之痛,方才已然昏死过去一回,此番正在侧厅榻上休养。
“姑娘,姨娘那身子若是知晓此事,只怕是……”蒹葭有些踌躇。
若如实告知,钱姨娘怕又要昏上一回,姑娘做事一向思虑周全,此刻怎的全然不顾姨娘的身子了呢!
她悲悯的瞧着云娇,怕是老夫人才去了,姑娘伤心过度,一时间也顾虑不了那般周全。
云娇叹息一声:“你去吧,我自有道理。”
蒹葭应了一声去了。
云娇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她何尝不知姨娘身子撑不住?可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待到明日见不上哥哥,姨娘必然会追问。
与其捱到那时再告知她实情,倒不如早些说与她知晓,也好让她早些缓过来,毕竟三日之后还要送外祖母入土为安。
回身行至大厅门前,瞧着众人在厅中来回忙碌,二舅舅跪在厅中央烧纸钱,二舅母也在边上跪着作陪,眼下别无他法,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舅舅,舅母。”云娇行了一礼。
“云娇,”钱世海抬起头:“怎了?”
“父亲让人传信,说哥哥书院距此地路途遥远,怕耽搁了婆奶奶入土的吉时,便不叫哥哥来了……”云娇说着垂下头声音愈发的小,这是大不孝,父亲将哥哥置于何地!
钱世海还未来得及开口,丁氏便冷哼了一声:“天底下还有这般的外孙子,还是个读书人,婆奶奶死了竟不来送终……”
正在她欲大放厥词之时,一小厮急急进门行之三人跟前:“老爷,夫人,老夫人娘家人到了。”
钱老夫人是独女,父母一辈子只得这一女,也没个兄弟姐妹,这娘家人是她的堂弟,便是她叔叔家的兄弟。
也好在钱老夫人不得个正经娘家人,否则钱世海便不会这般安生的在家烧纸钱了。
大渊朝风俗,若是家中母亲去世,做儿子的须得到母亲娘家人跟前,跪下磕头报信,以示自己不曾照应好母亲,向外祖家告罪。
丁氏听闻钱老夫人娘家人来了,顿时换了一副嘴脸,也顾不得为难云娇了,行至钱老夫人灵前跪下,张口便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述敛:
“我的个好奶奶啊——嗷——你怎就这么走了啊——嗷——你一世光吃苦不曾享点福——嗷——你怎舍得丢下这大大小小的——就走了啊——嗷——”
云娇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哭的抑扬顿挫朗朗上口,像是特意学过一般,唯一不美的是她面上只有两滴硬生生挤出来的泪珠。
与丁氏比起来,大舅母温氏那只是掩唇呜咽流泪显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舅舅来了,”钱世海迎了上去。
云娇也瞧向进门的高瘦的老人,心道这外舅爷爷来的好生及时,原想着今日要被二舅母当众骂个狗血淋头,不曾想却逃出生天了,想到此处,心下不由庆幸。
“云娇,云娇!”门外有人轻声唤她。
云娇回头瞧见门口探出的半个人影,忙轻手轻脚的溜了出去。
“姐姐。”她走出去拉着来人的手,不觉潸然泪下:“婆奶奶……没了。”
来的人是云娇四姨母家的长女,吉雅茹。
她比云娇年长两岁,幼时外祖母怕云娇一人孤单无靠,一年总接吉雅茹来小住两三回,让她伴着云娇,是以众姨姐妹中,云娇与她感情尤佳。
“云娇不哭,”吉雅茹给她拭去面上泪珠,自己却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姐妹二人相顾无言,也不曾抱头痛哭,只是拉着彼此的手无声落泪。
直至蒹葭从偏厅回转过来,正欲开口劝说,便见木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姑娘,你快些避一避,”木槿气喘吁吁:“二舅夫人那个嫂子周氏又来了,这回将她那孙子也带来了。”
周氏是丁氏的娘家人,照风俗,丁氏死了婆母,她娘家人是要来挽灵的。
所谓挽灵,便是扯来纯白色的素锦,遮悬在正厅大梁之上,正中央悬一大大的“奠”,两边以黑布扎出两朵大大的布花。
这般做以示儿媳妇的娘家人对嫁出门的女儿的重视,若是哪家儿媳妇婆母去世了,娘家不来挽灵,那便是娘家不可倚靠,任由夫家欺凌。
云娇一听,顾不上擦泪,便拉着吉雅茹往偏厅去了。
偏厅中,曲嬷嬷正照应着钱芳馆,见到几人进来,忙摆手示意她们噤声。
云娇几人轻手轻脚的走进门去。
曲嬷嬷行了礼小声道:“姑娘,姨娘服了些安神的汤药,才刚睡下。”
云娇点点头,走过去瞧了一眼榻上的钱姨娘,见她脸色虽苍白,呼吸倒也平稳,顿时放心了些。
这才拉着吉雅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吉雅茹这才得空问道:“怎了?周氏将你怎了?瞧她来了将你给吓得。”
云娇这才小声将上回周氏所提之事大略说与她听。
“竟有这等事?”吉雅茹大为惊奇:“啧啧,这周氏也做得出,她这是想趁人之危!”
“谁说不是呢,她就是瞧着我们姑娘年纪小,打量着她什么都不懂,想靠着二舅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蒹葭在边上愤愤不平。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打她家姑娘主意,呸!
“瞧瞧将你给气的,”吉雅茹打趣蒹葭:“你家姑娘都不曾着气,瞧这模样不晓得的还当是叫你嫁过去呢。”
“姨姑娘!”蒹葭红着脸跺脚。
“姐姐,你别逗她了,”云娇打圆场:“怎的不曾见到雅茗,她不曾同你一道来吗?”
吉雅茗是尚雅茹嫡亲的妹妹,今年才五岁,她还有一亲弟弟,小她一岁,名叫吉雅安,云娇四姨母便得这三个子女。
“她一来便缠着雅安一道寻我娘去了,你还不晓得她吗,一刻离不开娘。”吉雅茹说到自家妹妹,嫌弃的撇唇。
“她年纪尚幼,黏着四姨母也情有……”云娇未说一半,便被外头的拍门声打断了。
“芳馆啊,快些开门,瞧瞧谁来看你了!”
云娇与吉雅茹听这声音,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面面相觑。
第52章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榻上钱芳馆才欲睡不睡,昏昏沉沉,便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曲嬷嬷忙去扶她:“姨娘,听声音像是二舅夫人。”
“这刻儿她有什的事?”钱芳馆不解:“前头不忙吗?”
曲嬷嬷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外头砸门声又起:“芳馆,开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