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丝霓裳
钱芳馆喘息微微,才吃了些安神药被吵醒,脑子昏昏沉沉着实不好受,摆摆手吩咐曲嬷嬷去开门。
云娇与吉雅茹见状,忙收了方才玩笑之态,二人换了角落的位置,危襟正坐,一本正经。
门开了,丁氏打头走了进来,她身上孝服已经脱了。
后头跟着周氏,余氏,还有一少年。
这少年生身量不算高,发丝乌黑微卷,黑红脸颊,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瞧着还算宽和。
云娇与吉雅茹对视一眼,想来这便是周氏的宝贝孙子,那个叫“十斤”的。
“二嫂子,”钱芳馆客气的要下榻,可惜浑身无力,动作艰难。
“哎呀,不要这么客气,你不好过就躺着同我说话,”丁氏连忙上前拦住她。
钱芳馆受宠若惊,这个二嫂子已经许多年不曾给她好脸色了,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微微喘息着招呼她:“二嫂子你快坐,周家嫂子也来了,快请坐!”
接着瞧到那少年,不解道:“这是……”
“这是我娘家侄孙,叫十斤,”丁氏忙拉过十斤:“快来见过姨母。”
那十斤有些局促上前,行了一礼,小声道:“见过姨母。”
钱芳馆心中纳罕,她与丁氏平辈,这孩子唤二嫂子姑奶奶,唤她她姨母,岂不是差辈了?
许是二嫂子一时间弄岔了,也不无可能,不过此等细枝末节,也是不值一提。
“云娇,你与雅茹去前头给我拿些八珍糕来,我有些饿了。”钱芳馆忙欲打发两个女孩出去。
“不必这般见外,”周氏忙道:“孩子们都还年幼,况还有我们在,便不必回避了吧。”
钱芳馆也不好反驳,只得招呼他们落座。
丁氏这才在榻旁坐了下来,周氏与余氏也跟着坐下,只余下十斤站在周氏身后。
丁氏先是对钱芳馆嘘寒问暖一阵,周氏也在旁时有关切之语。
钱芳馆强打精神,勉强笑着应付。
这般周旋片刻。
丁氏这才抬眼瞧向云娇,面上笑的如同菊花盛放一般:“娇儿你怎的不吱声便跑到偏厅来了,怪道我先头在前厅寻你不着。”
“二舅母,我才来的,”云娇不得已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她被丁氏“慈爱”的眼神瞧得心中一阵发毛,暗暗叫苦,缩在旮旯中也还是逃不掉,二舅母果然是冲她来的。
吉雅茹也起身唤了一声“二舅母”。
丁氏却恍若未闻一般,扭头看向钱芳馆:“小姑子,你生的一个好女儿,心善又会照应人,小小年纪将个婆奶奶照应的妥妥贴贴的。
外头块块都在说,这孩子是个难得的。
我也常同人讲,以后谁娶了我们云娇做媳妇,那才是天大的福气呢!”
钱芳馆对丁氏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提起女儿嫁娶之事颇为不悦,这般事又岂是能随意提及的?
可她终究也不好说什么。
以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二嫂子可别这般说,云娇是替我尽孝,都是应当应分的。”
“话是这般说,可奶奶外孙女站出来有一溜,真来照应的也便只得一个云娇。”
丁氏也不怕吉雅茹听了不欢喜。
吉雅茹暗暗朝着云娇挤眉弄眼,云娇努努嘴,示意她再听下去,怕是马上便到正题了。
丁氏又夸了云娇几句,想是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话锋一转,问道:“小姑子,云娇还不曾议亲吧?”
钱芳馆捏着帕子的手一顿,略微一思索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丁氏带着娘家嫂子,领来了娘家侄孙,她再瞧不出那便真的是愚钝到不可救药了。
她心中更为不悦,二嫂子不声不响的便将人领到她们母女跟前,这算哪一出!
踌躇一番道:“云娇如今年纪尚幼,议亲之事不急,再等个三年五载的也不迟。”
这般说二嫂子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吧?
丁氏却不以为然:“你到底是做姨娘的,不懂这其中的关门过节,这议亲自然是宜早不宜迟,否则好的都叫人挑了去,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钱芳馆面色变了变,她便是性子再绵软,也听不得丁氏这般言语,什么叫做“到底是做姨娘的”?
还不待她开口,丁氏便拉过十斤:“你瞧瞧我这侄孙如何?今朝带他来,便是为了来跟云娇相看相看。
这都是知根知底的,又不得个狐臭,又不缺胳膊少腿,人也长的周正。
芳馆,你要是看着过得去,便趁着这刻儿人都齐了,将这亲给定了。”
钱芳馆气的浑身发抖,胸口不停起伏,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先不提此地并非把家,她也只是个姨娘,这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不知会女方一声,便带着人来相看,她家云娇往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曲嬷嬷见状忙上前替她揉背,云娇与吉雅茹也扶着她,拍着她的前胸替她顺气。
丁氏站起身来,面色不虞:“你这什的意思?瞧不上我娘家侄孙就直说,用不着在这装相,瞧你那短命鬼的样子!”
钱芳馆好容易缓过来,闻言更是气怒交加:“二嫂子,你……你欺人太甚!”
“一个姨娘生的,我丁家能看上就算是给你脸了,”丁氏毫不留情:“还假模假式推三阻四的。
罢了,抱狗子看母子,有这样的亲娘,女儿估计也好不到哪去,白送给我们十斤都不要,呸!”
“你……你……”钱芳馆气怒更甚,一时间急火攻心,眼睛一翻,竟真气的昏死了过去。
“姨娘!”云娇焦急的唤了一声。
“姑娘,让姨娘躺下歇会吧!”曲嬷嬷心疼的看着钱姨娘。
姨娘这娘家嫂子,可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此番回娘家都晕了三回了,这可如何是好!
云娇抑制不住满腔怒火,杏目圆睁,放开钱姨娘便朝着丁氏而去。
吉雅茹一把拉住她:“云娇,切莫冲动。”
第53章 打蛇打七寸
云娇顿住脚,胸口微微起伏,面上难掩怒色。
丁氏三言两语便将钱芳馆气的昏死了过去,她还有许多话不曾来得及骂出口,心头一股气还未全撒出来。
见云娇瞪着她,正求之不得。
“怎了?你还瞪着我?要打我不成?”她冲至云娇跟前,朝她拍着自己的脸:“来来来,你朝这打,来打,打!”
周氏与余氏本该上前劝说两句,可她婆媳正恼云娇母女不识抬举,巴不得丁氏好好教训教训她,又如何会开口劝说?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眼带笑意,丁氏这般才算替她们解了恨。
还瞧不上她们家十斤,一个庶女而已,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便是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该派!
曲嬷嬷与蒹葭皆是焦灼却又无可奈何,她们若是上前劝说,只能自取其辱。
谁不晓得丁氏的做派,她跟前哪有下人说话的份儿,敢胡乱插嘴,轻则几个耳光,重则拖出去腿打断的。
吉雅茹死死拽住云娇的手腕,拦在丁氏跟前连连劝说:“二舅母,云娇哪敢对您如此不敬,她不过是担心小姨母,一时急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云娇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强压了下去,只眼中的怒意一时间无法消散。
丁氏见她仍瞪着自己,冷嘲热讽道:“瞧什的瞧!我还怕你瞧我不成?
今朝请你上轿子你不上,我等着看你自己哭着喊着爬上轿!
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往后跟你亲娘一样,也是个做姨娘的命!就是贱命!
输赢有那一天,我总归看得见!
个细货你还敢瞪,再瞪我把你眼皮子撕下来,个现世报,有本事你来打我!”
丁氏越说越气恼,又往云娇跟前冲。
吉雅茹忙抬手拦着,急的连声劝说:“云娇,云娇,你快与二舅母赔个不是!”
她心中焦急,云娇平日是个顶好说话的,今朝怎的犯倔了。
丁氏便是再错她也是长辈,别说动手了,便是跟她起个龃龉也绝不可,这彪悍不敬长辈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便收不回来了,名声毁了女儿家一生便毁了,再别想说上个好婆家。
蒹葭与曲嬷嬷都急的攥紧了手,暗暗祈祷姑娘你就别犟了,在丁氏这等浑人跟前讨不来好的。
云娇冷哼了一声。
吉雅茹心急如焚:“云娇,可别犯浑了!”
蒹葭与曲嬷嬷一同往前走了一步,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娇忽而开口道:“二舅母,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别假模假式的,我当你有多大的本事!”丁氏当她服软了,顿时得意起来:“不识抬举,说你你也得给我乖乖受着,敢朝我翻浪,我叫你嫁不出去,一世养在家里,留着凿肉棺材!”
“我嫁人之事不劳二舅母费心,你辱我姨娘我也不与你计较,”云娇瞧着她轻嗤一声:“只是我婆奶奶今朝才刚去,子媳该戴重孝,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脱下。
便是再急切,也该等到头七回魂夜过了。
二舅母这般迫不及待便脱了孝服,可曾想过婆奶奶若是着了气,头七夜里回来找你该如何是好?”
吉雅茹见云娇转过弯来了,便松开拉着她的手。
丁氏听的心中一抖,光想着娘家侄孙之事,倒是将这茬给忘了。
她生平最信鬼神之事,也最怕鬼神,每年都要请好几回僧道,在家中给亡子钱香山做法。
平日里便是做梦梦到钱香山,也说是儿子在那边缺钱使了,总要拿些纸钱到坟前去化了。
听云娇这般一说,她顿时不见了方才的嚣张跋扈,心下惴惴不安,老太太在世之时她便不孝,平日里也不曾少作妖,此番又脱了孝衣……
周氏见丁氏被云娇三言两语便唬住了,忙上前拉住她:“擒鸡,别听个小丫头胡言乱语,这天寒地冻的还好说,万一三伏天戴孝,那还不脱下来沾潮了?”
沾潮便是沐浴。
余氏也在旁连声附和。
云娇早便瞧周氏穿着个降红色绢布夹袄极为不顺眼,晓得她是为了今朝之事,特意妆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