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花一梦
永昌帝沉吟中没有将陈长敬多留,开口让他退下去了。
论当下,在那个不到一岁的小皇孙与三皇子之间,他无疑偏向这个儿子。
只他身体尚算强健,能多撑些时候。
这些日子派了人暗中搜寻睿王的下落,一直无果。
越寻不到,本该越印证人真的死了,他心中却无端惴惴不安,午夜梦醒,时常梦到那一年的事。
梦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浑身是血步步逼近。
少年眸光冰冷,质问他为何恩将仇报、质问他为何不顾手足之情,质问他为何铁石心肠……
每每梦中醒来都心有余悸。
这些日子,也早已不要陈长敬在他跟前伺候着了。
想起陈行舟出事之前,才吩咐过底下的人改造过一番王府。
他愈发摇摆不定,怀疑这个人仍旧活着。
永昌帝在沉思之中忽听宫人禀报温太后来了,即刻命人扶他下床榻。温太后近些日子身上不太好,与陈行舟和苏湉有关的消息,他早已下令不许往行宫传。
行宫远离尘俗,只要无人往行宫递消息,温太后自然轻易不会知道。
可是今日突然回来,多半是从何处听到消息。
却也已这些时日。
本亦不可能一直瞒着,晓得了也好。
永昌帝看着温太后又怒又悲从外面进来,语声冷静,问过安后,道:“母后怎得突然回来了?”
温太后冷笑:“哀家不回来,你要瞒哀家到何时?!”
三两句话的时间,宫人们悉数退下。
温太后却无更多话与永昌帝说,她唯一是红着眼睛道:“行舟那孩子,从前到底有多敬重你,你当真不晓得吗?”
永昌帝不语。
直到温太后转身迈步而去,他出声说:“母后又岂知儿子的难处?”
温太后脚下步子微顿。
她回头,张一张嘴,没说什么,只沉默迈步走出殿内。
陈长敬被指认或与睿王被刺杀一事有关尚未理清楚,一批大臣于此时上疏请奏,道三皇子遭遇污蔑,想要破除流言,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其立为太子,以正视听。
永昌帝对这些奏疏未多加理会。
但他心中,不甚痛快。
他这个儿子被弹劾,自是因被抓到把柄而起,故而提醒其谨言慎行。
上疏请奏立太子的举动却无疑是在逼他表明态度。
永昌帝起初搁置不理,岂知请立太子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他的龙案上。
在他看来,这便是陈长敬有不臣之心的征兆。
然而,最开始那些请立太子的奏折,不是陈长敬的授意。
事情发生之后,他才知晓。
陈长敬认为这个时机颇不妥当,可那些大臣们却都劝说他当机立断,若能趁此机会,占据太子之位,往后自事事名正言顺,也少了顾虑担忧。那流言既冲他而来,不如借流言,反将一军。
已然到这个地步。
陈长敬见他们为自己奔走,不好说出驳斥的话叫这些大臣劳心劳力反而讨不到半分好。
不过此后接连的上奏,他意识到自己父皇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
显见是对这件事情不怎么高兴。
放在往日,陈长敬或会在有所觉察之后收敛退让。
但这一次他没有如此。
如果没有太子猝死这个意外,他注定会做出更犯上的事情。
自从晓得母妃之死,是为保全他,也是他的父皇为保全太子与皇后而做出的抉择,他便已无法如过去那样,真正发自内心做到对他的这一位父皇事事恭敬。
永昌帝与三皇子陈长敬之间有所和缓的关系,便因这样一件似乎不大不小的事发生了微妙变化。
立太子的旨意迟迟未下,已说明永昌帝态度。
吕月清终于勉强松一口气。
她暗中让自己的父亲派人去追查睿王之死是否与三皇子有关的线索,未曾想,会不小心揪出几个山匪。那几个山匪实则是因别的事情犯到他父亲的人手上的,他们被投入大牢,被审讯时,居然说出让三皇子见他们的话。
那个审问的官员是徐相门生,觉出蹊跷,立刻将事情禀报上去。
徐相命人将他们仔细审问,当真问出了些东西来。
此事没有走漏风声叫三皇子觉察。
直到京城里起了流言,方以他们所言之事,弹劾于三皇子。
在吕月清眼中,让永昌帝搁置立太子的念头第一要紧。
否则,三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她再想图谋,便必定难上加难。
更不提……
吕月清望向摇篮里的婴孩,皱一皱眉,叹了口气。
而陈长敬与永昌帝之间本就变得微妙的关系,很快又因一件事而更紧张。
事情与永昌帝后宫的一个小妃嫔有关系。
那小妃嫔被诊断出有孕,推算时间,便是在秋狩前承了宠后怀上的。收到喜讯,永昌帝当即下旨将这个小妃嫔升为昭仪,地位仅次于四妃,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小妃嫔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重视。
没多久,这个小妃嫔遭了陷害。
虽保下来一条命,但肚子里那个孩子没有了。
永昌帝盛怒。
这一查便查到一个小宫女身上,而这个宫女是从前在王贵妃宫里服侍过的。
王贵妃在世时,作为最受永昌帝宠爱的妃嫔,服侍过她的宫人不知凡几,本不能说明什么。
只是永昌帝近来对陈长敬颇有不满,便索性借此事敲打。
陈长敬并未授意过什么小宫人去陷害那个小妃嫔,又觉这所谓的有孕来得莫名,反而疑心永昌帝故意为之。或是为警告于他,纵然剩下他这一个皇子,也不等于往后的那个位置非他不可。
这件事没有在明面上对陈长敬造成大的影响。
但他冷眼看着,也心知,若小妃嫔怀孕为真,着急的人还有沈家、徐家等,他们未尝没有动作。
一日大局不定这些人只会一日怀揣希望。
于是,清楚永昌帝对他诸多不满的陈长敬便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一个深夜。
永昌帝正酣眠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动静,欲召宫人来问,却无人应声。
须臾,陈长敬从外面大步进来。
他走到离龙榻几步远的地方,冷眉冷眼看着靠坐在龙榻上的永昌帝道:“父皇不必惊慌,只是宫中走水了而已。”
从看到陈长敬进来,永昌帝已觉出异样。
当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时,永昌帝脸色骤变,面若寒霜,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永昌帝的腿伤已好了许多。
他掀开锦被,来不及穿上罗袜龙靴,赤脚站在床榻旁。
可此时的永昌帝如何与身强体健的陈长敬比?
当陈长敬一脚踩在永昌帝的伤腿上时,他脸色惨白,喉咙里压抑着的一声闷哼,额头刹那渗出滚滚冷汗。
永昌帝目眦尽裂,却说不出话。
陈长敬俯下身去看他:“父皇,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但即使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一直派人去刺杀小皇叔的,其实是你吧?”
陈长敬站直身子,负手立在一脸毛骨悚然的永昌帝面前。
“去年小皇叔遇刺一事,我的母妃付出性命代价,我确以为是父皇为了保全太子和皇后娘娘才将我母妃逼死。然而前些日子的事情出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竟不是别人,而是……”
陈长敬哂笑。
回过神的永昌帝怒骂道:“你这个逆子!谁给你这个犯上作乱的胆子!”
“是你啊。”
陈长敬淡淡应声,“父皇年事已高,身体又抱恙,早些退位让贤、颐养天年,方是正经。”
永昌帝恼怒:“你休想!”
陈长敬却一笑,心中一片平静:“诏书已准备好了。”
……
宫中一夜生变。
不少大臣连夜奉召入宫,却迟迟不得归家,被暗暗扣押在宫中。
最先回过神的自是徐相与沈家一派。
皇宫在陈长敬的控制之下,他们见不到永昌帝,干脆借此名义引兵入京城。
陈长敬等的便是他们的这些动作。
他以雷霆之势,趁机将徐相党羽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吕月清这个太子妃连同小皇孙也因此被幽禁起来。
外面的消息递不进来,她不知形势如何,却晓得大势已去,心中悲凉,连能活得几日都不敢说。
从决定发起宫变的那一日起,陈长敬无一日清闲,宫变之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几无安眠之时。在将徐相一党抓得七七八八后,大臣中的反对声几乎销声匿迹。
登基的事宜得以顺利着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