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哪知道才踏出梅林,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十二郎朝这边来了。
林嘉当时就僵住,脑子一转就猜出来,不是小丫头就是老婆子,总之是院子里这两个中的一个卖了她。此时此刻顾不上气恼,先回避才重要。
十二郎一旬才回来一次,这要还能跟她见上面说上话,要让三夫人知道了,她有嘴说不清。
林嘉转身就往回跑。
远远身后听着十二郎喊她。林嘉非但脚下不停,还加快了速度。
回头看一眼,有梅树挡着,影影绰绰地似看到十二郎已经进入梅林,也在跑着追她。
林嘉快跑几步,回头察看,再转头,眼前豁然开朗,竟跑到凌昭晨练的空地上。
南烛正在煮茶,手里还拿着茶盒、茶器,吃惊地瞪着她——林嘉素来守规矩,除了南烛闹肚子那次被凌昭亲自带过来之外,她一直都恪守约定,只在梅林南侧活动。
更何况,她今日说了不需给三夫人采梅露,刚才不是也转身要回去了吗?
林嘉慌不择路闯进来,惶惶地看了凌昭一眼,心里乞求凌九郎万不要因此生气。
她想赶紧借道过跑去。可凌昭收势,转过身来看着她。长剑斜斜指向地面,身周释放的威压仿佛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壁,让她不敢越界。
身后远远传来十二郎唤她的声音,若叫十二郎追她追到这里,在凌昭的面前纠缠,实在难堪。
林嘉慌张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头想求凌九郎放她过去,嘴唇动了动,却开不了口。
这等事,世人只会笑叹男子风流,却鄙夷女子不守规矩,羞耻得无法开口。
林嘉常笑靥如花地面对别人,但素来是一慌张泪意说来就来。一回头间,眸子里已经有了泪花,泫然欲滴。
凌昭的目光却越过了她,投向了她身后的梅林。他清晰地听到了男子的声音在唤她。
她到梅林来,一是为三夫人采梅露,一是为他送点心。有他在这边,她若是要私见什么人,也不会傻到约在此处,更不必慌张逃避。
所以,她是正在躲什么人。
凌昭长剑一挽,反手握在了身后。左手抬起,向着自己身后的方向招了招。
那堵挡住了林嘉让她不敢上前的无形的壁忽然就消失了。林嘉感激地看了凌昭一眼,低下头从他身边匆匆跑了过去。
凌昭任她从身侧跑过,没有看她,却看着她来的方向。他想看看什么登徒子这么大胆,竟敢在凌府里公然追逐年少美貌的姑娘。
他瞥了南烛一眼。南烛会意,放下手里的茶器,追着林嘉去的方向去了。
很快,有急促的脚步声踏近,一个衣衫鲜亮的少年奔出梅林闯进空地,还张嘴欲喊:“林……”
凌昭手腕一抖,剑鸣声起,冰冷的剑锋指向了来人!
第16章
十二郎只觉得眼前一片青光闪烁,寒气逼近,吓得他魂飞魄散。
那剑尖停下的时候离他的咽喉也就数寸的距离而已。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刹住了脚步,那明显是开了锋的剑是不是会真的刺穿自己?
十二郎整个人吓傻了。
凌昭眯起眼,看着自己剑锋指着的少年:“十二弟?”
看清了他是谁,十二郎冷汗下来了,磕磕巴巴地:“九、九兄,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晨练。”凌昭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散发着寒意的长剑还指着他的咽喉。
十二郎现在正面临着林嘉刚刚经历的情况——眼前这个人气场全开,宛如一堵看不见的墙,把他阻挡在这里,再不敢动了。
“我、我……”十二郎鼻尖冒汗,“刚才好像看到一个我们三房的人,我过来,又不见了。”
他也不敢问凌昭有没有看到“那个人”,实际上他心里烧香拜佛地乞求林嘉刚才是从侧面跑掉,而不是穿过这片空地。
希望没有被凌昭撞见。
但是好像不问一下又不合适,十二郎弱气地问了一句:“九兄可看到什么人?”
凌昭终于收了剑转身,淡淡道:“没有。”
十二郎大大地松了口气。
想来林嘉也是不愿被人撞到的,可能发现这边有人就改了方向也说不定。这梅林的梅树都有年头了,枝干粗大错杂着,刚才追的时候也看得不是太清楚。
十二郎放松下来,抬手揖礼,就想跟凌昭告辞赶紧去追林嘉去:“那……”
“待会去祖父那里吗?”凌昭背对着他朝湖石走去,状似随意地问。
今天是凌家公子们从族学回来休息的日子,也是凌老爷休沐在家的日子。按照惯例,公子们都会去给凌老爷请安,并接受凌老爷在学问上的考教。
但那还早呢,是在早饭之后的事了。
十二郎答道:“是。九兄,我……”
他火急火燎,想赶紧去追林嘉。
偏凌昭先还剑入鞘,再拿起手巾擦汗擦手,一边还语速不疾不徐地问:“祖父那边今天的考教,可准备好了?”
一下子把十二郎着急上火的这个火给浇灭了。
十二郎顿时拘谨起来。
其实在族学里,他也不算是差生,顶多只是普通学生。只是凌家各房的堂兄弟们着实读书是有些灵气的。就怕货比货。
待到了凌老爷面前,一家家主,两榜进士,他又是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公子里唯一一个不是凌老爷亲生的血脉,自然而然地就头一低,脖子一缩。
凌昭擦完了手转过身来就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蹙起眉头。
十二郎过继过来的时候,凌昭已经人在京城。十二郎是直到今年他丁忧回家,才跟这位传说中的九堂兄打了照面,对这位堂兄,既敬且畏,一心只想高高供起,远着便是。
但显然这位九兄不这么想,他双眸清炯,目光冷淡而犀利,没有凌老爷看他时的一分慈爱和宽容,却有如凌老爷一般的威压。
十二郎下意识地就并紧双腿,肩膀绷起来,如对凌老爷那般回答:“也没有特别准备,如往时一般,未曾敢懈怠。”
水已经沸了。
凌昭道:“过来坐。”
他自己先在一块湖石上坐下。十二郎没办法,只好过去在另一块湖石上坐下。
这些湖石堆叠巧妙,宛似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两兄弟隔桌对坐。
“祖父昨日与我说,反正我丁忧在家,让我指点兄弟们读书。”凌昭温壶温杯,放茶,“以后学问上有什么问题,到书斋来找我便是。”
十二郎唯唯:“有劳九兄。”
凌昭也不抬眼,专注地沏茶。这等事需要静心,十二郎也不敢打扰他。待凌昭将茶盏推到十二郎面前,道:“喝茶。”
十二郎还能怎样,只能道声谢,端起茶盏。
才抿了两口,那边凌昭缓缓问:“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这就考教上了?
这位堂兄不是普通人,乃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他亲自来考教,十二郎两股一紧,头皮发麻,直比被凌老爷考教还紧张。
他战战兢兢地答了,凌昭点点头,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十二郎哪还有心情喝茶,怕是在族学上课的时候都没这么专注。
两个人一问一答,南烛回来的时候,十二郎额上全是汗。
凌昭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南烛,终于放过了十二郎,颔首道:“去吧,待会祖父那里不必紧张,认真作答便可。”
其实经过了凌昭这一场考教,十二郎恍惚竟觉得凌老爷的考教都没什么可惧的了。
听到凌昭的话,他如蒙大赦,忙起身谢过凌昭指教,匆匆行个礼,赶紧逃去。
凌昭把视线从这位过继来的堂弟背影上收回来,看向南烛。
南烛凑近,低声说:“林姑娘绕个圈回去了。”
凌昭颔首,道:“杜姨娘的事不用打听了。”
南烛乖巧地低头。
凌昭被十二郎耽搁得肚子也饿了,拿起点心果子缓缓吃着。
杜姨娘的事一看即明。十二郎是三伯母的嗣子,是三伯母未来的倚靠。林嘉寄居三房,是那么漂亮却又身份低微的一个姑娘。
十二郎觊觎林嘉。不管是不想让林嘉分散十二郎读书的精力,还是不想让林嘉坏了十二郎的姻缘,三伯母定然都容不得林嘉接近十二郎。
所以杜姨娘带着林嘉搬出了三房的院子。
但林嘉显然是无辜的。
对于她自身来说,哪怕做不成正妻,给十二郎做妾都不失为未来的一条好出路。她若是有这个意思,大可以于无人处与十二郎勾搭。可她却仓皇逃避,显然是没那个意思。
想起刚才林嘉从梅树间奔出,惶急、羞耻又无助的模样,凌昭垂下眸子,咬了一口点心果子。
林嘉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有点气喘吁吁,杜姨娘讶然:“怎么了?”
林嘉看看杜姨娘身边的小丫头,再看看正在扫院子偷偷瞥过来的婆子。反正不是小丫头就是老婆子,总归是有一个人卖了她,婆子的嫌疑更大。
她看了杜姨娘一眼,杜姨娘会意,打发小丫头去打水,自己和林嘉回了屋里。
没了旁人,林嘉这才把早上又被十二郎堵的事告诉了杜姨娘。
杜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准是她院里的人又跟十二郎勾搭了。她叹了口气。
虽是给她使的丫鬟婆子,她也没什么法子。只是给她使唤而已,她们的人身所有权乃是属于凌府的。她既不能提脚卖了她们,也无力责罚她们——丫鬟婆子就连月钱都是从三房管事妈妈那边统一领,不经过姨娘们的手。
就这一手,三夫人和她的妈妈,就把妾室的丫鬟婆子都扣在手心里了。
当然别的房的姨娘也有作威作福的,那都是有男人可以倚靠的,杜姨娘没有。三爷在和不在,人情冷暖差别太大了。
林嘉忽然后悔告诉她。
其实不说也没什么。说了,姨母也没有什么法子解决,徒增烦恼。
林嘉不由自责起来,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这等事没必要拿来让姨母烦恼。
杜姨娘问:“可被什么人看到?”
林嘉犹豫了一下。
杜姨娘岂能看不出来,顿时紧张起来:“是什么人?”
涉及的是凌九郎,那是比十二郎更沾不起的人物。林嘉不敢说实话叫杜姨娘担惊受怕,只说:“南烛小哥正在那呢,我从梅林跑过去,没见十二公子再追过来,想来是被他拦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