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至柔讶然,“都这么晚了,你拽着表姐夫上唐家金银铺去了?”
绵绵皱了皱鼻子,“这有什么,我可看得很清楚,女孩子只有婚前这段时光能撒娇耍性子,等成亲了,有了孩子,说不定郎子就变成大姐夫那样,谁能说得准。”
所以尚柔这前车之鉴,多多少少影响了姐妹们对婚姻的期许。因为一个陈盎,连绵绵这样乐观的人,也变得看破红尘起来。
不过这个中秋节,总体来说过得很舒心,大家笑闹着进了月洞门,半道上分手道别,各回各的院子了。
及到第二日,申夫人收拾起行囊,预备回江陵府,众人都到岁华园送别,太夫人老大的不舍,牵着她的手道:“好容易回来一趟,说话又要走……”
申夫人见母亲落泪,自己也红了眼眶,只是一味忍着,勉强笑道:“阿娘别难过,绵绵出嫁的时候我又回来了,不过两个月而已,一眨眼就过了。”
太夫人点了点头,一面问随行的婆子,“东西都归置好没有?路上有没有多带些干粮?”依旧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婆子笑着说:“咱们是乘船来的,不像走旱路那么劳累,船上一应都有,每到一个县还会停船补给呢,老太太不必担心。”
太夫人说好,转而又叮嘱女儿:“先前你说的那两件事,自己且要量力而行,须知过刚易折,与人留一线余地,也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和申郎子,毕竟十几年的夫妻,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外室的儿子,我料就算不能领回来养,申郎子也不会亏待了那孩子,毕竟是他的骨肉,你要容人家尽一尽当父亲的责任,你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吧。”
申夫人听了,心里虽咽不下这口气,但也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夫妻本就是你敷衍敷衍我,我再敷衍敷衍你,只要哄得申可铮结束了江陵的生意回上京来,一切便都好办了。
“阿娘放心,我不是孩子了,在申家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这些道理还是知道的。阿娘且保重,再过两个月,我带着他一起回上京,给阿娘请安。”申夫人说罢又望向肃柔,和声道,“眼见你就要出阁了,姑母等不到九月初六,还请你担待。说起介然,我先前确实对他有成见,但冷眼看了这么久,也看出他对你的心了,既是好姻缘,就牢牢抓住,千万别松手。”
肃柔应了声是,“上京到江陵路远迢迢,姑母路上多保重。”
申夫人颔首,又和其他人一一别过,大家将人送到大门外,看着颉之和成之护送着马车走远,才依依退回园内来。
人都散尽了,太夫人坐在榻上,还是一副沉重的模样,肃柔知道她舍不得姑母,接过先春送来的香引子放在她手边,轻声道:“祖母别难过,绵绵出阁前,姑母就回来了。”
太夫人沉沉叹了口气,“你这姑母不容易,以前都是报喜不报忧,这阵子在我跟前,每到夜深就闹胃疼,我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起先还不肯说,被我逼得没法儿才告诉我,后院妾侍想害她,往她饭食里头加钩吻,每日一两滴的剂量,连吃了十来日。倘或不是那妾侍院里的女使和厨上的婆子起了争执,事情还不会抖露出来,你想要是连着吃上一个月,你姑母还有命活着吗?唉,都说世家冢妇不好当,其实商贾人家主持家业也不容易,懦弱了招人欺,厉害了招人恨,世上最会为难女人的,还是女人。”
肃柔听着,猛生出一股寒意来,人心之毒,恐怕毒过钩吻了。
太夫人一手搭在小桌上,垂首道:“我这辈子生了两子一女,她自小捧在我们手心里长大,你祖父尤其疼爱她,当初她也曾是金翟宴上最出挑的贵女啊,可惜主意大,不听人劝,最后嫁了申可铮,没有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还险些连命都丢了,如今回头想想很不值,可后悔也晚了。”
祖孙两个对坐着,沉默了好半晌。不远处的月洞窗上,鹦鹉忽然扑动起翅膀,那动静把人神思又拉了回来,肃柔方对祖母道:“上回姑母说了,慢慢会把产业牵回幽州的,等人在上京安顿下来,离娘家近了,有伯父和叔父照应着,姑母也就有依靠了。”
“所以我常同绵绵说,不要小看了娘家,终究有人能倚仗,婆家人未必敢欺压你。长情的男人虽有,但不容易遇上,你姑丈迎娶你姑母那会儿,跪在我们跟前发誓一辈子爱护你姑母的,结果又如何,不过仗着一句父母之命不可违,还不是笑纳了那两个妾侍。”太夫人说罢,将视线移到肃柔身上,怜爱地看着她道,“我近来一直在担心一桩,你将来,会不会跟着介然去陇右?赫连氏雄踞陇右五十多年,自是家大业大人口繁多,我只怕你到那里受人欺负,没有家人在身边,到时候我的儿,你可怎么办……”
老祖母常为子孙忧心,愁罢了姑母,又来愁肃柔。肃柔心里也没底,但还是一径安慰她:“我们张家和嗣王的渊源,赫连氏上下都知道。祖母别忧心,我若是打算跟他去陇右,那也是我对他十分信任的时候,断不会把一切寄托在所谓的感情上。”
太夫人这才放心,含笑道:“你是个谨慎的孩子,料想不会让我操心的。”一面转头吩咐冯嬷嬷,“这两日吃得油腻,中晌用些清淡的吧。”
冯嬷嬷应了声是,出去吩咐小厨房预备了。肃柔在岁华园用过了饭才回自己的院子,这两日都不用教习,大觉身心松散,在千堆雪侍弄花草消磨时间。
偶尔和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肃柔端着建盏,倚着鹅颈椅,望向外面潇潇的蓝天。秋高气爽,日子也凉下来,盛夏终于过去了,连树顶的蝉鸣也渐渐式微。九月初六眨眼便至,好在自己不必操心太多,家下有祖母和继母替她准备,自己还能如常给贵女们教学。
连着又经营了半个月,初一那日准备和大家说,自明日起暂歇,结果一进门,发现贵女们都来了,带来的随礼堆满了正堂的长案,大家笑着说:“我们在张娘子这里习学,张娘子不曾收我们拜师钱,如今娘子要出阁了,我们也要尽一尽学生的心意。”
肃柔老大的不好意思,“害得大家破费了。”
那些妆缎上都系着红绸,堆在堂上满目锦绣,待嫁的氛围忽然变得浓重起来,她才如梦初醒般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再过几日,自己是真的要出阁了。
第65章
明日翻铺,因先前就同尚柔说定了,打发人送了安哥儿当日要穿的喜服过侯府。第二日肃柔先去了嗣王府,进门时候还想着,不知今日门房上有没有人为难,倒好,居然顺利进门了,也有女使奉上茶汤了。
乌嬷嬷将下帖相邀的客人名单送到她面前,和声道:“请小娘子过目,上面都是当日会登门的贵客。今日你随礼,明日我还礼,人情往来的事不少,小娘子不日就要过门当家了,这些事情虽琐碎,也还须早日上手才好。”
肃柔接过册子扫了眼,府里要紧的田地产业并未送来让她看,将来需要还礼支出的名单倒要让她知道,确实是个会办事的掌家嬷嬷。
她将册子合了起来,随手交给付嬷嬷,“好生收着,日后照上头的登载回礼。”一面转头对乌嬷嬷道,“正日子必定忙乱得很,到时候我那头调个人来,一同帮着收礼登账。”
乌嬷嬷听了,很快便笑道:“府里有账房,还有长史官帮着接待料理,竟是不必小娘子那头再派人来了。毕竟隔府如隔山,各家有各家的办事习惯,贵府上就算来了人,大约也帮不上忙。”
又是这样,只要一个空头的王妃,什么都不必主张,过来现成过日子就成了。肃柔早前还庆幸自己出阁后不必活在婆母的规矩底下,却没想到这位乳母要行婆母之职,自己说什么,她就反什么。只是碍于还未进门,不好马上立威,只得圆融地应付她,“帮不上忙可以学,日后既是要跟着我过来,一直吃空饷做局外人,总不是办法。到时候就请嬷嬷发话,让底下人带一带吧,我们张府上虽然不像王府这样大排场,却也不算小门小户,收账登账事宜也是熟门熟路的。”说着又一笑,“我也没有旁的意思,账目清楚,才方便日后回礼。那些高门大户人口多,婚丧嫁娶也多,万一哪里不周全了,丢的可是王爷的脸,还请嬷嬷担待。”
她很厉害,句句暗藏机锋,又是吃空饷又是局外人,分明存了心,有意敲打。乌嬷嬷当家这么多年,王府上事务巨万,样样从她手上过,她自问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懂得怎么处置那些事。如今主母就要进门了,当家做主是不错,可毕竟年轻,一点点接过大权才是正经,犯得上这么急吼吼的么?
当然,人嘛,个个有私心,皇帝还恋栈呢,自己一时不愿意松手也是实情。到底忙碌了这么多年,忽然要是闲下来,自己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也辜负了当初武康王夫妇对她的托付。
勉强笑了笑,乌嬷嬷道:“既然小娘子是这样意思,那就照着小娘子的吩咐办吧。”至于究竟让不让张家人插手王府账务,那就是后话了。
边上的付嬷嬷接过了女使手里的茶壶,又往自家小娘子盏里添了点,状似无意地说:“咱们二娘子啊,到底是禁中女官出身,当初在小殿直任一等长行,张罗得了贵人娘子阁中事务,将来接掌王府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乌嬷嬷说是,“既是我们郎主求娶的,那还有什么说的。”
付嬷嬷一笑,“所以嬷嬷也不必过于心疼,怕我们二娘子辛苦。我老婆子仗着上了年纪,说句托大的话,纵是年轻也得历练才好,毕竟日子是自己过,家是自己当,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只管听家主的令儿,就算尽了咱们的本分了。”
说得乌嬷嬷讪笑,那一转身时的白眼,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肃柔并不参与婆子们打擂台,朝外看了眼,对一旁的雀蓝道:“长姐应当快到了,你去门上候着,别让门房把贵客得罪了。”
雀蓝应了声是,正要举步,见外面女使引着尚柔进来了,身后的乳母抱着穿得喜兴的安哥儿,进门便借着安哥儿的口向肃柔道贺,说:“恭喜姨母,今日则安来,给姨母添喜。”
大家热闹见礼,一同挪到新房去,新房的中堂和门窗上都贴了大红的囍字,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待十全妇人扫床、铺床完毕,女使往床上撒了花生和红枣,尚柔抱着安哥儿放在被褥上,一旁的赞礼高唱起来:“今日金童压床,明年添个小儿郎,两岁入学堂,四岁成文章,能文又能武,步步高升做状元。”
安哥儿虽小,但又好像懂得自己今日的重任,很尽职地在床上爬了一遍,摸摸红枣,又摸摸枕上囍字绣花,咿咿呀呀冲他母亲比划。
尚柔笑着说喜庆话,“我们哥儿给姨母道喜,祝愿姨母先生贵子,再生女郎,福寿双全,金银满仓。”
肃柔赧然接过付嬷嬷呈上来的红包,放在安哥儿手里,笑着说:“今日我们哥儿辛苦了,这是姨母的一点意思,请哥儿拿着买糖吃。”
大家含笑看着安哥儿又在床上翻滚了一遍,尚柔方上前将孩子抱起来,放进乳母怀里。这一场金童翻铺算是圆满完成了,肃柔请长姐移步,移到花厅说话,尚柔四下看了看,嗟叹着:“果真是王府,这份气派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又问,“王爷今日不在家么?”
肃柔正要答,边上乌嬷嬷道:“回少夫人,我们郎主昨日接了朝中昭命,上城外军营调拨兵力去了。”
尚柔不由看了乌嬷嬷一眼,又望望肃柔,“这位是……”
肃柔笑得无奈,“乌嬷嬷是陇右跟来的老人儿,多年照顾王爷,是王爷乳母。”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想来这位乳母平时在王府做惯了主,王爷一应事宜都是她经手,因此不能适应家中忽来主母,连话都抢着回答。不过张家女儿都是有涵养的,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是客气地冲她颔首,便又转头,姐妹两个说话去了。
肃柔关心长姐院里的事,问尚柔:“家里近来怎么样?”
尚柔抿了口茶,“又打发了一个……”见乌嬷嬷还在边上站着,便顿下来不说了。
肃柔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对乌嬷嬷道:“劳烦嬷嬷,替我们哥儿准备两样小点心来。”
乌嬷嬷只得道是,挪动步子上外面传话去了。
尚柔朝门上看了一眼,“这婆子是个奶奶神,怎么一副独大的样子。”
肃柔笑了笑,“王爷是她奶儿子,人家有功,款儿自然大,长姐不必理她。”
尚柔点了点头,这才接下去道:“如今院里就剩一个玉帛了,我在陈盎面前常夸玉帛懂事,这几日他往玉帛院里走得勤了些,料着用不了多久就该轮着她了。舍娘的胃口愈发大了,昨日和我提起家里产业,有心问起外面的庄子,兴许已经开始盘算着,掌管庄上事务了。”
肃柔听了一笑,“这样也好。”
尚柔不大明白,纳罕望着她道:“这都要爬到我头上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下兄弟要分家产呢,好什么?”
肃柔放下茶盏偏过身去,尚柔立时把耳朵凑过来,细细听了她的一番叮嘱,眉心的结慢慢消融开,最后长出一口气,怔怔道好,“我记下了。”
“妾室野心太大,图谋的不光是掌家的大权,有朝一日或许是你的命。”肃柔淡声道,“先前我听祖母说起姑母的境遇,如今想起来还觉得胆寒。妾室要是安分,多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最怕就是日后有了孩子,越加欲壑难填。”
尚柔也认同,“之前那个念儿不就是吗,还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就妄图打压安哥儿了。念儿道行不够,不是舍娘的对手,我也想过,将来万一舍娘怀上了孩子,只怕真要倒过来欺压我们母子了。我正愁不知怎么处置她才好,如今有你给我出的主意,我心里就有底了。”
这里正说话,眼看外面乌嬷嬷领着女使进来奉点心了,尚柔知道姐妹间的体己话再也说不下去了,遂站起身道:“来了这半日,哥儿只怕要犯困,我也该回去了。”
乌嬷嬷捧过碟子放在桌上,笑道:“少夫人且用几个果子再走吧。”
尚柔莞尔,说多谢嬷嬷了,“家里还有事,撂不开手,就不多耽搁了。”一面招了乳娘来,和肃柔道了别,跟着王府引路的婆子往门上去了。
乌嬷嬷其实很知道荥阳侯府的故事,也听说过张家大娘子在婆家的境遇,心里略有几分轻视她,转头拱着眉冲肃柔道:“小娘子瞧,竟是一块都没动……”
肃柔有些不明白了,客人没动点心,难道就是慢待了这位掌事嬷嬷吗?
付嬷嬷要开口,她抬了抬手,自己站起身对乌嬷嬷道:“我不知道以前嗣王府上是什么规矩,但日后请嬷嬷传话下去,有客来,奉茶奉点心是必须,别等家主吩咐再去预备,这不是待客之道。我想着嬷嬷这些年操持王府家业,必定很懂得持家之道,但节俭过了头,可就失了礼数了。往后府里的规矩还是要依着我行事,倘或有谁不答应,嬷嬷让她来找我,我们去王爷跟前理论,也不无不可。”
几句话说得乌嬷嬷发愣,本以为还没有进门的姑娘,就算强龙也难压地头蛇,没想到她竟是毫不犯怵,也并不把她这位王爷乳母放在眼里。乌嬷嬷一时不知怎么应她,自己向来也没吃过这样的瘪,脸上便五颜六色,话也堵在喉头,半晌才挤出一个“是”来。
肃柔并不愿意理会她,垂手拿起了放在桌角的团扇,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外面通传,说县主来了。
不一会儿就见素节进来,语调轻快地说:“阿姐安床都不告诉我,我是看见外面停了张府的马车,才知道你来了。”
肃柔忙伸手接应她,笑道:“请了我的小外甥来翻铺,前后就一盏茶工夫,我也正打算要走呢,因此没敢惊动你。”
素节哦了声,追问:“眼下都准备好了吗?阿姐带我去瞧瞧?”
肃柔道好,和她一道往新房去。像这种已经安罢了床的婚房,一般家中公婆丈夫不齐全的,是不能再进入的,但父母双全的闺中女孩便没有那些忌讳。
素节进门四下看了一遍,抚掌道:“摆设很雅致,和阿姐正相配。”又问,“那天搬回来的大屏风按在哪里了?”
肃柔道:“在西边露台上,王爷说夏日傍晚在外头吃饭,好借以遮挡残阳。”
素节失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搬回来,就是为了挡太阳,赫连阿叔果真老干这样的事。”
肃柔听了好奇,“老干这种事?杀鸡爱用宰牛刀吗?”
素节说是啊,“就像他联合了官家,哄得阿姐与他定亲一样,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其实大可不必。”
素节是说者无心,但在肃柔听来却五雷轰顶,炸得她几乎要发懵了。
她唯恐自己听错了,拽着素节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头一回官家在你们府上现身,难道是和嗣王串通好的吗?”
素节到处看看饶有兴致,忽见肃柔变了脸色,心头不由咯噔了下,瞠着一双大眼睛道:“阿姐……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说罢捂住了嘴,慌张地喃喃起来,“完了……完了……我可是闯祸了?”
她想躲,肃柔自然不让,硬拽住她,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凭咱么之间的交情,你还瞒着我么?其实我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来着,只是一直不敢往那上头想。”
素节怯怯看她,“阿姐果然不生气吗?”
肃柔的肠子几乎气得打结,但脸上还笑着,说不生气,“我知道他是一片真心对我,再说事到如今,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如实告诉我,不过让我心里有数罢了。”
素节是个单纯的姑娘,听她这么说,也就相信了,喏了声道:“上月我阿娘生日,官家舅舅过府道贺,我偶然听见他们谈话,正说起赫连阿叔找官家帮忙,借着官家要招你入禁中,想办法和你定亲的事。原来赫连阿叔早就对你有意了,连让你入我们公府授课,都是他托官家办的。”边说边笑道,“亏得那时候咱们还合计,怎么做才能免于进宫,结果千算万算正好落进人家张开的网子里,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好笑么?肃柔并不觉得,她满心都是受了愚弄的羞愧和愤恨,赫连颂欺骗的不光是她,还有整个张家。
现在事情败露了,可为什么偏在这时才败露,距离大婚也就三四日了,好像已经来不及反悔和挽救了。可气的是官家到现在还在伙同他演戏,中秋那日她告诉他,官家送了灯笼,前一晚还现身旧曹门街,他当时义愤填膺,果真演得入木三分——他怎么有脸!
素节看她愣神,不由唤了她两声,“阿姐是不是打算着力捶他?我告诉你可不是为了让你们生嫌隙,是想让阿姐知道,嗣王是一心爱慕你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肃柔依旧很好地掌控着自己的情绪,牵着唇角说:“我明白……都明白。”
可是究竟捶不捶他,已经不敢保证了,彼此之间本来没有缘分,全靠他坑蒙拐骗促成,现在穿帮了,一览无余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浑浑噩噩,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张宅的,进了园子直去见太夫人,太夫人那时正坐在月洞窗前看花样子,她进门便扑在太夫人膝头大哭起来,把太夫人都吓坏了。
“这是怎么了?”太夫人忙拍她的背,“好孩子,上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吗?可是那个奶妈子又给你气受了?快别哭,有什么话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她一向是个稳当人,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这么一哭把上房的人都弄得惶惶,大家远远站着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竟把二娘子气成了这样。
她不说话,坐在脚踏上也不挪动,太夫人忙让冯嬷嬷把人都屏退,心里也作了最坏的打算,试探着问她:“难道是介然……唐突你了?”
可她还是不说话,太夫人想着大抵就是如此了,心里固然恼恨,但婚事也确实近在眼前,只好勉力劝解她:“年轻男人毛躁些也是有的,虽令人不齿,但三日后就成亲了,你气量放大一些,看他婚后怎么样吧。”
肃柔的眼泪浸透了祖母的裙子,一面对赫连颂深恶痛绝,一面又羞愧于祖母的揣测,半晌抬起头说:“不是因为他唐突了我,是有旁的事,我心里实在过不去那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