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色鸳鸯肚兜
回去歇着吧!
他愣了愣,才重又下来行了一礼,自己挑帘子出去了。
这厢,郑灿自己回了院子便一气儿扎进书房不出来了。
他看着桌上这些天收集的卷宗,想着母亲适才心痛委屈的神情,只觉得后悔不已,他怎么能听了别人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的母亲呢?
要是母亲知道他真正的心思该多伤心呀!
其实,自从他上回从大皇子府上回来,便自己偷偷查了他亲娘悯毓贵妃的事,只是查的不详细。
卷宗上只说悯毓贵妃于景效九年四月产下皇子,便再没有别的了。而他的生辰正好就是四月十八。
依据卷宗上说,悯毓贵妃活着的时候极其得他父皇的喜欢,生子以后却圣眷不再,以致贵妃缠绵病榻而终。
贵妃死后,家族也随之凋零。
而他的母亲,当今皇后,在生妹妹阿烁以前,却没有一句有关皇后怀孕生子的记载。
更难以接受的是,他偶然间见了他父皇的起居注才知,景效十二年以前,父皇除了例定的日子基本不往母后宫里去。
而景效十二年贵妃死后,父皇在母后宫里的时候明显多了起来。
他心里疑惑只好从别的地方查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从前伺候过悯毓贵妃的老宫人,那宫人却告诉他,贵妃死前的脉案,汤药,甚至连炭火都是皇后亲自派人照应的,旁人一律不许插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接受的恶寒。
他查到的所有只言片语蛛丝马迹分明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母后自从贵妃的离世后,在宫里的处境明显好了许多。
他不愿意再往更糟糕处想了,可是即便他不愿意,一团团的迷惑却将他折磨的夜不能寐。
最终,他决定对自己的母亲出手试探,他状似不经意的提出悯毓贵妃这件事,其实是想看看他母后的态度,到底是不是那样讳莫如深,又闪烁其词。
如今,结果却让他羞愧异常。
他看着桌子上放着的这些卷宗只觉的让他羞愧的都没地儿钻了。
这些玩意儿要是让母后看见了得多伤心难过呀!
他从小吃穿用度,习字练武,拜师交友,哪一件不是母亲亲力亲为的。
尤记得他前两年患风寒不好,母亲便自己研习岐黄之术,同太医讨论会诊,亲自在偏殿熬煮汤药,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几日才守得他有所好转。
如今他听了旁人的只言片语,便这样暗地里查探,怀疑自己母亲,当真是罪该万死了!
思及此他真是再不愿看见这堆玩意儿了,连忙称书房里头寒冷,叫内侍端了炭火来暖屋子。
待内侍放了炭火退下了,他才抱着这些东西一气儿烧了个干净。
待看着郑灿自己出去了,我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呆呆的看着面前釉色清润的白瓷杯子,巨大的感伤和难过像一股海水一般向我袭来。
我不知自己在难受什么,或许我应该庆幸才对,至少他没有被人误导,而是先来向我求证事实不是么?
可是此刻我还是难受,我害怕郑灿知道他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以后同我离心离德,更恨景妃他们一拨人竟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拿以前贵妃的事来挑唆郑灿。
如果郑灿真的按着他们的思绪来,往后会怎么看我,我都不敢想。
思及此,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愤恨来,抬手便将面前的矮桌掀翻在地,那套清润的白瓷霎时便四分五裂了。
苏泽在院子里听见动静便连忙进来收拾,见我阴着脸不说话她也不多言,只安静的将碎瓷片收拾了,才道,娘娘且息怒吧,早晚都有这一天的。
我道,本宫知道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断不该让旁人来置喙,苏泽,你去查一查,榕哥生辰那一天都是哪些人去了大皇子府,本宫到要瞧一瞧,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有多少能耐是我不知道的。
是。
晚间的时候皇帝倒来了,我还是照常迎接,同他用膳就寝,等身旁没了旁人的时候,我才斟酌再三同他提起了今日的事。
陛下,灿儿今日问起了早年间悯毓贵妃的事
皇帝没什么反应,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只愣愣的盘腿坐在窗前的矮桌前一语不发。
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情绪。
仿佛过了许久,过了足够回忆年少美好记忆的时间,他才缓缓道,那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我叹了口气,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如今孩子大了,再不能让咱们随意打发了。
也许是想起了贵妃,此刻皇帝显得异常低落。
他想了想道,子润,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笑到,有什么辛苦的呢,灿儿懂事从不叫我操心,我心里是有数的。嫔妃们也一向和睦不生事。这都是拖了皇上的福,细细想来,这几年唯一让我辛苦不已的便只有咱们的阿烁了。
我知道他情绪不好,便刻意的转移着话题,想让他不要这么难过。
他听了我这样说,才弯了弯嘴角道,也不知阿烁如今在外头怎样了。
都好着呢,陛下且不必担心,上回灿儿还专门去瞧她了,说如今可比以前懂事多了。我道。
眼看着临近年关了,不如把她接回来吧,老在外头不是那么回事。皇帝思量再三才如此说。
阿烁的事好办,只是我擅自做主了一桩,只盼着陛下不要怪罪。我低下头道。
什么事?
我今日同灿儿说,明儿要上皇陵祭拜贵妃,陛下允准么?
他想了想才道,该当的,你领着他去吧,有什么要提前铺排的,你只管说,到时候朕让禁卫军护送你们。
我道,那到不必,我们只悄悄的去,免得被人知道了再起什么风浪。
也好,你自定吧,只是要带两个可靠的人,免得伤了碰了的。
往后,你要想出宫办事,不必这般斟酌再三的,虽说内命妇不得出宫,但你同她们不一样。只同我说一声便是了。
我伸出手主动握着他的手暖暖一笑,道,那便多谢夫君了。
悯毓贵妃的园寝并不同其他先去嫔妃们在一块,当年,贵妃仙去,皇帝伤心不能自己,头一次在群臣前任性了一回,给悯毓贵妃单独建了园寝。
皇贵妃园寝在妃陵寝的东侧,两边宝城,明楼,东西并列。
宝城上竖着大大的朱砂碑,上书,悯毓皇贵妃园寝七字,字体上贴着金箔,远远看着熠熠闪光。
我领着郑灿穿过陵寝门,又走过前面的单檐享殿,才到了最后面的正间祭所隆恩殿。
我率先进去,对着明间神龛上供着的牌位弯腰拜了拜才对着身后的郑灿开口道,灿儿,这是你母妃的牌位,你来给你母妃上炷香,同她说说话儿吧。
郑灿道是,才转身弯腰把早已准备好的冥钱提溜出来,放到供桌下的焚帛炉里,兀自点了火折子燃了。
我瞧了瞧不再说话,兀自转身出去了。
郑灿跪在地上,嗅到了元宝高钱燃烧的味道,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神龛上尊贵清冷的牌位,那是他娘亲的牌位。
可是他想不起来娘亲长什么样子了,他娘亲如果现在活着是不是也同他母后一样为他操心惦记呢?
他想了想还是张口对着牌位道,母妃,儿子来看你了,儿子知道您生前受了许多委屈,但是父皇身处高位,许多许多的事,他是真的身不由己。母妃,这些年,母后待儿子很好,请母妃在天上放心。
若,若母妃听见儿子的话,可否晚上到梦里来见一见儿子。
母妃,儿子很想见您……
我自己吹着冷风在享殿前的陛阶石上愣愣的站着,兀自思量,灿儿会同他母妃说些什么呢,他说的,贵妃真的能听到么?
恍然间想起了贵妃在时的日子。那个时候我还年轻,正是精神十足的时候,什么人我都觉得有趣,什么事我都不觉得累。
我遇见了一个纯洁的像白睡莲一般的女子,她好看,明媚,直道。
跟她说话不必斟酌再三。
因为我说什么她都信,尽管她有时候冒着一股傻气。
但我还是很喜欢她。
我对不起她。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郑灿从隆恩殿出来,正往我这边走,我让他自己先下山等着,我要见一见园寝里守陵的管事们安置一些事情。
见我这样说,他才自己下去了。
看着他走远了我才重又回到正享殿里,因着四下无人,我也不顾形象的跪坐在地上用火叉子拨着焚帛炉里尚未燃烧殆尽的高钱。
妹妹,姐姐今儿来看你了。
还带着咱们的儿子,你看,他到底是你生的,长的多随你呀。
姐姐对不起你,不仅很少来看你,也从没跟灿儿提过你,姐姐承认,姐姐是有点儿自己的私心,可是你也看在姐姐这些年对灿儿视如己出的份上原谅姐姐,好不好?
灿儿真是随你呀,不仅长的,连性情都随了你,那痴心重情的心思,跟你以前一模一样儿。
他如今跟梁家那个丫头牵扯不清的,真让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若是不成全他,他那样重情的人,我怕他一辈子遗憾不快乐,若是成全了他,朝廷里这样复杂,往后不知又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我真是怕呀,你若是有灵,便点化姐姐一番……
虽说还不到冬月,京都里还是够冷了,天气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雪了。
景妃坐在自己寝殿里的条炕上就着旁边铜炉里的炭火,慢慢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
那是一床百子被的锻面。
景妃绣了一会儿,又觉得样式不太妥当。便让身旁的宫女去找内务府新进的样式来瞧。
正找着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道,娘娘,大殿下请安来了。
正说着,郑焕便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内殿。
按着礼数行了礼,才径自坐到景妃对面的矮桌前喝茶。
景妃道,怎么只你来了,榕哥儿呢?
郑焕重重叹了口气道,别提了,他昨儿闹腾了一夜,又是咳嗽又是发热的,吓得他母亲也是跟着熬了一夜。
景妃一听便慌了,连问如今怎么样了。
郑焕低头道,天亮时倒是好些了,至少退了烧,只是还是咳个不停,想来是外头那些郎中不顶用,儿子今早才赶着进宫请太医过府瞧瞧。
景妃听了这话更担忧,不免埋怨道,不是母妃说你,你为了遮掩榕哥儿身子弱的事,总不肯让宫里太医查看,可是孩子身体不是小事,瞒了旁人事小,耽误了榕哥儿调理身子事大呀!
母妃,儿子不能叫父皇以为,榕哥儿是个不能担事的病秧子,这几年,瞧着父皇对四弟的态度,儿子心里是越来越没底了。
父皇原本就不甚重视儿子,只是前两年为朝廷办了几件不错的差事这才肯对儿子委以重任。
如今在子嗣上,我这一脉至少眼前看着是诸位兄弟里头最为兴盛的。只盼着这一点能讨了父皇欢心才是。郑焕有些无奈。
景妃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更担忧了,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无比心痛,都是因为托生在她肚子里才让儿子不受父皇重视的,要儿子如今这样艰难的算计维持。
都是她的错,她不受太后皇上喜欢,连带着儿子一家也不受重视,只可怜了她的孙子,明明身体不好却不能明目张胆的请太医诊脉。
明明先天不足,却每次都要强撑着同兄弟们骑马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