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且醉风华
温七姑娘暗暗叫苦,但又不好驳了对方的善意,只能默默忍着烫热继续吃,只是再入口前会稍稍多停留会儿,轻轻多吹两口气,但这样也不过只是不至于像吃第一口那样烫伤自己。
没过多久,她就开始出汗了,又开始拿着手巾不停擦。
陶新荷无意中抬眸瞥了一眼,竟发现她脸上的粉被汗湿得有些花了,正想提醒,便见陪着温七姑娘一道来的嬷嬷忽然上前一步,按住了自家姑娘的手。
“姑娘素来爱吃甜,但也不是这么吃的。”那嬷嬷笑着说道,“徐大姑娘待客周到,您总要什么都尝一尝。”边说,边已自然地伸手过来要把那碗豆沙元子挪到一旁。
温七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徐氏微含笑意地说道:“温家妹妹这位嬷嬷倒是有些与众不同,这般的场合,也就只你敢进言。”
莫说是温家七姑娘,就连陶新荷听着这话都觉出来了些异样。
那嬷嬷神色一滞,正要开口说什么,温七姑娘已伸了手重新要去挪那碗元子,边说道:“这豆沙凉了便不好吃了。”
恰好那嬷嬷犹豫间又还没放开手,她便也使了些力,谁知就这么忽地一拉,那碗竟是从指间滑脱,里头豆沙糊猛地晃出来,一下子泼洒到了邻座的陶新荷裙上。
陶新荷当即痛呼出声。
“三娘!”陶云蔚立刻站了起来。
温七姑娘主仆傻了眼,徐氏也愣住了。
“快带陶三姑娘去换条裙子,看看她有没有被烫着。”徐氏立刻吩咐嫣红。
“不必了。”陶云蔚此时已扶了陶新荷离座站起,闻言不等嫣红应喏,已淡淡说道,“今日是徐大姑娘芳辰,我们姐妹不好多加叨扰,这就告辞了,诸位女郎请自便。”
说完,她也不再去看徐氏,更没有管嫣红欲言又止地挽留之意,径自亲扶着小妹便出了宴厅。
嫣红一路追出来送她们上了马车。
陶云蔚立刻吩咐车夫直奔了最近处的一家冷饮子店,吩咐买了块冰,然后用帔巾包着,让桃枝给小妹敷在伤处。
“希望不会起泡。”她说。
陶新荷倒是心大,反过来还安慰她:“其实也没有那么烫,估计就是暂时红一红吧,好在是腿上,也瞧不见。”
陶云蔚沉声道:“她若真累了你遗下疤痕,此事我与徐家没完。”
“嗐,她也不是故……嗯?徐家?”陶新荷怔了怔,问道,“阿姐你不是怪温家姑娘么?”
陶云蔚瞥了她一眼:“你当你阿姐是不讲道理之人?今日若非徐氏有意找麻烦为难她,也不至于发生这种事,自是该冤有头债有主。”
陶新荷忖了忖,说道:“我后来也瞧出来了,她像是有意想让温家姑娘出丑,大热天的给人吃这么烫的东西,吃一口不够,还要盯着人家吃完……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起先阿姐你让我闭嘴,我还以为是我得罪了她呢。”
“不是你得罪了她,只是她这个人占有之欲太强。”陶云蔚淡淡说道,“你越帮着温家姑娘说话,她心里就越是恼恨对方。”
陶新荷惊呆了:“可我今天才刚刚与她认识,同她也没有什么交情啊!再说、再说我又不是她郎君,她吃个什么醋啊?”
陶云蔚默然须臾,说道:“徐家有意想与我们家结亲,我今日来,原本是打算与她多些接触的,想来她下这个帖子心里也是明白,若我来了,便是代表家里有这个意思。”
“……我说她怎么一见我就上手,竟这么不知礼数。”陶新荷恍然大悟道,“敢情她是已经拿自己当我嫂嫂了?”
“大约,她不止只是拿自己当你嫂嫂。”陶云蔚淡淡笑了笑,“还是要取代我的。”
所以当见着三娘与其他第一次见面的女郎有说有笑,还在她面前帮衬着对方说话时,她才会那么不高兴。
“她想得美!”陶新荷当即怒道,“便是她真嫁到我们家也莫想要让我做她的狗腿子!”言罢,又忿忿地补了句,“更别想取代你!”
陶云蔚安抚地笑笑,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来,这应该就是崔十二娘提醒她们的原因了。想必这应该也不是徐氏第一次因妒性作祟闹出事,恐怕还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而能让十二娘暗示出口,可见应该不是件小事,但被徐家,或者是崔家也帮忙压下来了。
这样藏在光鲜之下的烂事,难怪她们家这样南来的“新人”不好得知了。
陶云蔚正自沉吟着,陶新荷忽然来拉住了她的手。
“阿姐,”陶新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望着她,说道,“你可要劝着点儿阿爹,绝不能让这个徐家大姑娘做我们嫂嫂,不然家里头肯定没有宁日了。”
陶云蔚回看着她,温然笑道:“我心里有数。”
当天下午,陶云蔚便写了封信让薛瑶亲送去了暮苍山。
彼时,陆玄正和崔湛坐在窗前下棋,听闻是陶云蔚让人送的信来,他颇有些意外,随即带笑接过,戏谑道:“她如今是连路都懒得跑了。”边说边拆开了来看,“唔,字还可以。”
崔湛闻言,不免诧异地朝他望去。
“怎么?”陆玄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陶大姑娘的字能得三叔一句‘可以’,”崔湛道,“想来已是不弱于陆族儿郎。”
“哦,那倒不是,运笔需长进之处甚多。”陆玄笑了笑,语气中似含了三分调侃又三分欣赏地道,“不过字如其人,精神难得。”
陶云蔚是写信来询问他关于上次说的合适人家的事。
陆玄很快看完了信,忖了忖,问管事的道:“陶家来送信的人走了么?”
“还在门房那边茶室候着,”管事的回道,“说是万一主君这边有回信,他正好一并带回去。”
陆玄就让他叫了薛瑶过来问话。
“今日你家大姑娘是从哪里回来之后写的这封信?”他问道。
薛瑶恭敬回道:“早上大姑娘和三姑娘一道应邀去了百叶巷徐宅参加徐家大姑娘的生辰宴,回来之后便写了信让我给先生送来。”
陆玄只听了百叶巷徐宅几个字,便立刻知道了是哪家:“华县徐氏?”说着,转眸朝崔湛看了一眼。
后者自也是知道华县徐氏是他们崔家之附族。
“宴上发生了什么事?”陆玄又问道。
薛瑶事前受了陶云蔚叮嘱,言明不管陆三先生问什么,他只管将知道的一并老实回答,于是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宴上徐大姑娘请温家女郎吃豆沙元子,温家嬷嬷劝阻她家姑娘时,不小心洒出来,烫着了我们家三姑娘。”
陆玄、崔湛闻言俱是一怔。
“严重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及时用了冰敷,听大姑娘说并不十分要紧。”薛瑶礼道,“谢先生和崔少卿关心。”
陆玄沉吟片刻,说道:“你回去与你家大姑娘说一声,让她莫要着急,正巧再过几天景阳那边的兰草节便开始了,她带上家人出去散散心也是不错。”言罢,又吩咐不为道,“去拿瓶清凉膏来让他带回去。”
薛瑶等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便是他的回信,于是恭声应谢,告辞而退。
待他离开后,陆玄屏蔽了左右,这才重又朝崔湛看了过去,半笑着说道:“这徐氏女踩什么不好,偏踩她逆鳞,你家老太太这个主意只怕是打不成了。”
崔湛默了默,说道:“祖母大约也不料会发生这种事。”
是不料,还是懒得料?陆玄也不点破,只问道:“此番陶家三姑娘倒是受了回无妄之灾,你打算如何做?”
崔湛微顿,说道:“我会与父亲说一声。”
陆玄点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
第48章 不甘
徐家人没有料到,自家一场寻常热闹的生辰宴——还是只女孩家参加的生辰宴,竟然会惊动到了崔氏宗主父子。
首先是二房长子——在卫尉寺属下修故局中为吏的徐孝之,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下午便急匆匆赶了回来,当着一众长辈和同辈的面,便直言不讳地对堂妹表达了不满。
“今早涂掌局找了我过去说话,我还高兴着以为是要得什么好差事。”徐孝之说着,看了站在堂前的徐大姑娘一眼,没好气地道,“谁知人家开口就说让我准备准备,过两日去卫士署那边报到。”
“好在平日里我打点着上峰关系还不错,所以涂掌局也不曾隐瞒缘由,你们猜是如何?”他气笑一声,说道,“这是人家崔少卿亲自下表的意思,说是我们家有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闹出事来,竟伤着不止一个士家女郎,消息都传到人家陆三先生耳朵里了,故而质疑我们徐氏家风,恐德不配位。”
徐孝之越说,不免越感到气愤:“这卫士署和修故局哪能相提并论?便不说其他,诸位长辈瞧瞧,我这般文人模样能做得了么?”
徐大姑娘看了眼他笸箩一样的大肚,冷笑道:“孝堂兄便直说是卫士署油水不及修故局多好了,扯这么多作甚?人家崔少卿不比你家学渊源?却是文武双全。自己没用,就莫要怪别人连累,那陶家三娘又不是我伤的,岂能赖在我身上?”
二房众人大气:“你……”
“你给我闭嘴!”徐老爷当即斥道。
徐大姑娘忿忿转开了脸。
“大伯父,”徐孝之又径对徐老爷说道,“您与我阿爹是亲兄弟,我也向来是与几个堂弟不分彼此的,我年纪最长,原就是想着为后面的兄弟们铺路,也为着我们整个徐氏光耀的,可我就算是再想努力,也架不住有人这样拖后腿啊!这事该怎么办,您给拿个主意吧!”
徐孝之说完这番话,他父母也少不得又是一番连哭带责地闹了几句。
徐老爷心里也很是憋火。
其实不光是徐孝之,他自己也才在不久前被崔宗主给找过去敲打了几句,言下之意也是说他对这个女儿教养太过松懈,看来旧事并没有让她有多少反省。又道原本大宗学选录就已在即,如今临门闹出这种事,徐家儿郎最好还是避一避风头。
这就是说他那三个嫡子今年入大宗学是没有机会了。
他也知道崔宗主孝顺崔太夫人,所以也不是没有让妻子再去试试福安堂那边的路子,但崔太夫人根本就没有见她,显然在这件事上是支持崔宗主的决定的。
为了平息众怒,也为了给这不省心的女儿一记敲打,徐老爷很快做出了决定:让长女先去祭堂受家法,再跪上三天,出来后亲自去陶、温两家道歉。
至于徐孝之调职的事,眼前看来并不是去找崔少卿求情的时候,只能先暂且忍上些日子,等把陶、温两家安抚好了,说不定崔家也愿意松软些。
谁知徐大姑娘却不干了。
“我去陶家道歉安抚便罢了,他温家是凭个什么?”她怒道,“本就是巴着咱们家的末流士族,若非他们自家的女儿不长眼,这事怎会闹得出来?明明是温氏女伤的陶三娘,我替她受过便罢,阿爹居然还要我去给她道歉?莫不是失了心疯!”
“你!”这下把徐老爷也给气得不轻,“你竟敢这样同你父亲说话,你……咳咳!”
她三个宠妹的兄长也再难坐住了,纷纷离座劝慰的劝慰,喝止的喝止。
但越是这样,徐大姑娘就越是觉得意难平,仿佛所有人都在与她作对。
“我也不是有意气阿爹,”她硬邦邦地说道,“只是这样也太下我们家的面子了,这是若发生在崔氏女身上,崔太夫人绝不会像阿爹如此做。”
徐老爷气笑不得地道:“你倒有心气,敢向崔太夫人看齐,那你说想怎么办?”
徐大姑娘背脊挺得笔直:“崔太夫人的意思阿爹是知道的,现下既还没有说要改,那便是要我们自己去与陶家人处。既如此,这件事我只需给陶家姐妹个态度便是了,至于温氏女,管她作甚?只要陶家与我们修好,外间那些长舌之人还值得说?况陶家大娘与陆三先生有交情,后者便是看在我们两家相亲的份上,也不会为难,陆三先生不为难,崔少卿自然也不会为难,到时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温家便是有不服气的,谁会听?谁又会信?”她不以为然地道,“到时里外不是人的不过只他们一家罢了,说不定温家人还要让他们的女儿来给我们家道歉呢!”
不然谁搭理她温家?
末了,她还接了句:“你们莫不是以为区区一个温氏女当真值得崔少卿来出这个头,崔家这般态度,多是因崔园里住着的那位准王妃罢了。”
徐老爷听着听着,发现自己居然被她给说服了。
不只是他被说服了,其他人也明显逐渐冷静、平和了下来。
少顷,徐孝之狐疑地开了口:“你确定陶家会接受你示好?你自己也说了,陶家大娘与陆三先生有交情,陶二娘如今又是准安王妃……”
“那不还是要看崔家的面子么?”徐大姑娘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然她来赴宴做什么?陶二娘住进崔园做什么?况我早让人打听过了,陶三娘这回只是伤在皮外,估计涂些膏药便好,到时我再多送些上好的补品也无妨。”
众人不再言语,似已皆默许了她的办法。
已然造成的损失一时半刻也无法弥补,现下看来也只能向往后打算了。徐老爷如此想着,心下叹了口气,面上肃然地道:“既然你心里这般明白,那就去祭堂里跪着吧。”
谁知徐大姑娘却没动,反而说道:“阿爹要让我先跪上三天也无妨,只女儿要先提醒您一句,莫忘了后日便是六月初一,若陶家郎君入了大宗学选录,到时情势只怕又要变了。”
徐老爷一愣,随即不免暗骂自己糊涂,怎地将这样重要的事都忽略了?但面上却不好显出,犹自沉着脸道:“为父要你来教如何做事?让你去跪着就去,等今日我亲手打完了你,你明日一早便给我滚去陶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