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46章

作者:道玄 标签: 宫斗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立即有人架住她的肩膀,阶下囚连面容无法靠近董灵鹫。

  “秦世淑,”她道,“我已经不恨你了。”

  秦世淑面目狰狞,她的花容月貌毁在这一刹:“是我该恨你!我秦家征平西北,立下汗马功劳,我们世代忠心不二,绝对不会谋反。我只是想当皇后,这天底下也只有我配这个位置!我有什么错?啊?我有什么错!是你挑拨离间,才让陛下——”

  “不是。”董灵鹫淡淡地道,“皇帝比任何人都想让你死。”

  秦世淑怔愣住了,很快道:“不可能,他虽然尊敬你,但是我……但他爱重的却是我。”

  “得到他的爱,”董灵鹫道,“是件很荣幸的事吗?”

  秦世淑脸色难堪。

  董灵鹫依旧拨弄着眼前的炭火盆,火星哔剥作响,点点溅出炭盆,灼烫着转瞬即逝,而后悄无声息。

  她道:“我最想杀了你的时候,你风光无两、盛极一时。但到了如今,我已经开始可怜你。”

  “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秦世淑讥讽道,“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色衰而爱驰,你这张脸又能维持多久?什么结发妻子,我只听过糟糠之妻,日后……”

  “我也很可怜自己。”董灵鹫顺着她的话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皇帝已经赐死了你,秦世淑,就按照我曾经想得那样,去下一世做人吧。”

  她轻轻地拍了下手。

  几个内侍无声地走上前来,取出白绫,套在贵妃白腻的脖颈上,她怒骂,而后恐惧地求饶,然后白绫勒紧,尖叫声消失,一切化为乌有。

  一具年轻的玉体倒在地上。

  董灵鹫一直在拨弄炭盆,盯着眼前的那些火星子,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没有关注这个曾经敌人的遗容。

  她掸了掸衣角,有人旁侧敲击地问:“娘娘,这秦氏罪大恶极,您说……”

  “好好安葬。”董灵鹫站起身。

  在踏出狱中的那一刻,困扰她多年的病症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她的耳畔又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像是铜锣敲到最响后绵延不绝的颤音,颤音结束,天地寂静。

  她行过压着雪的梅园。

  这场倒春寒,让梅花的花期延长了很久,也让这场雪的融化之时,推迟得太晚。

  董灵鹫走过梅园后,发觉瑞雪急促地上前,伸手摇着她的手臂,口中连连说着什么,她回过神,万物的声息在这一刻回归脑海,她才突然发现自己刚刚失聪了片刻。

  所以天地才能如此宁静。

  董灵鹫冲着她笑了笑,说:“没事的,我们走吧。”

  “娘娘……”

  “没事的。”她重复道,“别担心……我没事。”

  这句话,她好像说了很多年。

  惠宁二年八月十五,月圆夜。

  董灵鹫言简意赅地说完这个故事时,她的情绪还很平静。

  但郑玉衡好像不那么平静。

  他虽然有些猜测,但没有老师的确认,也没有脉案的佐证,郑玉衡光靠自己的推测,却无法确定这是一种遗毒,而非众人心目中的先天弱症、积劳成疾。

  他看着董灵鹫的脸庞,眼睛湿淋淋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痛,这种心痛跟当年孟臻的还不一样,孟臻是为了他的爱人,而郑玉衡却是觉得——为什么会这样?像太后娘娘这样的人,应该一生顺遂平安。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郑玉衡忍不住靠她更近一些,低声跟她道:“您想对我怎么样都好,臣不会反抗的。”

  董灵鹫哭笑不得,假作正直地弹了弹他的额头:“说什么呢,哀家是那种人吗?”

  郑玉衡居然很真诚地道:“只要娘娘觉得开心,是哪种人都无所谓。”

  董灵鹫笑了笑,道:“你这么说,可就跟慈宁宫的其他人变成一样了?成了哀家的心腹之臣、鹰犬走狗,日后说不定还是奸佞酷吏之流。”

  喝醉的郑玉衡连点底线都没有,而且也忘了端起君臣有别的矜持架子,他眸光清澈,分外直白地说:“没关系,臣不在意了。但娘娘要是过得哪里不好、哪里不开心,我会很心痛的。”

  作者有话说: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鲁迅)

  本章的君影草是指铃兰,古人认为铃兰让人联想起孔子的“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

第51章

  后半夜时, 瑞雪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框, 听到董灵鹫的声音。

  “进来吧。”

  她这才放心, 领着两个女使进入小楼之内。女使们动作利落地收拾物品,将太后娘娘的披风手炉、碰落的钗环,一应收起来,而后捧上一件用暖炉熏过香的毛绒披风。

  瑞雪姑姑一踏进来, 见到太后倚在窗畔, 与其说是她怀里抱着小郑大人, 不如说是这位郑太医没个规矩地笼罩着她, 娘娘还神色如常, 郑太医却已经醉在她怀中睡着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受宠的粘人劲儿。

  瑞雪姑姑凑上前来,低声絮语道:“他也不怕压着您?真是没有个分寸了。”

  董灵鹫回过神, 看她一眼,温和道:“要说分寸, 哀家也早就忘了。难道我是琉璃水晶做得玻璃人,碰一碰就碎了?”

  瑞雪连忙道:“娘娘福寿绵延,可说不得这种话。”

  董灵鹫没反驳, 抬手摸了摸郑玉衡的脸,轻唤道:“衡儿?”

  她唤了几声, 小太医都没醒, 反而扒得更紧,像贴膏药似的扯都扯不下去。瑞雪姑姑气得不行,拢了拢袖子, 跟太后道:“您别惯着他了。”

  董灵鹫看她敛起袖子, 还以为瑞雪要动手, 愣了一下,忙阻止道:“你别……”

  话没说完,就见李瑞雪扳过他的肩膀,贴向小太医的耳朵,如恶魔低语般:“郑大人,太后娘娘说你太沉了,她不要你了。”

  董灵鹫刚想说,这能管用吗?结果瑞雪话音刚落,郑玉衡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刺激到一样猛地睁开眼,神态既茫然、又有些担惊受怕,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李瑞雪重新站直,面无表情,好像方才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她清了清喉咙:“郑太医,我们回去了。”

  郑玉衡见她在这儿,自己又对太后这么不敬,早就羞愧不已,他手忙脚乱地起身,仓促地整理衣冠,归拢发髻。

  瑞雪扶着太后娘娘起来。

  董灵鹫看得想笑,但顾忌着小太医的面子,不曾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替他拢了一下散出来的一缕墨发,摸着他的耳垂,低声打趣道:“这么久了,脸皮还这么薄,什么时候学会‘恬不知耻’呢?”

  郑玉衡垂着眼帘,因酒劲儿未褪,头痛恍惚、神情踌躇着问:“这是可以学的吗?”

  董灵鹫笑了一声,没应答他,回头跟瑞雪道:“让他回东暖阁睡去。”

  瑞雪姑姑扶着太后下楼,一边目光仔细地注视着木质阶梯,一边回复道:“明儿一早,若是皇帝陛下要来请安……”

  董灵鹫道:“管皇帝几时来,太医侍奉汤药过夜,有什么不允许的?哀家又不是要跟他颠鸾倒凤。”

  瑞雪“嘶”了一声:“娘娘……”

  “好,我不说。”董灵鹫咳了一声,发觉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要不然这些没分寸的话,怎么会从她的嘴里冒出来,这就已经是失了限的。“左右没有别人,他醉成这样,放他回太医院去,我不放心。”

  “娘娘别怪我多嘴。”瑞雪跟她悄声道,“为这事,月婉没少在我耳畔念叨,您知道她的,杜月婉眼里看得上谁?她是连先圣人都觉得配不上您的主儿。如今他还只是十九岁,男子的心本来就浮动不定,日后若是变了心意,就是再砍他的头、要他的命,慈宁宫也觉得恶心。”

  董灵鹫说:“人心虽难定,可要是因为瞻前顾后误了时光,岂非更让人悔之晚矣。”

  瑞雪道:“可是……”

  “他会不会变,”董灵鹫顿了一下,没有下一个绝对的定论,“往后看吧。”

  ……

  次日,晨。

  郑玉衡虽喝多了酒,但醉后倒很安分,既不曾大吵大闹、也没有酒后失德,内侍扶着他勉强洗漱了一番,便在东暖阁里睡下了。

  按照往常的作息,他早就该醒,但今日却晚了不少,直到晨光笼罩到锦被之后,才缓缓地从梦中醒来,望着眼前早已流干蜡泪的烛台发怔。

  内侍轮值换班去了,也不见个人影。

  郑玉衡盯着焦黑的烛芯,昨夜小楼中的片段支离破碎地往脑子里灌,他喝得太多,中间有几段很重要的地方断片儿了,模糊隐约,就有些连不起来。

  但他还记得自己有多缠人。

  岂止缠人,简直大不成个体统了。

  郑玉衡喉结微动,伸手在脸上搓了搓,深呼吸,平稳心态,又嘱咐自己,注意身份、注意分寸、注意别乱求欢——要脸!控制自己!

  小郑太医做好心理建设,才起身穿衣洗漱,正系着衣衫的扣子,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小内侍。

  小内侍神色匆匆,似乎赶着伺候,将醒酒汤送到郑玉衡手中,话也没说地就走了。

  他还来不及道谢,便见对方回身而去,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慈宁宫是太后娘娘的地界儿,若有急事,那应该也跟董灵鹫相关。郑玉衡心里一紧,想出去详细问问,于是很快喝掉了醒酒汤,将衣扣系牢,随意地用一根玉簪束了发,推门出去。

  也是凑巧,他一路没遇见平常在慈宁宫侍奉的熟人,正有些关心则乱。结果刚到正殿门口,望见殿门旁的蒋内人,就见她大惊失色,朝着他使眼色,脸上写着:“你怎么来了?”

  郑玉衡脚步一顿,立即感觉到一股危机感,转身就要走。可门口的侍卫却跨出一步,尽职尽责地拦住了他,与此同时,殿内传来一个很熟悉的男声。

  “谁?”

  郑玉衡往护卫的胸甲上看了一眼,没有麒麟图样,反而是另一个繁复印记,正是皇帝陛下的紫微卫。

  护卫正要回答,郑玉衡为防他把自己当刺客之类的直接处理了,出声回道:“下官太医院郑玉衡。”

  殿内静了一霎。

  在慈宁宫等了已有两炷香、愈发百无聊赖的小皇帝扭过头,突然觉得屁股底下这张垫子舒服起来了,他不由得直了直腰,正襟危坐,绷着一张英明神武的脸:“让郑太医进来见朕。”

  侍卫应下。

  万众瞩目当中,郑玉衡硬着头皮跨进门槛。这一进去,就意识到几乎所有内侍、女使,都因为皇帝陛下的存在而齐聚于此,一个个肃穆端正、言行谨慎。

  而两位女尚书居然一个都不在,想来是在随太后娘娘的懿驾。正是因为无人主持大局,所以慈宁宫上下才这么严阵以待的。

  不得已,郑玉衡又跟皇帝陛下碰面了。

  孟诚上完了朝,一早便来跟母后议政,然而太后却不在慈宁宫,而是被皇后请去听一出特意排的新戏,为了不扫母后和王姐姐的兴致,孟诚就没让人去通报,而是坐在慈宁宫捧着折子等。

  他等了许久,已经有些无趣地发闷,正巧在这时候,就碰上了他心里一等一恼恨的“小狐狸精”,还是只不要脸勾引他母后的男狐狸。

  孟诚端着架子,沉着脸看他,刚扫过去一眼,心里的别扭劲儿一下子就从零飙到一百。他指着郑玉衡的脸,道:“你——”

  郑玉衡不想让太后娘娘为难,心里虽对他没什么好感,但还是撩袍行礼,恭敬谦顺,把头压得低低的,一副任由打骂的样子。

  这可怜劲儿!他就是这样蒙蔽朕的母后的!

  孟诚磨了磨牙根,没叫他起来,而是说:“你不穿公服也就罢了,这么散漫轻佻,一副风流模样,想要装给谁看?”

  郑玉衡其实并无什么不整之姿,只是未戴冠,广袖薄衫,衬得身形高挑翩然,有些飘渺如仙的韵味。这在旁人眼中是姿仪甚美,在小皇帝眼里,那就是心术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