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春令
殿内静悄悄的,男人眉峰微隆起,坚毅的薄唇抿着,犹似透着几分不耐,陈姝元阖上眼,仰头凑过去亲了亲这人下巴:“求你。”
她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小腹。
“好。”他还未曾意识到,话已说出了口。
她陡然笑了,眸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如多年前他挑开盖头,坐在喜床间那明媚娇艳的小娘子。
赵慎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应得太过草率,但又不忍在此刻拂了她的意,他拥着她温言道:“元娘,我下旨令翰林医官院广召妇科教授入宫。”
这太医局里翰林医官正副使等人在偏殿待了小半个时辰,又叫赵慎唤去恩威并施嘱咐许久,最后才放他们离去。
陈姝元笑了笑:“好。”
赵慎与她道:“元娘,方才我走得急,还有事未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外头天色渐黑,男人匆匆离去。
他刚离开殿内,陈姝元脸上笑意顿时便消失不见。
菱月自殿外进来,轻唤了她声:“圣人。”
她眼圈红红的,该是刚哭过,陈姝元“嗯”声,叹道:“傻丫头,他纵然不自缢,官家也不会放过他的,左右都无路可走。他是个聪明人,将他好生安葬了吧,听说他在宫中认了个干儿子,你将他挪到我殿中来做事。”
菱月哽咽着应了,她与郭忠同在圣人身边数年,郭忠这人最是忠心不过,她怎都想不到他会背叛圣人。
要是她,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会背着圣人替官家做事。
“菱月,我有些悔了。”陈姝元与她道。
菱月不知事情全貌,想着若圣人对官家抱着怨气,终究对圣人不好,想了想便劝道:“圣人,您自己都说官家为了您身子着想,怕郭忠也是一时糊涂,官家将这事交给他,他有几个胆子敢违背。”
陈姝元没有戳破她的话。
她道:“雷霆雨露皆君恩,这道理我比你懂,好了,下去罢,将他后事办妥帖了,也不枉他跟了我一场。”
菱月晓得圣人心情恐不会多好,低低诺了声。
陈姝元又坐回榻上翻着话本子,这民间流传的《郑意娘传》,道的便是郑姓娘子还魂复仇之事。
若非陈三她看着长大,深知陈知璟为人,这么荒诞的事,陈姝元如何都不会信的。
他说自己会落胎,身边侍奉的宫人暴毙,又道这张贵妃将要诞下女胎……后头之事,桩桩件件,陈姝元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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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又入了岁尾,宫里迟迟未传出圣人娘娘落胎的消息,陈知璟知陈姝元该是信了他的话。可他非但不曾松口气,反而心思愈重。
长姐既未同前世一般,恐怕当时之事并非意外,而这宫中除了官家,哪个敢去谋害圣人子嗣。
她膝下三子,这胎无论是男是女,于官家都没甚分别,何故多次一举。
除非这胎不大妥,母亲也说长姐这胎怀得艰难,如果因此害了她……
倒是陈姝元令宫人送来赏赐。
那宫人笑着与陈知璟说:“国公爷,圣人让我带句话给您,先前那香她用着好,您不防再制些。”
陈知璟微怔,随即作揖道:“有劳你走这一遭,圣人身子可好?”
“国公爷放心,圣人无碍。”宫人十分恭敬应道。
第六十七章 偏向
府里一到岁末事情便多,称玉这胎怀得不怎么费劲,刘氏瞧着欢喜,仔细问了她身子,才让她接着管庄子上的事。
仍是肖金木先入了京,不过这回有些庄头却给换去,都是之前账目与往年相差过大的几个庄子。
这杀鸡儆猴极为管用,众庄头虽在庄子上说一不二,论来终究还是陈家家仆。
前些年让孙氏填饱了肚子,如今让陈知璟派人稍敲打,才陡然回神来,国公府以后做主的可是国公夫人。若不好好做事,只怕要落得比那几人还惨的下场。
主家又不是不知他们手脚不干净,藏了家私,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十二月尽,很快就到了除夜。
陈国府内主子不多,此刻都坐在花厅里,花厅中间隔了道屏风将男丁女眷分开。
称玉这么久还是头回跟陈知璟一起过年,可惜府里规矩大,男女不同席,连宸哥儿这会都去了隔壁。
梁称玉穿着身紫红色的刺绣褙子,与孙氏一左一右坐在刘氏身侧,她肚子六个月大,府中几个老姨娘看着她的肚子说了几句吉祥话。
“明年待三郎媳妇生了,咱这府中可就更加热闹了。”
“可不是,三郎媳妇肚皮尖尖的,我瞧着要添个小郎君,正好跟宸哥儿、俊哥儿作伴呢。”
这几个老姨娘都没生过子嗣,不过刘氏待她们倒也不薄,仍好好养着她们。
称玉笑了笑,正要说话,那边坐在孙氏与萱姐儿中间的蘅姐儿忽开口道:“母亲说了,婶娘腹中定然是个小娘子的。”
萱姐儿在旁要捂住她的嘴已来不及。
席上登时安静,刘氏面上仍挂着笑,却瞥了眼孙氏没做声。
孙氏忙笑着圆场道:“你这小丫头,母亲何尝说过这话。”
又看向刘氏:“母亲莫听蘅姐儿这丫头浑说,宸哥儿跟着三郎媳妇姓,我哪里不会盼着弟妹生个郎君,也好叫三郎有后。”
称玉听了这话哪里憋得住,她看着孙氏气不打一处来。
呸,真当她死的不成的。
这大过年的,称玉望着孙氏,冲她微微笑道:“嫂嫂这话我可不敢担着,宸哥儿虽冠了我的姓,但您不分青红皂白说他不是国公爷的骨肉,大过年的是要逼死我么?”
说罢,竟拿帕子抹了抹泪。
孙氏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倒叫梁称玉颠三倒四,揪着她的话不放,面上讷讷看着刘氏解释道:“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刘氏想着梁称玉这脾气,连她都没法子。
“嫂嫂慎言。”屏风那头男人低沉的音却先响起。
陈知瑞坐在陈知璟身侧,两三个小儿都在桌上,陈知璟面无表情搁下杯盏,揉了揉宸哥儿的头,淡淡看向陈知瑞。
陈知瑞自丢了官职后一日比一日倒霉,妾室跑了不算,上回还让个贪图财物的歹徒打得,在床上养了月余才能下床。
这会儿他干笑声:“三郎,你嫂嫂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她计较。”
陈知璟没说话。
孙氏吃了个哑巴亏,一口老血梗在喉头,道:“弟妹对不住。”
称玉笑应了。
最后还是刘氏道:“吃菜罢,今儿这道旋鲊还是宫中赏赐的。”
京师家家开始燃起爆杖和烟火,声传至各个街巷,黑夜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府中下人早将滴滴金等东西备好,等着取悦小主子们。
称玉肚子大了些后,金嬷嬷又回到刘氏身边伺候,刘氏叮嘱她道:“去让他们离远些,莫惊了三郎媳妇。”
这夜饮宴结束,还要守岁直至天明,宸哥儿跟大房的几个孩子玩去,身边数个丫鬟、婆子和小厮跟着。
陈知璟与刘氏辞别,便叫人去唤了称玉:“先随我回院里更衣。”
两人偕伴回去疏竹院,陈知璟的沐浴后半倚在榻上看出,称玉从里间出来,男人抬头看了她眼,却见她眼红红的。
“怎了。”陈知璟招手唤她。
称玉摇摇头,让男人揽在怀中,才闷声道:“我想我爹了。”
“等你生后养些日子,我们同去给岳丈岳母磕头,虞城县离京师也不算远,至多两天也到了。”陈知璟安抚她道。
称玉揪着他胸前衣裳,良久后才默默开口:“我不回去。”
也不知道哪个贼人害了她,要是回去了遇到该如何是好。
陈知璟猜出她心中顾虑,他想了想问道:“我先前听陆绪说,你家中祖屋叫你堂叔占了?”
“当时我走得急,具体我也不知。”称玉回他。
陈知璟“嗯”声,抚着她的发未说话。
他们在疏竹院中歇了一个多时辰,陈知璟与称玉道:“你去坐坐,若到时身子受不住,唤人送你回来。”
“我哪有那么娇气。”称玉仰头看陈知璟。
男人从袖口中摸了个荷囊出来递给她。
称玉不解,轻晃了晃荷囊,里面钱币哗哗作响。
陈知璟低头看她咳了声,略不自在道:“随年金,方才我令人我给宸哥儿备时,也给了你……腹里孩子一份。”
这随年金是跟着对方年纪给的,除夜应当由长辈发给小辈。
称玉打开荷囊,满满的一堆,她倒出来平铺在帕子上一数,却有二十三个。
她年后就二十三了,肚子里孩子满打满算才一岁。
这人……
称玉愣愣的,陈知璟轻声道:“不是说想你爹,我替他给你了。”
男人轻拍了下她发髻:“我们去罢,母亲她们也该到。”
称玉笑了笑,拉了他的手让他低身,跟他咬耳朵道:“我爹可不像你这般,忒小气,他还会另给我银钱呢。”
说罢,顺势在男人面颊亲了口。
小妇人生得艳丽,如今有孕,更是姿色不减半分,陈知璟半天回不过神来,身僵硬在那儿,最后看着她长叹口气:“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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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公主
那边花厅里刘氏、孙氏并几个老姨娘已玩起了关扑。
称玉不大会玩这个,便坐在一旁吃煼栗,宸哥儿与大房的孩子倒是玩得不错,都聚在里头吃消夜。
陈知璟跟陈知瑞在外间喝茶。
陈知瑞赋闲在家许久,又接连遭厄运,面上倒是乖觉许多:“三郎,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哥哥,你不看在你我兄弟的情面上,好歹顾及些你侄子侄女。你帮我在官家和圣人面前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