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茉上霜
但郑蔚去了很久,直到午时,房门才再度被敲响。可门外只有一大堆的东西,并不见人。郑蔚的声音远远传来:
“客栈存粮菜蔬还够吃两天,这些东西够半个月吃用,你封门不出就好。”
胡珊兰瞥一眼东西,朝郑蔚道:
“多谢大人了。”
郑蔚笑了笑,没在意她语调中的疏冷,转头又走了。展婆子往屋里搬东西,竟然还有小炉子和炭,胡珊兰就将窗户错了缝隙,见郑蔚出了客栈,朝同往镇外的路口去了。
从发现疑似时疫上禀县衙,到封了长宁镇,再到如今,三四日已过去,可除了封住长宁镇就再没有下一步举措,甚至连个郎中都没进镇子诊断,更别提派发药物,组织分隔。
路口已经换了把总,见了郑蔚的牙牌也是一脸苦色:
“大人,咱们已经派了好几趟去县衙禀报了,可县衙只回说征召不来郎中,仵作也抱病,谁都不敢来,咱们也是没法子。”
郑蔚蹙眉,镇子里如今这样,倘或家家户户一直闭门不出还好,但患病的人家却绝不可能等死,他们会寻医会出门,百姓也总要吃穿用度,眼下不是长久之计。
他又安顿半晌才回去,思量着对策。
囫囵了几口饭,仓促的睡了两个时辰,郑蔚就又起来了。看二楼胡珊兰的房门紧紧闭着,他心里就别提的安宁。
如此了两日,这日黄昏时,镇子上忽然乱了。
也不知是谁从看守那里得知了时疫的事,在镇子里传开,那些没有沾染的人顿时惊慌失措,收拾细软就要逃走,但所有的路都被封住,那些朝着百姓的长刀长矛令人畏惧,可对于死亡的畏惧终究让人想要搏一搏。
于是兵将与百姓即将要发生冲突,可正这时候,冲在最前面情绪最激越的一个男人,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吵嚷声压过他的咳嗽声,也不知咳了多久,忽然喷了一口血出来,周遭的人惊呼,顿时让开一片,那男人倒下,露出被遮掩的颈子上,一片被抓破溃烂的红疹子。
“啊……”
百姓们惊慌失措的逃散,连兵将也立刻退开。
这形式看起来,也不需郎中来诊断了,瞧着时疫无疑了。而这个男人,显然就是个感染的人。
把总将棉布又拽了拽,捂的更严,提刀道:
“方才在这儿的人,全部驱赶去城隍庙!”
“不能去!不能去!最先死人的就是在城隍庙!”
不知谁喊了一句,百姓立刻四散逃开,在兵卒的追赶下慌不择路,有些离家近的立刻跑回去,但有些远的无处可逃,就随意乱撞,只想着撞开一个门就躲进去。
郑蔚听着外面喧闹,立刻惊醒守到胡珊兰门外,并大声呼喊客栈的人去堵门窗。
可小二愣怔的功夫,门就被撞开了。
十几个百姓冲进来,小二被撞个正着,那撞他的人身上还沾着方才那男人喷出的血。
郑蔚听到屋里有脚步声,只在门外道:
“别开门!”
胡珊兰已从窗户看到街上乱景,也看到冲进客栈的人,她心慌的突突直跳,展婆子紧紧扶着她。胡珊兰的手在门上迟疑了一刻,终究还是去开门了。
总不能看着郑蔚被那些或许沾染时疫的人冲撞,但她才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就被门外的人用力又拽上了。郑蔚少见的生了怒气:
“别开!”
胡珊兰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外头的喧嚣越来越盛,更多人涌入客栈,把总追着人进来,就看到了二楼的郑蔚。他脸色一肃,立刻叫人进来,而不想被驱赶去城隍庙的百姓自然便往后院和二楼冲去。
郑蔚紧紧握着木棍,守在胡珊兰房门外。
第四十一章 长宁镇
到底还是有人冲过来了, 郑蔚身上扑着药粉和石灰,脸上捂着棉布,他朝着冲来的人狠狠挥舞棍棒, 那些人畏惧着, 终究还是退缩了。
同样捂的严实的兵卒很快将人都拿住, 要押走的时候, 郑蔚忽然叫住了把总。
外面乱着,郑蔚就在胡珊兰的屋门外与把总说话。
“不能这样等着,镇上也有郎中, 现下就将人分出来,已经沾染时疫的送去城隍庙,没有沾染的,就让他们还在家里, 不要出门。”
消息既然已经扩散,引起恐慌,就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这么乱下去, 只会叫沾染的人越来越多,整个镇子也会越来越危险。
“送石灰药物, 还有粮食进镇子。”
把总为难道:
“大人,县衙一直没下令,也没拨银子下来。”
郑蔚同客栈要了笔墨, 很快写了一封信,将牙牌交给把总:
“事从权宜, 拿着我的牙牌, 告诉县令这是州府的政令。明日天亮, 石灰和药物必须进镇。”
虽说郑蔚只是从六品州同知, 比七品县令只高了一阶, 也无权下发州令。可泽安州如今是有圣令的,在新任知州到达之前,几位同知暂管庶务,所以他是有权签发政令的。
把总拿了信和牙牌匆匆就去了,但临走前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郑蔚隔着门又与胡珊兰交代了几步,将门外密密的撒了石灰,下楼去找客栈老板。
老板惊魂未定,整个前堂一片糟乱,郑蔚看着被扑在地上的小二,小二方才没捂脸,那人身上又显然是被发作的人喷出的血。
“把他先单独安置在一间屋里,除了隔门送饭,谁也不要过去。”
郑蔚安顿后才同老板道:
“老板想来也看明白了,这镇子或许是沾染时疫了。”
“啊……”
老板想哭,仿佛看着尸横遍野,整个镇子再没活人的景象。
但这时疫起的蹊跷,没有大灾大难,也没有古怪事起,莫名就兴起了这股时疫。且还只在长宁镇。
若真是流民带来的时疫,那么从哪来的流民?这一路途径多少,怎么就只在长宁镇散播了时疫?州府并没接到其他任何地方上报的疑似时疫的境况。
团团疑云。
“出个人来带我去寻郎中,客栈的门还要守紧,楼上那间屋……”
郑蔚指过去,回过神的老板立刻道:
“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派人守好那位姑娘的门!”
郑蔚点头,再度看了眼胡珊兰的房门,就与客栈分派的人一同出去了。
那位最先发觉像是时疫的镇上的郎中,在发觉的那天就已收拾东西离开长宁镇了。但镇上还有一位郎中,年纪轻些,往日生意也远不如那位郎中,但他在发现之后,还是选择留下了。他的药铺后院儿里摆满了药,他将那些能解毒疏散的药都择选出来,这些哪怕不能治疗时疫,但或许多多少少还有些用处。
郑蔚说明来意,年轻的郎中便立刻提着药箱随他走。路上郑蔚问他是否能诊断是时疫,郎中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瞧着症状是时疫无疑,若非时疫,哪有感染性如此强烈的病症。但要是时疫,源何而起?
总不会无端端就生出了这样的病。
“最早沾染的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郎中惋惜,因为人命,也因为失去了查探的机会。
“那几个流民都死了么?不是说当时收尸的人有一半出了这样的症状,剩下的人呢?”
郎中摇头:
“一共三个流民,先先后后都死了。那日处置尸身的几个人,后来是只有一半沾染,当时只当是病了,隔日剩下的两个人就也出了这样的症状,甚至比先发作的两个还要厉害,如今都死了。”
如此还真是不好追根溯源了。
二人一行走着,途径宋员外门外时,大门里就传来了大声呼喊。
“大人!大人!”
郑蔚看过去,错开的门缝露出一个包裹严实的头颅,示意郑蔚到门边,立刻递出来几张银票:
“大人,我们一家人没一个沾染的,这几日也从未出门,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放我们出镇。”
郑蔚看了眼银票:
“如今本官都不能出去,员外是这镇上的百姓,更不能出去了。”
宋员外想发怒,却还是忍了哀求,郑蔚道:
“员外不如安顿个人将这些银子送给看守镇子的把总,把总会安排人替你采买石灰药物,洒在门口总是安全些。”
说罢就走了,郎中看着郑蔚,倒有些钦佩了。
听说这位大人是在时疫爆发后才进入镇子的,如今又全靠这位大人统筹全局。
在兵将的压制下,郑蔚总算与激越的百姓说明状况,并将安排说了。镇民虽畏惧官员,可眼下人命关天的时候,也敢造次的与郑蔚叫嚣:
“大人说分开就分开?难道咱们不顾家人死活?”
“不愿意分开的还可以留在自己家里,但如今看着境况,倘或家中有一人沾染,只怕全家都无法幸免。”
说话的人不敢再说,方才在镇口发生的事还叫人心有余悸。谁也不清楚眼下看起来好端端的人里,是否就藏着一个已经沾染的人。
“那,那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沾染的人被送去城隍庙,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
“州府和县衙会派人救治他们。”
虽没人敢大声质疑,却还是有人小声道:
“封镇都六七日了,若会救治,早该派郎中来了……”
郑蔚也听见了,只朝着镇民道:
“本官还在这里,州府自然没有放弃长宁镇。”
郎中立时道:
“郑大人是在封镇第二天才进的镇子。”
镇民窸窸窣窣,末了总算是安静了。
“不好集聚,诸位还请回家等候,本官会与这位先生挨家挨户诊断。”
镇民们这才慢慢往家回去。
郑蔚喘了口气,与郎中安置几句,就匆匆往客栈去。
客栈再度大门紧闭,但前堂并未收拾,看起来一片狼藉,郑蔚穿过上了二楼。
“胡珊兰?”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