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张平急道:“她如何说?收下了吗?”
夫人白了一眼猴急的儿子:“要不然呢?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还能把到手的美事推了不成?”
张平这才放下心来:“多谢母亲成全,我这次回来要在家呆一阵子,不若就趁此机会将她收房吧。”
说到最后,眼眸已满是发亮。
*
张府后院,绫枝正和清露说着话,忽听一个丫头急急来传报:“姑娘,夫人在前院唤您过去呢。”
绫枝放下手里正在绣的挽袖,将头发轻轻拢在耳后,略一整装,站起身便随那丫头出去了。
那领路的丫头满脸喜色,不停对绫枝讲着大少爷的奇闻异事:“姑娘不知道吧,这次大少爷也捎带了不少东西回来,手镯都是翡翠的,还有发簪,那发簪上镶嵌的紫宝石珠子有葡萄大小……”
“啧啧啧,晶莹剔透跟大颗葡萄籽儿似的,就算是宫中的娘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绫枝用手绢掩了掩唇,没搭这腔。
虽说姑父是官宦人家,但常年不曾在家,这位续弦的夫人却是做生意的出身,再加上大少爷也开始外出经商,家里丫头说话便没了个避讳轻重。
那葡萄大小的发簪插了满头,真当宫中娘娘的脑袋都是首饰架子么?
不说旁的,走几步都要晕的,再说朝廷等级何等森严,别说宫中,就是诰命夫人等级不同,佩戴的珠子也是绝不一样的,到了这一步,便和银钱无关,只关权势了。
绫枝虽未曾踏足过京城,但听母亲平日里讲过不少京城之事,多少权贵祸从口出,一家覆灭。
她只是听着那丫鬟的喋喋不休,偶尔赔笑两声作罢。
进了房门,夫人倒是含笑打量了绫枝一眼:“最近这几日也不见你过来请安,闷着头在院子里做什么呢?”
“这几日天气晴了,想着绣些花样子给夫人做手帕,等着过几日绣好了,再拿来让夫人过目,看看有没有能入夫人眼的。”
夫人笑笑。
绫枝甚是懂事妥帖,她对着姑娘说不上喜欢,但和聪明人在一处,总是心情舒畅的。
“春日里拿着手帕是好看,我前几日看到李夫人,帕子上绣了牡丹,衣裙上便也有一朵,手里的帕子竟和衣裙都是相配的。”
绫枝温温一笑道:“这也是常事,等绣好帕子您挑好了花样,我再把那几个花样给您绣在裙摆上。”
夫人便点点头,看绫枝的眼神倒柔和了几分。
想必没几个主母不喜欢她,知进退,能听懂弦外之音,却也不会上赶着去讨好谁,分寸感拿捏得让人惬意。
张平也凑趣笑道:“我最近不在家中,二弟也在书院念书,姑娘替我照顾母亲,我心里甚是感激,总也忘不掉姑娘的恩情。”
绫枝只淡声道了句表哥客气,便抱着茶杯不说话了。
三人对着喝了一会子闷茶,夫人转向绫枝道:“有件事本不该我做主的,但你来投了我们家,你姑母早早的走了,你姑父又整日忙朝中事,也没法子分出心管你,我若是再不过问,到时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面见你姑姑了。”
绫枝已经大概猜想出了夫人的意思,只道:“多谢夫人抬爱,只是婚事上,我父母早就有过安排,这是父亲的遗命,绫枝纵使不孝,也不敢更改。”
这话一说,直接甩了个大帽子。
但凡有人逼迫,那便是不让她当这个孝女了。
世人重孝道,可没人敢拆了旁人父母定下的姻缘。
可这次夫人也只是笑笑,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你父母当时定了婚约,你守着遗命这么多年,也是尽了孝道,但如今十年过去,时移事易,那婚事仍无音信,你生得聪慧,想来也不是愚孝之人,再说若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你蹉跎。”
绫枝以孝回应她,她也四两拨千斤以孝顶回去,绫枝只是沉默着,知晓开口之人若已有意要说什么,自己辩驳也是无用,还不如先听听她的心思。
夫人悠悠然呷了口茶,才缓缓开口道:“你算是我家的表姑娘,和平哥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表妹,倒也算是天作之合……其实平哥对你很有情分,婚事已私下向我提了不止一次,我膝下就两个孩子,平哥还是个长子,定然是想让你们好的……”
“你一直在府中住着,从后院挪到前院岂不是也方便?你嫁了自家亲戚,父母和你姑妈也能安心的。”
张平望着呆怔在原地的绫枝,笑道:“是啊,听说阿诺表弟想去京城求学?我过几一段时日也要去京城做生意的,阿诺也可和我们一道去京城求学,一家人在一处,还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番话情真意切,处处都是为绫枝打算的口气。
绫枝握紧手心里的帕子,只觉得全身发冷。
什么“从后院来了前院”,什么“一家人在一处”……
怪不得前几日夫人就赏了她首饰,还旁敲侧击过问她的婚事。
原来竟然藏的是这等可怕心思。
别说陆郁已然出现,就算是未曾出现,绫枝也决然不会应下。
绫枝决然跪地道:“夫人和表哥的抬爱,绫枝心领了,但此生既已许人,便矢志不移,就算他真的没了音信,绫枝也绝不愿忤逆父母之志,另许旁人。”
第11章 婚事
夫人望着绫枝皱眉,这一惊却是不小。
若是前两年,她也想过绫枝会断然拒绝,但如今……她已年过十七,自小定下的婚事杳无音信。
她就算生得好颜色,可如今也无人可依。
要知道女子最怕蹉跎,却没曾想竟被绫枝决然拒了。
甚至都不问一句是妻是妾。
夫人不置可否的冷笑了一声:“你也别先把话说死,我也是好心——你如今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为自己日后考虑几分,说句戳心窝子的,你如今又没什么依靠,若是过了年纪,又能去依靠指望谁呢?”
她摆出长辈的模样谆谆善诱,倒像是这亲事如同开恩施舍一般。
绫枝指尖泛白,正色道:“多谢夫人,只是绫枝身世飘零,孑然一身惯了,以后即便一人也无妨,再说还能和阿诺互相照拂,余生已愿足矣。”
夫人被怼得面色一白,摇头笑道:“你看你们这些小姑娘,还是不懂的世道艰辛,这外头豺狼虎豹的,你和平哥是知冷知热的家人,互相扶持着是最好,再说江诺还成家呢,那个时候你这个姐姐又该何去何从?”
绫枝厌极了,这些年,外头什么豺狼她不晓得,但这个家里的虎豹却也不是没有。
不说旁的,她投奔姑母时带来的几大箱便于流通的金银,如今早已不知归拢到哪个房中了。
“表哥既然视我如妹,视我为家人,”绫枝已经不愿在此地斡旋,便道:“妹妹已有婚约,相信表哥也会成全。”
“表哥这不是心疼你吗?”张平站在一旁,对绫枝的拒绝本有些怒火,但看到她身影亭亭,秀美端丽,又没了火气,只笑道:“要当家人,就要当一辈子的家人,你嫁了表哥,还怕受委屈不成——就算日后成了亲,你也是贵妾的礼遇。”
绫枝却想要冷笑了。
当时姑父娶姑姑,本就是高攀了江家,她投奔张家后,带来的庄子田产一应都是夫人在把持,一年不知有多少进项流进了张家。
将纳妾的主意打到她头上,还真是吃肉不吐骨头。
绫枝只淡淡道:“表哥有空还是操心自己的生意吧,我虽无依无靠,但所幸还有庄子和田产傍身,大不了日后自立门户,一辈子总也是饿不死的,至于那贵妾,还是留给旁人当吧。”
夫人被绫枝一噎,讪讪闭上了嘴巴。
江家的财产如今大部分都扣在张家手里,虽说最后罢官没落了,但家产却未曾充公,几代人积累的家财,十分可观。
只是绫枝江诺都渐渐大了,二人自立了门户,这钱财总归还是要还给他们的。
那些庄子田产都是会下金蛋的鸡,这些年收入颇丰,但大部分都进了张家的腰包,用在姐弟二人身上的,不过九毛一毛。
她之所以想撮合儿子和绫枝,也是想留住江家的钱财,顺理成章的收了嫁妆。
但看绫枝如此坚决,也不能撕破脸,只得调停几句,让她好好回去想想。
绫枝一走出门,张平便着急了:“母亲母亲,你看此事……”
“莫急。”夫人冷笑道:“咱们张家养了她十几年,难道还拿捏不住她?现下只是给她留体面,不愿撕破脸罢了——我也不怕她,先就这么耗着吧,大不了再耗个一年半载,无人给他说亲,看她出了这个门能去何处!”
她无父无兄,出了这个门连个能投靠的人都无,到最后还不是要被她拿捏。
“一年半载?”张平却心烦意乱的皱皱眉,哼道:“这次我好不容易在家呆几个月,想趁早办了亲事,不愿再拖了。”
那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他已肖想许久了。
“她不松口就只能拖着了。”夫人顿了顿,用手帕摁了摁鼻翼上的粉:“这事儿也不能太急,放心,软刀子磨人性子的法子,后宅可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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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回了自己的院子,思索着方才的对话。
他倒是相信母亲说得对,只要耐下心,守株待兔,绫枝早晚要被自己吞到肚子里。
只是他为何要等?
那小娘子就在自己家后宅里,又不是什么云端上的美人,自己想要了,母亲也同意了,直接一顶小轿抬到自己院子里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何必非要费周折……
张平端详着手里精美的金钗,这也是他从贡品里拿出的好物件,当时掠过这小玩意,便想起绫枝肤色莹白,定然相配,他想着亲自把这钗插在绫枝鬓角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丝笑。
第一次见绫枝时,那是多娇贵的被人捧在手心里长成的姑苏小千金啊,如今却要委身于他。
平日里总是听旁人在他面前吹嘘纳的美妾,等这些人见了绫枝的国色,看他们还好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显摆。
“公子。”一个乌发高挽的曼妙女子巧笑着出来,轻佻的搭上了张平的肩头:“听说绫枝姑娘不愿和我当姐妹?”
“去去去……”张平拂掉她的手:“你是什么东西,也能和她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不都是伺候公子的人吗?”那女子眨眨眼,语气魅人:“她不愿和我当姐妹,说到底还是看不起公子,觉得公子不配她这位姑苏千金伺候罢了。”
“什么姑苏千金?她父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只剩一个刚中举的弟弟,能中什么用?”
“是啊,如此境遇了都不愿跟随公子……”那女子幽幽一叹:“还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张平站在原地,脸面登时挂不住了,只连连冷笑着。
他本以为绫枝早就是他的掌中之物,未曾想母亲竟未能说好这门亲事。
自己这次来给她带了这么多金贵的珠宝,她一个无依无靠,被未婚夫抛弃的小娘子,竟还想也不想的拒了她?
自己愿意给她贵妾的礼遇,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说句难听的,如今她在自己家后宅住着,就算是今夜就成了好事儿,不给她名分,她又能如何!
张平冷冷道:“我倒还小觑了她!成婚是喜事,本公子讲究个两情相悦,和和美美,若她执意想撕破脸,本公子也不拒她!”
那女子是张平的贴心人,轻笑道:“也许是姑娘不知公子的财力呢?公子如今财源兴隆,过一段便要去京城做生意,就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是娶得的,何况她一个孤女!”
张平想了想,也深以为然。
毕竟这年头谁会看到银钱不动心呢?
张平想了想,把那发钗揣在袖中,走出了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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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枝沿着廊道走到自己的院中,却难免心神不定。
如今她人在张府,是福是祸都维系于他人一念之间,虽说今日也都是和颜悦色,但难保会出什么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