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沈千章笑道:“臣只是觉得殿下是个良善之人,越来越爱民如子。”
良善之人……
李御猛然想起小姑娘说的你是好人。
短短一日之内,他倒是坐稳了良善的名声。
“殿下,”沈千章忽然道:“贵妃娘娘的寿辰将至,殿下如今不在京城,贺礼要早做准备。”
谁都知晓太子和贵妃不睦,沈千章说话时多少有几分小心翼翼。
李御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淡淡道:“既来了江南,便寻几件江南风情的贺礼吧。”
“翡翠,太湖石这些也就罢了,杭城有一寺,藏有名扬天下的万福绣图。”沈千章道:“传闻那绣图是用几十种名贵锦缎丝线,绣成上万个福字,但这福字又组成了一幅麒麟贺寿图,福藏画中,甚是绝妙,送给贵妃娘娘,想必甚是妥当。”
麒麟……
李御嘴角噙着不被察觉的冷笑:“好啊,这图定然很合贵妃心意。”
皇帝和贵妃两人感情甚笃,只是一直未曾有子,殿下虽是嫡子,被立为太子倒颇费了一番周折,如今东宫渐起,贵妃也不敢太给太子难堪,但李御对待贵妃甚是谨慎,从不留下把柄供人指摘。
待到寻到,离贵妃的生辰已是很近,那绣图却微有瑕疵。
“只是……”沈千章顿了顿:“这绣图麒麟脚掌处有个福字稍稍损毁,送给贵妃是不是……”
“损毁?!”李御冷道:“那你还给本宫说上许多?”
“如今守着江浙,屈指可数的优越绣娘甚多。”沈千章道:“不若我去给殿下寻一个来。”
李御忽然想起廊下的绣棚,转念一想,便道:“先不必忙,我问了人再说。”
次日绫枝一来,李御便把此事告知她,绫枝道:“万福图?我自然知晓,这是苏绣的名家之作。”
母亲一手好刺绣,在绫枝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领着熟识了各种名家绣品,这幅万福图自然也在其中。
难得的便是用不同名贵丝线穿于其中,缠而不断。
画中有福,福聚为画。
李御点头,指着案上残破了一处的万福图道:“这是前几日我寻来的,本想要送人,只是没曾想却破损了一处。”
绫枝笑道:“让我仔细瞧瞧。”
她接过那绣品,仔细对着日光看了看,心里已大概有了几分主意。
她道:“这绣图什么时候要?”
李御颔首道:“大后日吧,怎么?”
绫枝道:“这些时日也够了,可否让我带走?容我这几日想个法子,定能修补好送来,十成十不敢说,有个八成是定然的。”
绫枝生在苏州,也许真的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李御点头,任由绫枝取走了那绣。
绫枝一回到府中,先对着那麒麟描了个花样子,吩咐清露道:“去把之前我藏的那霜月冷的线取来。”
霜月冷是银粉掺了雀羽制成的线,质地极好,现下世面上已绝产,也亏得他们姑娘之前存了一批,压着箱底呢,这线如今可比黄金还贵,用一根世上便少一根。
“这是给姑娘留着绣嫁妆的,怎么现下就拿出来?”清露一脸不情愿:“总不会是姑娘从现在就开始绣嫁妆了吧?”
“一口一个嫁妆,大姑娘家却不知羞。”绫枝笑着去点清露的鼻尖:“既然一心想着嫁妆,不若这就给你说个人,到时先打发你回家去绣嫁妆。”
“姑娘!”清露又羞窘又委屈:“清露帮您紧张东西,您却还拿我打趣。”
绫枝笑着拉住想要夺门而逃的侍女,笑脸盈盈赔了好几个不是。
清露这才不甘不愿的把那霜月泠取了来。
月光如练,温柔洒落。
绫枝认认真真的引线穿梭,每到此时,清露都不敢喘气,自家姑娘如月中仙子,丝线的光芒映着烛火投射在姑娘半边脸颊上,不染尘埃的清冷中,又染了几分俗世的温暖妥帖。
也不知日后谁有这份福气,能让姑娘在灯盏下为他做衣缝被……
清露悄悄给绫枝留了一盏灯,便退下了。
待到第二日,再进门时,绫枝却合衣趴在了案上,细白如玉的脸颊被乌木桌面一衬,晶莹似初雪。
清露忙上前道:“姑娘怎么在这儿睡?夜里吹了风,受凉要伤身子的。”
绫枝揉揉眼眸,语气里带了丝幼童般的娇憨:“什么时辰了?”
“天已经亮了,姑娘一夜未曾就寝,去床榻上歇着吧。”
“不了。”绫枝揉揉眼睫道:“趁着日头好,我再补着绣好。”
如此三日不顾寝食,总算绣得圆满。
李御没曾想到绫枝竟会真的把绣品带来。
银线闪烁,纤细如发,I坚韧如丝,任谁都看不出缝补了哪处。
绫枝道:“补得还成吗?”
李御拂过银线,声音低沉道:“多谢姑娘,”
少女笑涡嫣然,灿若繁星的眉眼透着遮不住的依恋倾慕:“能帮得上你最好啦。”
她对他好,却无丝毫谄媚逢迎,眉眼弯弯,神态坦荡。
好似这些事,本就该由她做给他一般。
李御望着眼前如皎月初雪般的小姑娘,心头怦然一跳。
李御移开视线,他极不喜这般失控之感,想来是江南多情,竟让他起了这思绪。
“殿下,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在绫枝走后,沈千章悄悄道:“那姑娘毕竟身在风月,这绣品却是传世的孤品,更何况又是送贵妃的礼物,殿下还是要慎重。”
李御冷道:“本朝不以人废言,为何要以人废绣,字如其人,绣亦如是,只看姑娘这绣,也知心性定然不凡。”
太子摆明了袒护,沈千章只得默然不语。
“你去查她的身份。”李御倒是愈发好奇绫枝身世,他直觉铱誮此人不会委身风尘:“尽快查清,也免得误会。”
第10章 婚约
沈千章道:“绫枝姑娘并不是盈园中人,她尚未出阁,只是承了苏朝朝的绣活,那次去盈园,想来也是去送绣品。”
李御蓦然抬眼,心底涌动着说不清的冲动:“她并非盈园中人?”
“她寄居在姑妈家,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沈千章摇摇头:“若非说盈园和绫枝姑娘有什么关系,大概便是苏朝朝房里的那些屏风挂画,一应都是绫枝姑娘绣的。”
李御微微一怔,心中有几分了然。
一个寄居在亲戚家的孤女,还有个科举赶考的弟弟,手里银钱定然吃紧,想必她也颇费了一番心思。
他又想起她的绣品,细如丝,亦韧如丝。
那样的女子,纵是没有傲骨,想来是有几分气性。
李御脑海倏然闪过那明媚纯澈的面庞,自两人初见那日,小姑娘便对他关照颇多。
给他住所,予他饭食。
还有那鼓起勇气喊出的的郁哥哥,和她望向自己时,黑亮瞳孔中闪烁的雀跃信任……
仔细想来,那并不是她惯用的手段,做起来反而甚是青涩,常常脸颊都透着羞红。
想来是江南的小家碧玉,头一遭对男子动了心,鼓起勇气再示好……
也真是……难为了她……
想到此处,李御便觉得胸腔怦然跳动,比之前还要猛烈,甚至透出几分喜悦。
李御揉揉眉心,按捺住这不该有的情绪。
此番他来江南,是难得的时机,纠结儿女私情,哪怕只是一瞬,也未免太过荒废。
李御又想起绫枝的绣,娟秀却不失风骨,精细如发,皆是绣中精品。
她的绣,又怎能现于风月之地?
想起那双手绣出的鸳鸯彩蝶,被无数人看了去,抚了去,李御素来深沉的眸中便闪过一抹烦躁。
“千章,杭州知府如今可有消息?”
“知府只知道钦差要来,却不知何人来,何时来,眼巴巴在衙门里等着呢。”沈千章道:“想来也是食不知味,如履薄冰。”
“让京城的人放出一些消息,就说钦差也许会从秦楼楚馆下手查起。”李御敛了敛眸中的冷意:“不必透露太多,他知道该如何做。”
*
张府坐落在西冷桥畔,此处风景秀丽,坐落了不少殷富之家和余杭小官的府邸,张家身为余杭盐运司官,宅子也算是阔绰显眼。
只是张司官常年出官差,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府中,府中的主子也只有夫人和两位少爷,之后大少爷张平又常去南京做生意,人丁便更是稀少冷落。
这日府邸传来马蹄笃笃之声,丫鬟一出门看到张平的马车归来,便满脸喜色跑回府邸道:“少爷……平少爷从金陵回来了。”
每次少爷回来,都会带来不少新鲜有趣的玩意儿,这些丫头正是十几岁爱玩爱美的年纪,一个个皆是满脸喜气。
张平年纪也只有十八九岁,生得脸颊滚圆身材肥硕,一身上好的杭绸长衫,穿在他身上如同鼓涨的气球,但因肤白,看上去倒也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平日他从金陵归家,总是出手阔绰,凡是来迎他的下人,皆有赏赐,这次却冷着一张脸,只闷着头往府里走,路上碰到给他请安的小丫鬟,也只是挥挥手皱眉道:“滚滚滚,爷正烦着呢,打铁也不看个火色,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张平一路到了夫人房中,一进门就给母亲请了安。
夫人看了看儿子脸色,忙道:“怎么?生意不好?”
“别提了,晦气!”张平道:“本来说和曹荣一起去南京送货呢,偏偏这人说有人装成新主顾来钓他,我自己跑了一趟,东西倒是卖得还成,只是官府里的叔叔都说最近是多事之秋,让我收手呢。”
夫人似懂非懂:“为何有人会装成新主顾去钓他?直接谈买卖不成吗?”
“关键那人就不是做生意的。”张平压低声音道:“听说,是京城来的钦差!”
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钦差?!”
“对,说是特意来查案的,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小题大做。”张平颓唐的在椅中一躺:“总之这一段,我除了在家呆着,哪儿也去不得了。”
夫人道:“也不必收手吧,往年初春,正是姑娘们打扮的时候,货也是此时出的最多,既然曹公子怕事,你不和他来往就是了。”
张平道:“且看看吧。”
他呷了一口茶,看到端茶侍女的纤纤素手,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母亲,我拜托给母亲的亲事,如今怎样了?”
“你托我转交的东西,我都给她了。”夫人一摆手帕道:“也算对得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