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旁人送的她定然看也不会看,但这是陆郁哥哥给她的礼,她收了亲手做成裙衫穿上,再看入他的眼里,想起来便甚是美好。
“此事本和公子无关,公子愿伸出援手助我,是绫枝之幸。”绫枝站在廊下,仰头望着春日稀薄的日光:“可终有一日,公子要离开江南,到了那时,绫枝不知自己还能否有幸逃脱张家。”
因闹了这么一遭,绫枝又迁了新宅子,虽说比张府还要大些,但就这么和张家决裂,总觉得太过仓促又甚是不安,几日下来,那艳若海棠的小脸少了几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倒愈发羸弱。
可她清亮的眸子却透着希冀,像是在期待什么承诺。
“你不必忧心。”李御移开眸光,还未曾下定决心:“我来江南是彻查案子的,如今张平和此案牵连甚密,真到了我离开江南那日,张家定然不会再作恶。”
绫枝默然垂头。
这么久了,陆郁对她的好,仍然在一个限度之内,似乎多了些暧昧,又似乎只是臆想。
她想听到他决然的说要将自己带离江南,带去京城,一生不再分离。
可他虽对自己百般照拂,却仍是陌生客气的。
绫枝轻扯唇角,露出的笑容有几分凄美伶仃:“多谢公子,公子住处有何不妥之处,都可来寻我。”
李御眸光一顿。
她并未想和自己拉远距离,反而想试探着更加接近。
柳絮翩飞,落在了绫枝的鬓角间,李御手指顿了顿,强自克制住想要拂过她乌发的冲动。
*
张平在绫枝处吃了闭门羹,胳膊又脱了臼,只能窝在家养伤,他好几次要派人去收拾报仇,都被夫人拦了下来。
“看不出那妮子竟还有这本事,自己买了宅子不说,还让外男出入。”夫人已经查出那宅子在绫枝名下,只是冷笑道:“你好歹是官府公子,和那些人缠斗岂不是自降身份,那两人我们不知根底,也不必惹麻烦,等他们离了杭州,要怎么办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万一那些人要把她带走呢?!”张平气道:“而且他们还将儿子的手打伤了,这口气就这么忍了不成?”【公/-众/号-[/闲/.闲].[/书.坊]】
“我们是她的亲戚,是养她长大的人,那些人敢把她带出去,我们就敢说他是强掳民女!”夫人冷冷道:“你也不是没听到风声,京城里贵妃娘娘过生辰,陛下特意下令,要查实民间纳贡实情——你发家靠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晓得?这些时日安分些,以后有的是法子出气!”
张平哼哼唧唧的,也承认母亲说得对。
毕竟他们做的事儿,本来就有违律法,如今上头来人,同行皆闭门歇市,显然是有所防备。
他心中虽烦闷,也知此时不是张扬的时候,只能夹着尾巴忍气吞声。
夜色昏暗,烛火依次点亮,李御站在院子的廊檐下,眸中阴影渐浓:“事情查得如何了?”
“张平如今伤已经快养好了,每隔几日都会去烟柳巷喝酒。”沈千章顿了顿:“准备让咱们的人这时候出动。”
若是自上而下着手查案,定然会打草惊蛇,所有的痕迹都会被遮掩得干干净净。
从底下的交易查起,摸清整个路子,才能顺藤摸瓜人赃并获。
沈千章犹豫道:“只是这些人知道上头有人要来,如今甚是谨慎,张平应该不会为了钱在这个时节和新客商量生意吧。”
他们和曹荣相约盈园,本也是为了谈生意,可曹荣已觉出他们的身份,甚至还想痛下杀手,张平和曹荣常在一起跑生意,难免也知道一些风声。
“为了钱不会,但为了旁的呢?”李御眸中闪过一抹冷戾:“如今他事事受阻,定然极为不畅,你点几个面生的人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激他一激。”
沈千章会意的点点头,随即退下。
*
夜色渐浓,水波荡漾,杭城西湖畔的一条花街之中,衣香鬓影,浓妆的女子笑语盈盈,搀扶照顾着来喝花酒的公子们。
张平手伤刚愈,他处处碰壁,便想着来此处借酒消愁。
“哎,张公子……”一个面容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上前搭讪:“这段时日不是忙着发财吗?还有空来此地玩?”
张平正满腹怨气,还没待开口,另一个昔日常在一处喝酒的男子也围拢了来:“是啊是啊,你不是在南京做丝绸发钗这些娘们儿生意吗?按理说这春天可是旺季,你不忙着赚银子,还有空来此地喝酒?”
“谁说我做娘儿们的生意?”张平皱皱眉:“看不到小爷正烦着呢,没空搭理你们?”
有人笑嘻嘻的凑近道:“张公子,这几日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你们买的货其实都是顶了贵人的名头搜罗来的,京城都派了人来查……你这生意……以后还能做吗?”
“你听谁说的?”张平立时变了脸,将酒杯扔在桌上:“好好的生意我为何不做?”
此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张平心中慌乱,也只能嘴硬着勉强支撑。
“张公子还在做生意啊?”一个身穿杭绸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上前,微微拱手道:“久闻大名,特来拜访。”
张平一怔:“你是?”
来人抚着短须微笑道:“敝人本是在姑苏做丝绸生意的,这几年没什么油水,听说钱塘的张公子和曹公子生意做得很大,才特来拜访。”
“做生意也要有门路。”张平看了看这几个生面孔,径直喝酒道:“我们不接生客。”
“不接生客?不会吧?”来人还未搭腔,张平的酒肉朋友已经凑了上来:“这生意都是做得越大越好,还有不愿意找新客的?张公子,你是不是生意真得遇到问题了?上头查得严了?”
这些人说得话也恰是张平心中所想,他觉得曹荣这般谨慎甚是可笑,毕竟生意人哪儿有放着银子不赚的道理,当下只是含糊的推诿着。
“张公子,没有把送上来的银钱往外推的道理吧。”来人笑笑道:“借一步说话。”
第15章 动心
春日河道宽广,从杭州到南京的水路上,却堵了不少船只,岸上的人们四目相对,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听说这船上都是从杭州运来的衣料,也不知为何竟被扣下了……”
“是啊是啊,好好的做生意,怎么就得罪了官府的人……”
张平一脸灰败,全身颤抖的被人从船舱中挟出,他本来并未曾把旁人的忠告放在心里,想着能赚些钱就赚一些,没曾想真的被抓个正着。
这次亏本了倒也没什么,主要是船上的匣子里都是宫中贡品,若真的坐实了罪名,恐怕连性命也要赔进去。
如今唯一的指望,便是杭州官府中有人伸手来救,毕竟这些货之所以能到他手上,也是因了官府动了手脚多收缴了一批,他们卖了银钱,官府也能吃不少回扣,如今他出事,想必杭州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
杭州,几名官员凑在一起议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安。
“不是说让你们收手吗?”一个官员又惊又怒,对曹荣道:“他怎么又出去跑货?还是和生客?”
“听说是这些人早就盯上了张平,故意安插人和张平一同喝花酒,等他喝酒上头了答应下来的……”曹荣冷道:“他们之前也是这么来糊弄我的——王大人,这次来的钦差可不好对付,如今他们连人带货都已经被抓到衙门,你说……”
那被叫王大人的官员皱眉沉吟道:“这次是谁去抓的人?”
“据说是……苏同知带去的人,”有人搭腔道:“既是钦差来查案,那苏同知想必也是奉了钦差之命……”
“一个小小同知而已,还能翻天吗?”王大人冷冷起身道:“我这就去找知府大人。”
一进府衙,王大人便道:“知府大人,苏同知竟然擅自率兵扣押了货船,这是摆明了不把律法放在眼里啊。”
“他并不是擅自。”杭州知府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神情平稳,只淡淡道:“难道你还不晓得吗?钦差来杭州查宫钗案,苏同知也是奉命行事。”
王大人登时心中一沉,杭州知府竟然没有丝毫遮掩避讳,那显然是过了明路了。
“钦差查案,我等自然不能干涉,但是区区货船,还能和什么大案挂钩不成?”王大人假笑道:“这本就是杭州之事,不劳钦差大人费心吧。”
杭州地处江南,除了税收和任免官员,其他的庶务京城并不太干涉,如今竟赫然扣留船只,这岂不是给杭州知府难堪吗!
知府只笑笑道:“都是为朝廷做事,哪儿有什么京城事,杭州事?钦差既然想查,本官也只能听命。”
王大人:“……”
左右那银子没有进知府腰包,他当然能摆出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但他这些时日一直在暗中疯狂寻觅所谓钦差,却一直未曾有半点消息,他顿了顿道:“若是钦差有命,属下也当然听命,可如今只有一个小小同知跳出来查船,属下连钦差的金面都未曾看到……”
话音刚落,便有一清冷声音淡淡传来:“王大人着急见孤,是有什么要事吗?”
王大人怔怔抬头,庭前玉阶处走来一位负手的少年,面色不喜不怒,却让人不寒而栗。
身侧的知府见状,忙起身跪下道:“臣参见殿下。”
王大人如五雷轰顶般面色煞白,他知道钦差要来,却从未想过竟是储君亲至,一想到曹荣说前阵子还想将钦差置于死地,他腿脚一软,登时跪了下去:“臣……臣王……元参加殿下……”
李御长身玉立,只淡淡道:“查封货船一事,苏同知是奉孤之命全权督办,因怕走露了风声,才封锁了消息,还好如今已人赃并获——怎么?王大人有异议?”
“臣无异议。”王大人面色惨白:“只是事出意外,臣未曾想直接就查抄了船……”
“他们这些商人,为了赚银子不顾皇家声誉,查抄几条船算什么?”李御冷道:“看似是几个宫钗,一些脂粉,其实是他们将供给皇家的贡品私下拿去民间售卖,却让交税的民众怨怼父皇,此事的严重性,王大人清楚吗?”
王大人冷汗涔涔:“……清楚……”
“贵妃生辰将至,父皇如今也日夜忧心,你们是朝廷官员,难道不思为君分忧吗?”李御道:“这次的案子,孤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方不愧父皇特意嘱孤亲来江南一趟,王大人要仔细办案,切莫辜负了朝廷栽培。”
王大人僵在原地。
太子既然表态,那这案子自然是非查不可,明眼人一看,也知晓定然有官员里应外合,可太子既说了让他仔细查案,也许是还未查到他身上?
王大人也不敢说太多,回过神来,恭敬的领命诺诺退下。
这番若是能保住性命,便只能把曹荣那些人统统交代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丢车保帅了。
*
河坊街的宅院里,绫枝正托着下巴,含着笑清点陆郁哥哥送来的衣料。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陆郁见面,是在一个夫人的宴会上。她那时年纪小,又觉宴会无聊,在午席间擅自跑到荷花池的小船里小睡。
谁知母亲却着急寻自己,事后,绫枝才晓得寻觅的过程。
小小的陆郁也跑着去寻人,没多久便跑回来,一脸惊奇的拉着大人的手,要大人们去看奇景。
大人都忙问:“你是寻到绫枝妹妹了吗?”
“未曾。”陆郁当时稚气未脱,甚是认真:“但是荷池里长成了一个妹妹。”
“一个像荷叶一样的妹妹。”
大人们纷纷去了池畔,绫枝躺在小船上酣睡,荷叶般的小小罗裙绽开,远看真如多了片随风摇曳的伞荷。
大家都笑了,陆家小郎说的不错,这小丫头,果真是像荷叶里长出来的妹妹。
她自从知晓此趣味后,选裙衫衣料,有意无意,总是喜欢选碧色的来配。
正在怔忡间,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绫枝回眸,却见陆郁含笑站在廊下,眸光似乎已看向自己许久。
绫枝忽的耳根发烫,似乎方才所想,都被这双俊朗异常的眸子尽数看了去。
她微微侧头,避开陆郁的眼神:“公子……”
李御看着阳光下脸颊粉若海棠的小姑娘,轻轻眯眸。
她在他安置的宅子里,清点他送她的衣料。
李御心情甚好,淡笑道:“姑娘从前说我像一位故人,还说要叫我御哥哥,我已是同意的,怎么算下来,也未曾叫过几次,倒都是公子来,公子去的?”
绫枝心口怦然跳动,定定的望着眼前的陆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