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当时以为她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如今想起, 倒愈发觉得可笑。
听着周遭岸上民众一阵阵的喊陆探花, 李御看向陆郁,眼神晦暗不明:“阿郁怎么不去船上说几句, 也让那些人饱饱眼福。”
画舫甲板上有不少人,反观千呼万唤的陆郁, 却始终在船舱中, 并不抛头露面。
沈千章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定舟兄, 这些百姓都盼着能看你一眼,我看倒有不少女子, 想来你的风姿, 还不知要成为多少女子的梦中人呢, 你不出场,岂不是让佳人寒心。”
陆郁却摇摇头道:“我和她们此生只一面罢了,又何必去当她们的梦中人?有些女子生性单纯,又不晓得我为人脾性,因乍见之欢误了年岁又是何辜?”
这倒不是他自大,刚中探花时,有不少京城女子争相偷看吧,有次他见地上遗了条手帕,出于风度便捡起交还给了那女子,谁知那女子竟为了他始终待字闺中,无论如何劝说绝不出嫁,倒让陆郁很是惆怅难做。
因此陆郁尽量减少和女子们的交集,毕竟他无法许下终身之诺,又何必去招惹芳心。
因一时得意风流,便轻狂肆意的改易他人人生,这不是陆郁的为人。
“定舟兄啊定舟兄……”沈千章一脸一言难尽,半晌才摇头道:你是不是……也太古板了点儿,人一辈子能铭心刻骨的,不过也只是那几个瞬间罢了,你能成为别人好年岁里的一瞬,有何不可呢?”
“陆郁是君子,处处为旁人考虑长远,这才是真正的惜花之道。”李御始终嘴角噙笑不语,此时方掀眸出言道:“又岂是你这浪荡子能懂的?”
陆郁望着似笑非笑的李御,淡淡笑道:“其实还有一缘故——臣此生有枝枝便足够,也万万不敢,亦不愿去当其余女子的梦中人。”
他语气持重却深情,李御察觉他目光温柔深邃,便知陆郁定然和自己身后的绫枝相望传情!
两个人情意绵绵,视其中的自己为无物,将堂堂太子置于何地!
尤其是陆郁,不老实回话,借机传情,甚是可恨!!!
李御敛眸,淡淡道:“阿郁总是如此良善,事事为旁人着想。”
他眸光一沉,仍是笑着:“孤真不知何等境遇,才能配得上如你这般的君子?”
陆郁谦逊道:“臣遇见殿下这样的明君,又托殿下的福,和枝枝重逢,可见因果相报,上天待臣,着实不薄。”
李御不置可否的笑笑,漆黑眼眸无波无澜,未曾再说什么。
船上也不知为何,气氛略略有些凝滞,沈千章轻咳一声走向湖边,指着远处没话找话道:“你们快看,那边有一群白鹭,呵呵,还真是……还真是一行白鹭上青天啊。”
他硬着头皮,不过是想让大家转移话题,谁知李御沉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看那桥下,竟有不少人在喂白鹭——”
他语气一滞,没有再接着讲下去。
那些正当年岁的年轻男女,簇拥在一处,说笑取乐,和他们的昨日,何其相像。
沈千章却不晓得,笑道:“是啊,这些人竟专门买了水鱼来喂白鹭,那些商家倒赚了笔饲料费——”
李御并未听他说什么,淡“嗯”了一声,脑海里却想着那一日,小姑娘笨拙喂鹤的模样,还有唇角两颗并不明显的小小梨涡——也只有离得极近了,才能看清那如石榴籽般大小的笑涡。
他当日便看到了。
不止看到了那梨涡,还瞧到了她的小圆镜,巴掌般大小,煞有其事的藏在手心,悄悄照照自己的发髻,生怕乱了花了。
她当时那般娇憨的在意自己。
想起往事,李御胸腔一震,不由得看向绫枝。
绫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对视,登时窘迫的站起身去了另一扇窗,连走路都急得有些磕磕绊绊。
李御唇角轻轻扬起。
看来她终究也无法将他当成陌生人,心里多多少少,总还是藏着点什么——
毕竟当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不能作伪。
即便是因了陆郁之故,也定然和那时的他有几分关联。
*
下了船,沈千章忍无可忍,拦住陆郁:“定舟,你以后能不能少在殿下身畔提江姑娘?”
他不愿让陆郁得宠,对于沈千章来说,陆郁后来居上,倒让太子冷落了自己。
可就算要斗,那也是太子继位后两人在朝廷上的厮杀。
绝非现在,也绝非这等乌糟事,沈千章总恨自己知晓得太多,近来种种,令他甚是不安。
陆郁疑惑道:“……为何?”
“这……”沈千章摸摸鼻头:“这当然是因为咱殿下孤家寡人一个喽,你想想,我左拥右抱,你也有了心上人,咱们三个常在一处,东宫冷僻,连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都没有,你说殿下能不吃味吗?”
“殿下若有心,自能寻到良缘。”陆郁道:“再说,殿下不是有朝朝吗?”
沈千章哽住:“苏朝朝……终归还是不一样吧……”
“多谢千章告知,我定会多加注意。”
“殿下是个好主君,果断睿智,却未免略显薄情。”陆郁低声道:“他前居深宫,后去了军中,若能逐渐懂世俗情爱,也不是一件坏事。”
李御生性冷淡,又因了皇帝宠幸贵妃之故,对任何女子都从不正眼相看。
唯有李御从江南寄来的那封信,才让陆郁看到了几分情味。
陆郁甚欣慰殿下来江南一趟,能有如此变化。
他提起□□,一是少年心性,情难自禁,二也是为了李御。
这世间不止有潜伏的阴谋,冰冷的人心,实力的博弈。
也有杨柳拂岸,湖光春晓,情之所至,携手相伴。
喧闹,温情,真挚。
这是很好的人间。
他想让他的主君也拥有。
*
去姑苏可走水路,也可陆路,因马车多少有些不便,几人便商量着包下了一条画舫,和千千万万江南百姓般,一船凌波,边看岸边景致边去姑苏。
李御特意吩咐下去,要下头为他裁剪春衫。
太子这命令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下头的人自然忙不迭去了,琢磨着殿下的意思,做出了十几件江南少年时兴的款——毕竟殿下也正当年少,在宫里又拘着性子,好不容易出京游玩,想穿着风流些,也是人之常情。
李御漠然望着衣料,顿了顿,眸光看向那袭白衫。
就算当时,她将自己当成陆郁,可那白衫却是穿在自己身上的。
她分明不记得陆郁模样,若自己长得丑陋,她定然也不会那般情态。
他记得,她夸他穿白衫俊朗。
李御沉沉闭眸——他明明已经释怀了,他能放手。
说到底,不过一个侍妾罢了。
可又不知为何,如今一见她,竟又开始琢磨,琢磨她和他的过往。
抛开一切身份地位不谈,他也恰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郎。
同龄的娇俏少女和他相处日久,那些情意总不可能完全摒弃他而独立存在。
李御当然可以释怀,但在放下之前,他的心魔却不住的盘旋叫嚣。
过往的那些情谊,哪些是属于陆郁的,哪些又是他的?
她当时动心,因“陆郁”名头的占几分,因他的模样心性,日久生情的又占几分?
总有些瞬间,他这么个大活人的存在盖过了遥远的陆郁,她那时的眼眸,只为他一人亮起。
譬如白衫,譬如平安符。
这是李御这几日思索往事,找出的两个瞬间。
李御嗤笑一声。
他都觉得自己这般想法,甚是无聊无趣,毕竟人心难测,也许有些事,连当事人都说不好——可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憋在胸腔,如毒蛇啃噬般疼痛,又如蝴蝶振翅般挠痒痒似的酥麻,折磨着他想再去试探一番。
他不信。
他不信以他的品貌尊贵还打动不了一个没见过世面,有眼无珠的江南民女。
他不信绫枝前几日的动心只是因了那遥远的儿时记忆,而不是眼前的自己!
他当然不会做什么,只想确定一番她的心意——也算告慰一番自己初次情思。
第二日,李御鬼使神差般特意穿了一袭白衫,阔步走向画舫两岸青山,吹动袍摆。
陆郁今儿穿了件青衫,比官袍少了分威严,却愈发如同被竹影泡过,松魂雪魄的。
李御从前并未注意过男子的容貌,俊丑老少,在他眼里都是一个皮囊罢了。
如今看了陆郁这美姿容,心下却暗暗比较起来。
陆郁也看出了太子如今和往常不同,笑道:“殿下今日甚是不同。”
李御负手,淡淡道:“阿郁说来看看?”
陆郁仍是磊磊君子模样,持扇轻笑:“只是看惯了殿下穿玄衫,一袭白衫,倒是风流倜傥了不少。
李御余光不受控制的搜寻那碧色身影,面上淡淡道:“毕竟到了江南,这不是怕拖了阿郁后腿?”
作者有话说:
鲤鱼试探绝不只是因了单纯喜欢00,而是多种情绪翻涌在一起,在鲤鱼视角里,自己一直是比00高贵的天之骄子(类似于云端上的人下凡,没错男主从始至终都这么想的)自己第一次动情,还是对一个信手拈来的低微民女动情,你不感恩侍奉,竟然还心有所属???
第32章 白衣
陆郁摇头笑道:“殿下折煞臣了, 若非殿下高不可攀,哪儿还有臣的立足之地?”
李御也笑道:“品貌一事,恐怕阿郁所言也做不得数。”
“就算是女子眼中, 殿下也是风流倜傥。”陆郁笑吟吟道:“否则名震杭城的苏姑娘, 又怎会独独对殿下倾心?”
李御笑而不语。
他一向知晓陆郁甚得女子喜爱。
在京城时, 或是退朝后, 或是一起办差时,每每和陆郁打马前行,沿途便有不少酒馆二楼的窗户一合一关, 甚是闪烁。
起先李御甚是奇怪,后来才晓得,陆郁美姿容,才学佳,是不少女子心中倾慕之人。
每个开开合合的窗棂后头, 自然是想看又怕羞的女子。
因此常有人打趣道:“那些哪儿是一般窗棂呢,分明是爱慕陆大人的女子的眉眼, 一张一合正在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