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这也是江诺再三写信和她强调之事,若非凤冠霞帔明媒正娶,便不能踏入陆家内宅一步。
为了此事,江诺还特意通过同窗在京城为姐姐租好了一间三进的院子,摆明了想让绫枝和陆郁在婚前拉开距离。
绫枝知晓,江诺如此,完全是为她着想。
她如今虽有婚约,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若无进一步的聘礼问吉,她这般随意的就进了陆宅,只能被旁人看轻。
再说如今的陆宅并不是陆郁之宅,宅主乃是陆郁叔父,主母乃是陆郁叔母,自己随着陆郁住进去,仍是寄人篱下。
倒还不如住进弟弟给她租的院落,至少落得清净,也维持了表面上的体面。
陆郁看着清露清霜往小院中搬家当,心里却有几分不好受:“枝枝,你还是不愿信我吗?已经到了京城,却连陆宅都不踏入一步。”
“我若不信你,怎会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绫枝摇头道:“可那陆宅,实在不是我如今该踏入之地。”
陆郁苦笑:“你来京城,却私下租好了宅子,枝枝,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陆家园子甚多,有几个园子,叔父已交给他打理,他本想将绫枝安置在离他最近的香荷院中。
绫枝轻声道:“郁哥哥,那我倒是想问问——若我如今随你住进了陆家,算是以什么身份——若是你的妻,合该正正经经的从大门拜天地迎过去,若是没有,那便是你的客,一个寄居在你家屋檐下的客,注定会被旁人低看。”
她厌烦了寄人篱下的日子,纵使在京城租了院子,那好歹也是用他们姐弟二人的钱支撑的门户,不必依靠旁人,也不必看别人的眼色。
她已经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怎能还未成亲,就重蹈覆辙?
“是我考虑不周了。”陆郁神色舒展了几分:“枝枝说的甚有道理,如今你随我直接进府,的确是委屈了枝枝。”
“好,那先委屈枝枝住在此处——我看此处物件一应俱全,离陆府也不远。”他沉吟,轻柔的抚了抚小青梅的脑袋:“等我开了府,再将枝枝用轿子抬进门,让你成为我陆郁名正言顺的妻。”
绫枝登时绯红了脸:“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陆郁笑意渐深:“那是谁说的,合该正正经经从大门拜天地迎……”
还未曾说完,绫枝已红着莹白的脸颊,闹着要去捂陆郁的唇。
白皙泛红的指尖触到陆郁唇畔,鼻息如春日微风,拂过手掌心。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间,绫枝只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陆郁好笑的抿抿唇角,小青梅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正茫然的仰着脸颊望着他。
这般无辜模样,不顺势欺负一番也太可惜了。
他修长的指尖抬起绫枝下巴,一瞬不错的含笑望向小青梅的黑眸中,缓缓俯身,将唇轻轻印在那软软粉粉的唇瓣上。
七月的京城,暑气正盛,蝉鸣声此起彼伏。
绫枝抬手摸摸自己的唇瓣,想着方才的情景,忍不住捧着下巴轻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向来沉稳自持的郁哥哥,方才竟也会红了耳畔,撒娇的一遍遍念她的小名儿呢。
*
到京的这几日,绫枝都和清露清霜二人整理宅院。
她没曾想弟弟如此贴心,甚至托人替她备好了常用物件。
清露笑着清点花墩,感叹道:“这些年总是看姑娘照看小少爷,如今总算也能享上少爷的清福了。”
绫枝甚有感触的轻叹口气,看着江诺远在江南,却给她置办好了在京城的宅子,她便真切感受到弟弟已经长大,也逐渐可以让她依赖了。
清露又笑道:“等少爷明年考过了春闱,再寻个京官当一当,到时咱们便都在京城安稳住了。”
绫枝摇头道:“他能来京城自然是最好的,京城有国子监,京学堂,不说师傅们的水平高低,来京城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姑娘可给陆公子打声招呼。”清露笑道:“他如今官位不低,这还不是说句话的事儿?”
绫枝心里一直想着弟弟的事儿,当下点点头,只想等着有机会了再开口。
*
京城郊外的一处幽静山庄中,绿荫环绕,清泉鸣溅,一个身影高大挺拔的男子独自负手立于庭中,望着眼前清幽的竹林。
“殿下好雅兴。”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无须男子笑着走来,他略微发福,面庞如同白玉,行走之间,风姿甚佳:“竟约老奴在此人间仙境谋面,看来江南一行,颇有所得。”
他便是贵妃最为信宠的大太监安怀生,因了贵妃的缘故,在皇帝面前也颇得脸,在朝野也算素有人脉。
“安公公说笑了。”李御漆色眼眸不含一丝情绪,淡淡道:“京城繁杂,换个地方好说话。”
安怀生提唇一笑道:“殿下有何吩咐,老奴洗耳恭听便是。”
“这次去江南,孤倒是发现了不少监守自盗之事。”李御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太监万福在江南任织造期间,多次借贵妃之名横征暴敛,这个折子是江南臣子们的上表——安公公可过目。”
那折子上桩桩件件,写的皆是有关万福如何借贵妃之名行事的证据。
“小小万福,怎会如此手眼通天?”李御沉吟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了贵妃看重安公公,而万福,恰是安公公的人罢了——万福如此行事,倒是让安公公为难了。”
这些中贵人再有权势,靠的还是主子的赏赐青睐,如今贵妃为封后,煞费苦心的将自己往母仪天下上靠拢,内臣万福却为了敛财做出这等事儿,若这折子递给皇帝贵妃,就算此事和安怀生无关,也定然会逐渐失去主子的信任。
宫中皆是拜高踩低之人,没了主子的信任宠爱,就算贵为安怀生,也能沦落成泥。
安怀生叹息道:“此地清幽,奴才以为殿下让奴才来,是为了远离京城的波诡云谲,没曾想殿下倒是请君入瓮来了。”
“公公言重了。”李御似笑非笑道:“孤也算公公眼前长大的,孤只是不想因一个小小的万福,让贵妃寒心,父皇忧心。”
李御顿了顿,将陆郁所写的折子拿出来:“所以此事,其实和万公公毫无关系,是那些江南的官员眼看东窗事发,竟反咬一口——涉及此案的官员众多,看来江南官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安怀生望着眼前的少年,俊朗的太子殿下早已不是在大雨中的幼童。
他含着轻笑,眸光却锐利冷静,让人想起露出獠牙利爪的狼。
“那依殿下的意思呢?”
“自然要整顿江南官场,父皇如今甚是听从公公意见。”李御笑道:“此事有劳安公公出面,在江南多安插些父皇贵妃信得过的人选。”
若身为储君的李御大动干戈清洗江南官场,定然会被皇帝所猜忌,因此太子便让江南出了一场“贡品案”。
借助此案,太子一手拿到挟持他的证据,一手将江南官场全员定为待罪。
借他之手,不露痕迹的换血江南官场,才是太子目的。
第40章 家族
陆郁刚从绫枝院中走出, 便有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迎上来,恭敬道:“二公子,老爷已退朝了, 正在书房等您回家呢。”
陆郁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心, 遮住那人想要张望绫枝院落方向的视线:“长叔, 以后来此地, 只准在巷外等我。”
长叔缩缩肩头:“……是。”
陆郁已负手淡淡走了出去。
长叔叹口气,也只得赶忙跟上。
他跟随陆郁有段时日了,刚开始还听说这位二公子脾性温和甚好相与, 如今却觉得二公子是骨子里透着疏冷,且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他是老爷拨给公子的,公子按理说并没有资格命他,可如今二公子风头正盛,就连老爷都不敢将他当做一般子侄训斥, 他这做下人的,自然更不敢违逆了。
陆郁登上马车, 径直回了陆府。
陆家虽是江南望族, 但近年来在京城底蕴尚浅,陆郁的堂叔陆嘉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如今已是左都御史,位列三品, 府邸甚是阔绰, 捧着汤盅的丫头们从游廊上走过, 望见陆郁归来,都笑着请安道:“二公子。”
陆郁脚步不停, 只淡淡应着。
堂叔家中有两位嫡亲的公子, 大公子身子不好, 一直在京郊休养,扶不上台盘,三公子如今正赶春闱呢,以后也不知能不能指望,因此陆嘉倒是真的将陆郁这位堂侄当成了亲生骨肉般教养,用了十二分的心血。
陆郁走进书房,看到仪表堂堂,高大威严的堂叔正笑看着自己,忙跪地请安道:“叔父,阿郁从江南办差回来了。”
陆嘉笑道:“好,好啊——出外历练一番,看着倒更沉稳了些,差事都办妥当了?”
陆郁对叔父向来很是敬重,笑道:“办妥当了,案子相关的人也都一并带了回来,看押在刑部大牢里,涉案的官员这几日正在理,也写成了折子,过几日便呈给圣上。”
当初陆郁投太子,陆嘉只是观望,没曾想这些年,太子不声不响,却对朝局越来越有掌控力了。
陆嘉不由得感叹道:“叔父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以后的江山,还是要看你们少年人啊。”
陆郁道:“叔父正是壮年,何出此言呢,侄儿这次去江南,给您带了些参,皆是从杭州药铺搜集来的百年老参。”
说着,他将各种补品一一让叔父过目。
“这灵芝我就不要了。”陆嘉指了指道:“你抽空去林府一趟,前一段林尚书得风寒,身子刚好,你拿几样东西去看望看望,也是全了礼节。”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似他从未接到过那封信。
也好似从未听到过京城的那些流言。
陆郁一怔,只站在原地未曾答话。
陆嘉看侄儿久久未退,诧异道:“怎么?还有事?”
陆郁沉吟道:“叔父,前几日侄儿从江南寄来的信,您……过目了吗?”
闻言,陆嘉的面色登时阴沉了几分,陆郁缓缓道:“叔父,侄儿晓得因这桩婚事,您费了不少心,和林家结亲也的确是明智之举,但……侄儿早有婚约,实不愿违逆父亲之意,只得退了林家的亲事……”
陆嘉的眼神如有实质的落在陆郁身上,向来严厉的叔父如此审视自己,倒让陆郁颇感不安。
“你也不必将你父亲请出来。”陆嘉道:“说到底,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思。”
“是,侄儿自问,只愿娶江家姑娘为妻。”陆郁挺直背脊,不卑不亢:“还请叔父成全。”
陆嘉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游廊,淡淡道:“方才你三弟写的策论甚是凌乱,我已命家丁将他重责了一顿。”
陆郁一怔,不知叔父为何会说起此事,皱眉道:“三弟向来勤勉,叔父也不必操之过急。”
“不能操之过急……”陆嘉悠悠叹息道:“陆家从江南走到京城,每一步都甚是艰辛,三代人里,进士及第的不过五人,如今在京城为官的,也只有我们叔侄二人。”
“我们靠什么和那些树大根深的世族相比?”陆嘉转身,眼眸灼灼的盯着陆郁:“只能靠谨言慎行和步步为营,我又何曾想如此逼迫你三弟,但为了陆家,我还能如何做?”
如今陆郁年少居高位,关键还深得太子信任,以后的官途,定然在他之上。
陆家几代才出了如此争气的后辈,婚事更不能行差踏错。
“你前搬出父亲,后又直言心意,我实不该再说什么。”陆嘉看向侄儿,殷切道:“但此事非同小可,你身为陆郁,可履行婚约,但你如今是陆家二郎,肩负了陆家振兴之责,切莫因小失大啊。”
陆郁一撩袍摆,跪地认真道:“叔父,侄儿明白您的苦心,也永生感念您对侄儿的提携,只是侄儿和江姑娘一同长大,早已情深意笃,上天开眼,让她再次出现在侄儿面前,侄儿实不能背约另娶。”
“叔父说的,侄儿都明白,但这和婚约无关。”陆郁握拳,缓缓道:“侄儿手中有足够的筹码,能让林大人接受悔婚一事。”
林家是京城世家,林尚书也一直未曾站队,但朝廷之事,有时候不站队就是输,如今朝局已显,太子扶摇直上,林尚书自然是想投太子阵营的,他和陆郁结亲,也是因了陆郁是太子心腹,想通过陆郁给太子投名状罢了。
京城贵女圈都在传是因了林晴柔对他一片痴心,林尚书为了成全独女,才和陆府结亲,其实陆郁等人心中清楚得很,此婚约背后是林家想要站队东宫,至于晴柔对他究竟是否痴心,根本无人在意。
因此只要让林家和太子扯上关系,想必林尚书也不会执意让女儿非嫁他不可。
“你还是太年轻!”陆嘉连连摇头:“林家最要的就是面子,你这般将他的脸面扔在地下踩,真是一点儿后路都不留给自己啊——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的筹码让他满意,他也会对你生怨,你若始终在高位还好,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哼!必将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