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绫枝放下心。
既然是被东宫救了, 想来太子定会妥当的照顾她,再将她毫发无损的送到陆郁面前吧。
略一转头,却骤然撞进一双冷彻漆黑的眼眸中。
李御竟沉沉凝视着自己, 那眼神和以往有些微妙的差别, 某种隐藏的打量野心完全浮于水面, 令人不寒而栗。
绫枝缩了缩肩头, 下意识的坐起身子,如今她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实在不宜面君, 但她只着衾衣,又不能下床请安,只得坐起身子急道:“殿下,陆大人在何处?民女有急事,要见陆大人。”
李御的眼神让她想起窗外望不到光的黑夜, 提起陆郁,一是想要见他, 二也是提醒太子注意身份。
李御定定望着眼前纤细柔弱的小姑娘, 他未曾想到她竟真的半夜孤身去寻了陆郁……
若非昨夜他实在放心不下,最终出宫亲自跟随, 恐怕她早随着那马夫雨夜的一个失误再也回不来……
李御心头浮现悸动和后怕。
他无比庆幸自己及时赶到,从倾覆的马车中将她抱了出来。
可她醒来后, 目光却飘飘忽忽的从未落到他的身上。
一开口, 又是那熟悉又让人痛恨的两个字——陆郁。
李御眼神渐渐凝结成冰, 语气却气定神闲:“什么急事?能让你大半夜不管不顾的跑出去?”
她知不知道马车倾覆有多危险,倘若不是他恰好赶到, 如今她们主仆二人恐怕生死未卜。
“我弟弟……”绫枝昨夜受了寒气, 稍稍气促便苍白着小脸轻咳不止:“我弟弟被刑部关押……”
“姑娘, ”看绫枝不止咳嗽连句整话都说不出,身侧的婢女忙柔声道:“此事勿挂,殿下早就帮姑娘处理好了。”
这人便是此前在东宫服侍绫枝的那位,今夜始终服侍在绫枝左右。
绫枝怔怔的,发丝贴在鬓边,愈发显出几分稚气:“殿下都……处理好了?”
李御望着她,抬手将一份文书递过去,语气不喜不怒:“江诺才情出众,孤已将江诺拔擢为直批监生,日后不必有户籍也能科举。”
“你弟弟今日一早已回国子监去了,不必挂怀。”
绫枝展开那文书看了看,泪水盈盈欲坠,满是感激的抬眸望着李御,强忍着不哭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李御望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缓缓道:“别说是窜籍这样的小事,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值得你不顾自己身子冒雨往外跑?”
他种种手段,无非是想让她看清陆家并非她的庇护所。
陆郁也绝非她所设想的那般无所不能,很多时候,他并不能给她想要的。
可陆郁已然如此,她却仍将所有期待寄在他身上,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也不肯主动朝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一念及此,李御的眸光又冷冽了几分。
“殿下的深情厚恩,绫枝定会报答。”绫枝强撑着身子吃力道:“多谢殿下搭救弟弟,多谢殿下将民女带到东宫……”
左右无非是谢来谢去,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报答?”李御眯眸,眼底闪过一抹愠怒,他将手中的物件呈到绫枝眼前,语气却仍含了几分笑意:“江姑娘就是这般报答孤的?”
她昨夜给书童的平安符,如今赫然出现在李御的手掌之上。
绫枝头嗡的一阵响,目光躲闪:“这平安符……怎么会在您手上?”
从前错认时,二人也有过情窦朦胧之时,这平安符是她亲手交予他定情的。
可惜后来时移世易,她只能硬着头皮讨要,昨夜也是一时情绪翻涌,想着将石榴花开带给陆郁,定然更能让他忆起往昔。
谁知书童失了踪迹不说,这平安符也重新回到了太子处……
“很奇怪这个平安符怎么会在孤手里?”李御捏住绫枝下巴,语气低沉危险:“其实这话倒是孤想问的——江姑娘送的礼要讨回也就罢了,还能将送孤的东西,转手,回赠给旁人?”
他眼眸黑漆漆的不辨喜怒,语气却暗哑到如同从喉头处发出的气音,绫枝只觉下巴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殿下果真还是介意那平安符的,她忙颤栗着安抚道:“殿下息怒,民女昨夜一时情急才……殿下救了民女弟弟,莫说是平安符,就是屏风衣衫,民女也……”
她当时将这平安符拿出来只是想借石榴花开勾起陆郁对往事的在意,万万没想到竟会落入李御手中。
李御垂眸,望向她纤细指尖。冷笑道:“这双手长得是很巧,可惜,孤不缺绣娘。”
何其可笑,难道到了此时,她还以为多给自己绣些物件就能补偿吗?
绫枝察觉到李御的目光如利刃般缓缓滑过她的指尖,心口一阵收缩,她忙将手缩在被子里。
动作虽孩子气,心头的畏惧却是真切的。
这一切被李御尽收眼底,他唇角掀起一抹冷笑,缓缓握紧手中的平安符,靠近绫枝低声道:“石榴花开,真是极好的寓意,画面想必也极其绚丽,孤也……甚是喜欢。”
这暗哑的语气裹挟三分玩味,七分危险的暗示,绫枝察觉出太子灼热的气息氤氲在耳根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
上次她来东宫,太子还甚是有礼的接待她,为何这次却处处透露着诡异,绫枝缩缩脖颈哀求道:“殿下……殿下,请帮民女将陆郁寻来,民女和陆郁一同谢殿下恩典。”
和他一同谢恩?
李御骤然想起绫枝乖乖跪在陆郁身后,夫唱妇随的模样,这一幕浮现在眼前时,胸口处传来他绝不愿承认的痛意。
他怎么可能再次放手,让她随着别的男人在他面前招摇过市?!
“他会来的。”李御唇角的笑意愈浓,眸光定定的锁在绫枝脸庞上,含着近乎报复的快意:“孤已把你的死讯告知陆府,想必他已接到消息了。”
死讯?!
这两个字在绫枝耳畔炸响,她脑海嗡嗡的叫嚣不停,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李御含笑抱臂,微微摇头叹息:“孤倚他良多,也只得劝他节哀,早日另娶贤妻,处理好私事,再为孤效力了。”
绫枝眼眶通红浑身发抖,她不敢置信,怎会有人用世上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般无耻的话,绫枝一字一顿喃喃道:“殿下此话何意?”
李御好整以暇的眯眸,如欣赏绝世美景般分毫不漏的欣赏着绫枝的神态。
小姑娘全身轻颤,想是情绪激荡,又怒又怕又不敢置信吧,可惜偏偏还捏紧手指勉力强撑着和他对峙,倒真如豹狼前的兔儿般可笑可怜。
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若早知如此赏心悦目,真该及早动手。
李御闲闲一笑,眼眸深邃:“江绫枝已死,你和孤偶遇,想来也是有缘,既入了孤的东宫,前尘往事便不必提了。”
绫枝睁大眼睛,似乎听不懂他这话的含义。
怎么会?怎么会!
太子殿下穿着深蓝龙纹的圆领袍,矜贵不凡,气质清冷,不论何时何地,他的一举一动,皆有上位者的气度,礼贤下士,如天人般遥远,又平易近人。
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矜贵的太子殿下,会说出这等不堪入耳,君夺臣妻的言语。
绫枝全身轻颤,她慌忙跪在床下,强自用凌厉冷静的眼眸盯着面前陌生的李御:“民女请殿下三思,陆郁是殿下肱骨,民女只不过一草芥,殿下若因民女和重臣有隙,太不智也太不值了。”
“而且……而且不提前事,见面不识,这也是殿下曾经对民女说过的啊。”
绫枝急促的轻咳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明明是太子说过的,那时候的太子明明甚是理智妥帖,为何此刻会骤然变成如此模样?
她一定是在做梦!
身子一轻,她猝然被抱在了宽厚的臂膀中,袖上尊贵的龙纹昭然若揭,绫枝望着含笑抱她的李御,全身颤栗,带着哭音哀求道:“殿下,不要,殿下说过的……”
“孤是说过,可是孤——悔了。”李御将绫枝抱在怀中,微笑道:“草芥也罢,微尘也罢,天下都是孤的,收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他悔了。
看到她巧笑嫣然的和陆郁走在一处,宛如一对璧人!
看到她旁若无人的当着自己的面,和陆郁眉眼传情,谈婚论嫁!
看到她毫不保留的信任陆郁,哪怕明知陆郁不可托付,仍飞蛾扑火般一次次离开他去靠近陆府!
胸口翻涌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让他日日难眠。
不,也许是更早——自从看到她和陆郁相认的那一幕,就注定有这一日。
他做不到若无其事。
能忍到今日,李御自认,已经够克制了。
至于那情绪,是对绫枝的爱意,是因前尘往事而勾起的恨意,还是来自一个成年男子夺偶后对陆郁本能的嫉妒……
李御不愿深究。
他也不必深究,天下都注定是他的,将一个微如草芥的小姑娘禁锢在身边,让自己好受几分,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于她如何辗转,如何痛苦,李御尚且无暇去想。
“殿下切勿因小失大。”绫枝哀哀哭着,如抓着救命稻草般一遍一遍道:“陆郁呢?殿下难道要和他反目吗?”
李御根本不是爱她,那从骨子里散发的轻蔑态度和不在意,绫枝能察觉的到。
看来江诺说得对,男子也是善妒的,若她对李御死心塌地,李御将她随手赏了人也便罢了,可当初的阴差阳错,倒让她成了李御的怨念。
可这怨念,并不是因爱而起的念念不忘。
这只是太子的不甘罢了,上位者的小小心结,却要葬送她的一生来弥补。
绫枝心头愤怒悲凉,可她除了全身颤抖的质问,几乎做不了旁的事。
“你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孤,的确是棘手。”
李御淡淡说着棘手,面上却满不在乎的笑意。
“还好,东宫大得很。”李御含笑的面庞在绫枝看来如梦魇般可怕:“孤会把你藏好,不会让旁人看到你分毫。”
那语气中有股阴鸷的怜爱和冷酷的占有欲,绫枝几乎要呆住了。
她心中的太子殿下,是礼贤下士的君主,是不计前嫌,善待她的宽厚好人。
为何……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的一个怪物?!
绫枝喘不过气,她睁大眼睛,拼命想要自己醒过来。
醒过来。
只要平稳了呼吸,一定就可以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就能逃离这场梦魇。
作者有话说:
从这章开始进入下个阶段了,也是本作者最喜闻乐见斯哈斯哈的恨海情天!
第54章 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