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醒过来。
只要平稳了呼吸, 一定就可以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就能逃离这场梦魇。
绫枝颤抖着闭上双眸, 调整自己微微僵硬的呼吸。
她缓缓张开眼尾微红的水眸, 李御含笑的面庞再次出现, 和方才别无二致。
绫枝颤抖着低泣, 这不是一场梦。
原来她满心憧憬一脚踏入京城,等待她的不是繁花似锦,而是万丈深渊。
太子居高临下俯瞰她的脸庞, 他的面容逆光冷峻,仍如往常般高高在上。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绫枝哽咽道:“殿下,求您,让我回去……”
她哀求的声音凄凉哀婉, 带了几分坚韧的决绝,李御丝毫不为所动, 冰冷的指尖抚上她的脸, 缓缓道:“枝枝,你当真以为东宫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孤是你想分就分的人么?”
到了这番境地, 她还浪费口舌说服他。
这份天真,倒让人可笑。
“殿下……”绫枝苦苦拉住李御的衣摆, 她知道只要她放手让太子出门, 她便再也回不去从前:“殿下请三思, 殿下请三思……”
她哽咽道:“民女得罪了您,请您恕罪, 那只是民女的无心之过, 殿下, 请放民女回家。”
绫枝泪水涟涟,轻颤道:“殿下,请放我回家。”
“无心之过……”李御骤然掐住绫枝的脖颈,眯眸缓缓用力道:“你可知孤最恨的,就是你的无心!”
绫枝只觉捏着自己脖颈的手越缩越紧,她被扼得眼角溢满泪水,空气逐渐稀薄,李御黑眸微冷的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的脖颈被钳住,潋滟粉唇被迫微微张开,生出前所未有的旖旎诱惑。
李御喉头微微一动,强自压抑住想要强吻她的冲动,缓缓松开手。
绫枝缓缓滑落在床上,抽噎着猛烈咳嗽,真如杜鹃啼血般无助。
清露不知去了何处,东宫殿内的侍从一个个低眸垂目,如同泥人般波澜不惊,置若罔闻。
那裂帛似的咳嗽传入耳,李御不由得皱了皱眉。
许是昨夜又惊又怕,再加上受了凉,她在睡梦里便咳个不停,如今醒来一激,反而更是加重了。
*
天刚蒙蒙亮,陆府的大门已经被人疯狂叩响。
门卫睡眼惺忪的打开门,一看来人,登时不耐烦道:“哎我说你有完没完,天还没亮就来找我们公子,传出去对你们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吧!”
那书童一身泥泞,颤抖着往门卫手里塞钱道:“老哥,行行好——我们家姑娘真的有难事,万万不可耽搁了。”
那门卫一皱眉道:“行吧行吧,不过这时辰,公子可能还没起身呢,你先在门外等会儿——”
陆郁今日一早恰好早起练拳,虽然是文人,但君子六艺,他皆有所涉猎,听到门卫禀告,陆郁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瞧见书童,倒略微惊讶道:“你们姑娘出什么事儿了?”
那书童忙道:“公子,是我们家公子出事儿了,姑娘昨夜让我来寻你,但在半路我突然被人一棍子打闷了过去,醒来后荷包和外衫都没了,想来是碰到截道的了,我们公子还在监狱里,我们姑娘想必等了您一夜。”
上下打量着满身泥泞的书童,陆郁微微发懵,但一听事态严重,丝毫未曾耽搁,想着见了绫枝再问清楚。
谁知刚出府没走几步,便看到五城兵马司的几个官员一脸严肃的走过来,对他拱手道:“陆公子请留步,我们清早巡逻时,在路畔发现了两名女尸,想来是昨夜雨大,行路太急出的事……”
陆郁微微皱眉:“此事该报给苦主,本官职责中并不过问此事。”
“所以我们才来报给陆公子,那女子的身份已查清……是随您一同进京的江姑娘。”
陆郁顿住脚步,骤然转身:“——你说什么?”
那两人被陆郁骤然的失态吓了一跳,面面相觑道:“就……昨夜出事儿的,应该是江姑娘。”
*
五城兵马司分管京城治安,白日巡逻,夜间巡夜,以往若发现了可疑之处,皆是直接安置在院子中。
这次也是听说死者也许是官眷,直接停尸在了厢房中。
陆郁如同疯魔般双眸血红的大步冲到床前,颤抖着手将白布掀开,随他而来的几人都不由自主的别过头捂住鼻子,唯有向来爱洁的陆郁丝毫不避讳,他面不改色,仔仔细细的查勘,连最细微之处都不放过。
摩挲指尖片刻,陆郁动作顿了顿,双眸渐渐眯起。
这不是他的枝枝。
这一定不是他的枝枝!
枝枝喜绣,常年刺绣下,二三四指尖皆有薄茧,第三指骨节微微突出。
此人面容被毁,身材衣衫皆和枝枝十分相似,但手上的特征却大相径庭,根本瞒不过他!
陆郁心又回到了腔子中,他挺拔的身躯如在烈风中被吹到极致的青竹,轻轻颤抖着,他强自镇定片刻,冷静打探消息。
“陆公子节哀啊。”兵马司的官员硬着头皮上来:“唉,昨夜雨大路滑,这江姑娘许是有急事,马夫出了岔子,唉,可惜啊……”
陆郁只道了一句:“带我去那处看看。”
此处位于东二环的路口,中间有棵大槐树,若是驾车经过,需绕树后才能拐进前头的巷子,树枝被昨夜的大雨刮得摇摇欲坠,昨夜,绫枝的马车,便是在此处倾覆的。
地面上尚有积水,陆郁蹲身仔细看,凌乱的车辙积水处,氤氲淡淡的血色。
陆郁的心口如被人狠狠剜了一刀,他收回眼:“纵使是雨夜,此处是平地,马车倒下,不足以致命吧?”
“陆公子且看这车辙,这个急转弯很清晰明了,所以啊,昨夜的确翻车了。”那官员被陆郁看得心里发毛,平日的苦主不是痛哭失声,就是叹气着自认倒霉,陆大人年纪不大,却镇定自若的宛如查案之人,倒让他生出对上司禀告之感:“应该是摔得不巧,我们来时看过,车梁恰砸到了脖颈和面庞处。””
那官员小心翼翼道:“那种伤势,的确能毙命。”
“大人来时,三个人已经都没救了?”
“……对,我们是清晨巡街时看到的……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陆郁沉吟:“可查到有旁人来此的痕迹?”
那官员摇头道:“下暴雨,就算有痕迹,也都冲乱了。”
他本以为陆郁还要问什么,谁知陆郁只缓缓道:“有劳了,能让我在此地独自静片刻吗?”
陆公子想来是在此地寄托哀思吧。
那官员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自己的人都退了下去。
雨打落叶,长街无人,少年孤寂的身影独自立在满地狼藉中。
陆郁眸中的哀思褪去,只余冰冷的沉静。
雨夜,马车,求救,倾覆……
既然那人不是枝枝,便一定有幕后之人布局。
此人也许早有预谋,也许是临时起意。
陆郁眯眸望着地面上依稀的两道马蹄印,纵横交错的马蹄印盖在马车轴印之上,昨夜定然有人纵马来到过此地!
若早有预谋……陆郁沉思,那极有可能是他的政敌,趁机将人掳掠,想要威胁于他,若是临时起意便复杂了,也许是任意一个男子,看她晕倒了,见色起意带走后布下的疑云。
但陆郁觉得这两种可能性都极小。
他想不出哪个政敌敢深夜策马在京城掳掠女眷,再说陆府离宫城很近,绫枝翻车的地方,已经快到陆府,此处皆是达官贵人,能在此地深夜纵马,还能掩饰布置现场,将到来的痕迹抹得几乎干干净净……
陆郁断定,此人定然在京城甚有权势,且骨子里极有自信。
并不是自信到无人能识破他的布局,毕竟这手段算不得高明,甚至有几分操之过急。
——而是自信到即使败露,此人也并不畏惧旁人知晓,大有你奈我何之意。
陆郁眼眸渐渐眯起。
他真的猜不出谁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
难道是……前几个月掳掠过京城女子的山匪?
陆郁定下心,将地面上凌乱依稀的马蹄拓了下来。
不管是谁,枝枝定然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
陆郁缓缓攥紧掌心。
冷静。
偌大的京城,唯有他,能救下他的小青梅。
*
陆郁马不停蹄的去了绫枝宅子,将书童和清霜叫过来,冷冷道:“说!昨夜发生的所有事,一个字都不能放过!”
书童哭泣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公子,我在路上被打劫的敲晕了过去,醒来后连姑娘托付我给您的平安符都没了。”
“怎么会有平安符!”陆郁立刻抓到重点,阴沉沉道:“她给我的平安符还未曾绣好,就留在枕上!”
“就是石榴花开的平安符啊。”书童道:“姑娘手头还有一个,似乎是很早之前绣好的。”
还有一个?
陆郁皱皱眉,沉吟半晌转向清霜:“姑娘离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姑娘……姑娘一直在等您。”清霜哭得眼圈通红,颤抖着道:“她未曾等到您,又怕您出事,就想着出去看看,谁知就这么不巧……”
陆郁缓缓闭上双眸,心头满是酸涩的闷痛。
风雨之夜,她在等他。
她定然是担心他了吧?
毕竟弟弟之事虽紧急,也不差那一晚。
她是毫不保留的信他,她信他定会第一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她信他会风雨无阻……
等不到他,她一夜,一刻都待不下去。
陆郁脸色惨白的走出小院。
这京城,是他带她来的。
他还什么都未曾给她,他的承诺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她却……
陆郁心如刀绞,若不能护她周全归来,那岂不是他害了她?
陆郁漫无目的走着,腔子里的心似乎再也填不满,只要一想绫枝的处境,他便焦灼得连呼吸都是煎熬。
枝枝,你究竟在何处……
可陆郁不能倒下,他强撑着来到刑部,想要打听江诺之事,谁知刑部给事中笑道:“陆大人放心江公子已经无事了,一大早便回国子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