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什么太子,不过是一个不懂人情冷暖,没有七情六欲的疯狗罢了。
她竟妄想此人会有怜悯之心?
绫枝咬咬唇,终究在李御冰冷的审视下,乖乖捡起手帕,轻裹上指尖伤口。
*
东宫书房,李御看到沈千章进来便道:“找个由头,把陆嘉那案子消了,让刑部放人。”
沈千章一怔:“这……事涉大不敬,物证人证确凿,恐怕不是那么好结案的。”
“卓月也已经不在人世,那些诗句真伪难说,高举轻落也就是了。”李御淡淡道:“本也没想一直拘着他,你们好好想想,父皇处如何交差结案便好。”
沈千章点点头,思索着正要退下,忽听李御冷冷道:“国子监生是朝廷日后肱骨,江诺更是才情出众,张司官胆敢攀咬。搅动得京城学府不安,此人不能留了。”
沈千章一怔,立刻明白:“臣去办。”
陆嘉是因了和逆贼卓月互通书信诗词才被下狱,如今卓月已然不在人世,不若就说那些信笺是有人伪造想暗害陆嘉,沈千章眯起眼眸,不若就将这锅扔给张司官,让他秋后陪他的儿子,一同上路吧。
沈千章细细思量着,冷不丁四下忽然响起一句:“沈大人!”
沈千章抬眸,只见苏朝朝款款向他走来。
苏朝朝虽不曾有封号,如今是太子之人,沈千章自然要避嫌,忙躬身垂眸道:“见过苏姑娘。”
“何必如此?”苏朝朝淡淡扫了他一眼:“旁人不知也就算了,你是局内人,自然知晓殿下让我进京的缘故,不过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
“苏姑娘所言,臣不明白。”沈千章表情未变:“殿下在江南,对苏姑娘一见倾心,特意将姑娘召入京城,还请姑娘自重,莫要辜负殿下心意。”
苏朝朝打量着他,末了噗嗤一声轻笑:“到了京城,果真不一样了,不愧是常在殿下身边行走之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你……”沈千章飞速看了眼四下,低声道:“苏姑娘,此处是东宫,不比在江南,一言一行,别忘了规矩。”
“算了,我也不打算和你说这些。”苏朝朝闲闲抱臂而立,任由绯色绉金披帛随意垂下:“你是要去结陆嘉之案吧?”
沈千章眉头深锁,不发一言。
“听说此事和卓家之案有关。”苏朝朝移开眼:“你们准备结?把所有罪名推给不会说话的无辜死人?”
“卓月,因写诗讥讽陛下来位不正,已被夷三族,”沈千章看向苏朝朝:“这样颠倒黑白,散播流言之人,似乎谈不上一句无辜吧?”
“散播流言,颠倒黑白?”苏朝朝冷冷一笑:“谁能证明那是流言?谁又能说清孰黑孰白?”
“放肆!”沈千章厉声道:“这是陛下亲审的案子,你一个小小歌女,又知道什么?”
苏朝朝竟敢说出这等话,若卓月所说是真相且无罪,那不是意味着陛下来位不正吗!
苏朝朝冷冷一笑:“好啊,既然这案子注定要结,那卓月和陆嘉传递的诗词,能不能也让我瞧瞧?”
沈千章皱眉,始料未及道:“你……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不做什么,不过是我这个小小歌女,用他写的词编成小曲儿赚了钱而已。”苏朝朝随意的点点沈千章肩头:“就想看看给我送钱的这位大恩人,还曾写过什么词。”
第60章 绣楼
陆郁思索着绫枝的话, 赶到江干巷时,天已将渐渐黯淡下去,愈发衬得小巷低矮简陋。
他独自前来, 本就不是来抓人讨债的, 他甚是谦和的问路边买枇杷的中年女子:“大娘, 你可知可曾有个官员住在此处?”
听林晴柔所言, 应该是个七品小官。
“官员?”那大娘疑惑的想了想道:“你是说范采吧?喏,他就在这儿路口这家,他可不容易呢, 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一年又没多少俸禄,唉,一个穷京官儿,过得比我们还清贫呢。”
陆郁皱皱眉, 他并不记得朝上有此人,不过京城小官多如牛毛, 他没听过倒也不足为奇。
陆郁轻轻推开微掩的门走近这院落, 四尺见方的院中略有逼仄,叶子铺陈在院中的石桌和地面上无人清理, 陆郁皱皱眉,轻喊道:“有人吗?”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 苍老的妇人头发花白, 伸出头微哑嗓子道:“您是?”
陆郁说明来意, 那妇人轻咳着,虚弱道:“你先在院子里坐, 他去买药了, 一会儿就回来。”
陆郁落座片刻, 那妇人竟颤颤巍巍的端着一杯茶出来,陆郁忙主动上前接过道:“不必麻烦,您且安坐吧。”
“大人,您来是有什么事儿吗?”老夫人望着他,面色惴惴不安:“我儿子……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吧?”
前几日儿子突然给了她不少钱和珍贵药材,让她心中难安。
“自然不是。”陆郁喝了口茶,垂眸道:“您且安心养病,我……是来和他商量政务的。”
说话间有一少年走进,手里提着药材,看来正是范采。
“你来了?”陆郁对他淡淡一笑:“衙门正有事找你呢。”
范采笑了笑,低声道:“请随我来。”
一进门,陆郁微微一笑道:“这人参也不便宜吧?范大人如今倒手头阔绰了。”
“陆大人……”陆郁不认得他,他却认得陆郁,范采已知自己暴露了行踪,心如死灰的跪下道:“请大人高抬贵手,我母亲年迈病重,实在离不得人……”
“范大人何必如此?”陆郁叹口气道:“都是同朝为官之人,我又怎会刁难你?”
范采苦笑道:“我早知会有今日,大人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你指认陆家的证据从何处来?”陆郁缓缓眯眸:“陈年旧案,私人书信,你怎会得到?”
“是旁人给我的,但我并不知那人是谁。”范采摇摇头:“他那日来到我家中,先给了二十两银子,并将那书信给了我,说我若是能将这证据交给林大人,便将剩下的五十两给我……”
陆郁冷冷沉思:“那人什么模样?有何特征?”
“他来去如风,我只知他身量极高,一身黑衣身姿英挺,谈吐也非寻常人。”范采低声道:“……但真的什么痕迹都未曾留下,应该是为贵人办事之人。”
陆郁紧紧凝视着他,冷声道:“范采,你是聪明人,我劝你莫要隐瞒,今日是我找到你,我的性子你晓得,不会打打杀杀,严刑逼供,但若是旁人便不一定了。”
“我真的不知是谁……”范采一脸要哭不哭的:“只知背后之人定然有权势,出手也甚是大方……”
“范采,你可知背后之人并非冲陆家而来,过不了几日,我叔父便会被放出。”陆郁半真半假的恐吓道:“此事牵扯朝廷要案,你若将实情禀于我,我以名节担保,定然保你安然无恙。”
范采咬咬唇,挣扎半晌后支支吾吾道:“他的佩剑,我想……那佩剑应该是金吾卫的佩剑。”
金吾卫效命于皇家,只有皇帝,太子和少数亲王贵胄能命令,陆郁冷冷:“你可看仔细了?”
“当时他威胁我,便抽出佩剑随手砍了院门。”范采低声道:“我从前办案时略微留心,那的确是金吾卫的佩剑,那刀痕就在那院门口,你可亲自去看。”
陆郁垂眸望着那刀刃,眉眼一凛,果真是金吾佩剑……
他再次想起东宫马蹄,和那夜案发时,他拓下的马蹄印记如出一辙。
陆郁心头一沉,刻意不去想这些可怕的细节。
怎么可能是太子?
他远远未曾到功高震主的地步,况且太子又未曾继位,朝廷风起云涌,太子……就算真的要打压他,也远远不会挑这个时候。
太子是他效力的主君,他的生死荣辱都系于太子一身。
陆郁缓缓闭上双眸,脑海中恍然闪过沈千章的声音:“定舟,到了该糊涂的时候,就莫要再去清醒。”
夜色渐浓,陆郁快步离开了这条小巷。
枝枝是他的挚爱,她留下了最为惦念的江诺,如今,便该由自己去照料。
陆郁默默想着,也许,他该暂缓追查真相,多去国子监,看顾一下江诺了。
也许……这才是枝枝的心愿。
*
“那雀羽线再往上摆摆,没有对齐看不出来?”
“哎哟,这绣架最是喜光,再往右……再往右偏移几寸……”冯公公口干舌燥的指挥:“可以了可以了,你们都下去吧。”
冯公公这几日一直忙得不成样子,但揣摩着殿下的心思,丝毫不敢敷衍,打眼张望着这绣房,觉得处处妥帖了,才喜盈盈的去寻绫枝:“姑娘,喜事儿啊——奴才特来给你贺喜。”
绫枝知晓冯公公是李御的亲信,冷淡的偏过头,嘲讽道:“怎么?是你家主子大发慈悲,准我回去了?”
对她来说,只有此事称得上喜事。
“这……”冯公公咽了咽唾液,赔笑道:“姑娘这么说话,多让人伤心呐,殿下宠着姑娘,便是姑娘的大喜,如今殿下特为姑娘备了份惊喜,姑娘瞧见,定然喜欢。”
“冯公公。”绫枝停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蜻蜓,抬眸冷冷道:“这惊喜,我能不去瞧么?”
“这……”冯公公笑意不变:“姑娘,您这可让老奴为难了,这是殿下的命令,老奴也做不得主,再说这物件,您定然欢喜,您不如移步……”
绫枝面上的表情冷了冷,不愿再多拉扯,径直随冯公公走了出去。
谁曾想一到地方,便怔住了。
这片建在湖上的宫苑竟改成了半封闭的绣楼,四面环窗,日光倾斜,光彩夺目的丝线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梭子上,象牙雕成的绣架巧夺天工,几乎让她不敢触碰,绣阁下摇曳了一池荷花。
梦中之景也不过如此。
绫枝屏住呼吸,她从前总想着有了稳定居所便装点个绣楼,可一直未曾实现。
她忘记了此处是东宫,情不自禁的朝绣架走去,熠熠生辉的丝线静谧的等待着,绫枝一一望去,愈发诧异。
“这是露华绡,这是青云丝,”绫枝一一辨认,轻声道:“这些……这些都是从何处来的?”
这些丝绫价值连城,有不少是曾经的名家所织,已绝迹于世间,即便是绫枝,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
可如今却尽数出现在眼前。
冯公公放下心,含笑道:“这是殿下给您搭的绣楼,用的自然都是好的,就连这荷花和这绣球,也是殿下特意从别处搬来将养的。”
“这些丝绸,也是殿下想姑娘闲来无事时把玩的。”
根根丝线,皆价值千金。
她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品,可太子却说,任由她把玩。
绫枝摇摇头:“这太珍稀了,不少孤品是前人心血所做,尽数在此,暴殄天物。”
“孤赏的你便受着。”珠帘一响,李御已缓缓走来,沉声道:“几根丝线罢了,何来暴殄天物?”
“殿下根本不知这丝线凝结了多少心血。”绫枝淡淡道:“民女的技艺,着实配不上。”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李御负手,居高临下的凝视绫枝脸庞,漠然点头道:“你的技艺是配不上,可孤的舒心配得上,孤喜欢看你绣——你不是喜欢绣吗,以后就在此地绣便是。”
绫枝冷冷一笑,此人根本不懂绣,他做这些事儿,和将自己掳掠到东宫,并无区别。
因他喜欢看自己绣,他便将全天下的珍丝汇集于此。
而自己,也不过是他豢养的金丝雀,一个如丝线绣架般的物件,点缀他心悦的画面罢了。
“此地虽好,民女却用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