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还好如今尘埃落定,此事也被揭过不提。
皇帝也觉得有几分无趣,拍拍贵妃肩头道:“这些事也都过去了,过好当下才是真,还好太子是个懂事的, 朕也甚是放心,这次生辰日, 你也上上心。”
若是会来事儿的旁人, 但凡看到皇帝的态度,便会巧妙跟进, 但贵妃对太子,却是个话不点透绝对不去做的, 皇帝来这一趟, 也是想将话说清楚。
皇帝如此说, 贵妃只能照办,也吩咐了人, 张罗太子的贺岁礼。
*
东宫, 李御阴沉着面孔, 翻看着手中案卷,丝毫未曾有生辰日将至的喜悦欣喜。
他看得卷宗,便是江绫枝其父一案。
刚识绫枝时,他倒是粗略翻看过,那时他一时兴起,只将她当成宠妾,翻看并不仔细,甚至未给江家叫过一声屈,只淡淡觉得小姑娘有几分可怜。
后来动了掳人的心思,更是觉得她年少无依,是个好欺的性子。
如今再看这昔年旧案,心头的怒火却怎么也遮不住。
只是运粮失期而已,况且也不是军粮,当时的官员又何苦将江家往死路上逼?
倘若没有那突如其来的劫难,小姑娘……也不至于寄人篱下,从小飘零孤苦……
李御冷冷一笑,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怜悯。
对那般不识抬举的小东西,怜悯都是多余的,他要做的,便是狠狠让那不知好歹的小东西臣服。
至于这案子……李御挑挑眉,他如今是一国储君,为朝廷洗清不公正的案子,也是理所应当。
顺利说服自己的李御沉冷眉眼仔细翻阅,逐渐了然。
绫枝之母,江家之妻,竟是江南丝绸大户的女儿,听说素来善绣,家族中还有人曾进宫侍奉。
李御皱皱眉,父皇因当初继位时的流言风波,打压抓捕过不少绣女,想来江家的劫难,说白了还是和她母亲的善绣分不开。
况且那时候不止是绣女,朝廷人人自危,不知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入狱,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李御沉吟半晌,立刻下令,着人将当初不少冤案的卷宗呈上。
若是为江家一家翻案,未免过于唐突,如今父皇年岁渐去,心性也和以往不同。
李御笃定,此刻重整旧案,对于陛下,也定然是一种慰藉。
李御忙于国事,只想着趁生辰宴时提出此事,却几乎忘记了生辰宴本身。
还是冯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贵妃宫中来人了,让殿下您生辰日时去宫中用膳呢,贵妃还说,殿下想吃什么,尽可提前告与她,她让小厨房的人提早准备。”
李御心下冷笑,面上却淡淡道:“多谢贵妃好意,一切从简就好。”
从前他幼时,虽贵为中宫嫡子,却受尽了贵妃的冷眼,如今看他日渐有了权势,便前倨后恭。
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吃到贵妃宫中进贡糕点便心满意足,受宠若惊的孩子。
冯公公看李御沉思不语,便笑着凑趣道:“殿下还真是熬出了头,陛下前几日不是有旨,说殿下有什么心愿都可说出来,和朝局无关只是父子之情,如今贵妃也……若是皇后娘娘晓得,也可瞑目了……”
说着说着,倒有了几分唏嘘感叹,冯公公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一直看着李御长大的,李御面色平静,唯有听到心愿二字,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件事。
李御沉沉开口,吩咐身边的金吾卫:“你派人再去一趟杭州,去从前那宅子里,再为孤办一件事。”
金吾卫做事向来利索,没几日便把李御要的东西带来了,不止带来了那些字,把墙都抠过来了一层。
秀丽的笔墨再次映入眼帘,想着江南的书斋墨香,李御不由得起了几分惘然。
前后不过数月,她便从冰肌玉骨,灵秀温婉的小姑娘,变成如今病容萧瑟,垂垂待死的模样。
说起来,倒也是他一手所为……
李御眸中骤然闪过的怜悯渐渐化为阴冷,她若是去旁的地方,对旁的男子笑逐颜开,倒还不如死在东宫,落个清净。
但他自不会放任她求死,他有的是权势,就算囚她在宫中,也有千百种法子,恢复她往日的快意。
他不止要她侍奉,还要她在床榻上双眸纯亮,满怀欣喜的承欢!
李御静下心,开始仔仔细细打量绫枝书斋中的大小纸笺,从前他虽知晓这墙上是绫枝随手写下的大大小小心愿,但都是匆匆一瞥,还未细致看过。
最上头的那张纸笺上赫然写着四个飘逸秀丽的字迹,阿诺高中。
李御冷笑:“高中?春闱才俊甚多,又向来最讲究公平,她野心倒是不小。”
掠移眸看向另一张,李御倒是一怔。
一生一世一双人。
李御望着这七个娟秀的小字,咬牙冷笑:“她也配?”
他眸光深深,将这纸笺顺手收起。
下一张,竟是故人归来。
李御冷下脸,也许写这几个字时,她恰好想起陆郁吧,明知如今她已是他的,却有某种情绪翻涌作祟。
李御阴冷着脸看向下一个:“去买观夏坊的甜柚澡豆……这又是何地……”
“殿下是问观夏坊吗?是个卖澡豆的店子,说那澡豆都是花油果油所制,甚是好闻呢。”有宫女小心翼翼答话道:“如今颇为流行,民间的小娘子都很喜欢。”
李御:“……”
他冷着脸看向下一张纸笺:“热糯奶,这又是何物?”
“这个吗……是往酥山筒里装入糯米饭,表面浇一层甜奶油。”小宫女疑惑了,殿下如今问的怎么都是她能回答的问题,她没来由觉得今日殿下和往事不同,笑道:“酥山会把糯米粉浸透,味道甜软,甚是好吃。”
一旁的冯公公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咽了口水。
李御冷冷翻阅,却将那些纸笺上细细碎碎的字字句句,尽数都记在了心上。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想吃什么,玩什么,买什么都是民间最不起眼的东西。
他听都没听过。
李御心头划过一丝烦闷。
自己能给她最好的,可这些,却不是她最初所求。
*
绫枝独自站在窗前,双眸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的景色,任由时辰流逝,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置若罔闻。
清露咬咬唇,忍耐半晌,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未曾向前惊动打扰。
门吱呀一声打开,苏朝朝笑意盈盈的走进来。
清露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她一身熠熠生辉,明媚动人的绯色绫裙,甚是美艳,明明是个替身,却活出了宠妃模样。
苏朝朝落落大方的走到绫枝身畔,轻轻一笑:“绫枝妹妹,听闻你好几日不曾用膳食了?用些吃食吧?”
绫枝恍若未闻,轻柔的风吹起她的衣摆,总是只着衾衣,站在明媚的苏朝朝身畔,她仍有让人移不开眼的气质,再加上逆着光,愈发如同即将乘风而去的仙子。
苏朝朝偏头打量,心想也怪不得太子喜欢,面上摇头道:“不是我说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你已入了东宫,快活笑闹也是一日,肝肠寸断也是一日,为何就不能打好精神,和姐姐做个伴呢?”
绫枝眸光涩然的动了动,半晌才聚焦到来人面上,半晌才想起此人是谁。
苏朝朝,太子的一丘之貉。
想起那两夜的奇耻大辱,绫枝闭上眸,连愤怒都没有力气,她从未想过寻死,她想要逃出去,哪怕在这天下寻个最偏僻最艰难的角落,也享不起这天家富贵。
可如今,她看不到前方有光,绫枝想自己终究是脆弱的。
两次磋磨,一次发热,宛如抽走了她最后的一丝气力,别说是李御此时前来行凶她无力反抗,就是此刻苏朝朝在身侧,她张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但是你为他如此,他却已经和新婚娇妻成双入对了。”苏朝朝摇头道:“再说,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委屈了自己身子,这是刚炖好的秋梨汤,你尝尝。”
说着给清露使个眼色,清露忙将捧在手里半晌的汤递过去,苏朝朝用汤盅舀到绫枝唇畔,绫枝黑透虚空的眼眸仍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双唇被汤盅轻轻撬开,喉咙微动咽了一勺。
这般不配合也不反对,大有任人摆布的意思。
苏朝朝不由得摇头,心下暗叫不好,若是绫枝反抗不屈,腔子里自是有口气撑着,如今却宛如破碎的人偶,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似乎再多的怒火和暴行,她也会逆来顺受。
那种平静的绝望,让人看了不免心惊。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来人竟是七公主,她一看到苏朝朝,圆脸上便有了几分笑意:“朝朝,原来你在此处。”
她并不晓得苏朝朝和太子的恩怨,只当苏朝朝是曾经得宠,如今又被太子冷落的宫人,笑道:“如今太子哥哥的生辰将近,你不去忙着准备礼物,在此地有何事?”
苏朝朝指尖抵唇,轻声道:“小七,轻些。”
柔和日光下,只着柔软衾衣的绫枝正艰难张唇,一勺一勺的吞咽着汤盅里的秋梨汤。
听到有人再次进来,那剔透的眼眸迟钝的转了转。
高热后,也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如何,绫枝逐渐对周围的事物刺激迟钝起来,她很少察觉到所谓羞耻情绪,要格外认真的去想,才晓得如今,人为刀俎。
可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少女声音,绫枝却觉得甚是难堪。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以陆郁未婚妻的身份进京,也是见过七公主的。
如今却物是人非,让人情何以堪。
谁知小七年龄虽小,看起来也是单纯模样,但在宫闱混迹这么久,自然也不是等闲姑娘,看到绫枝的第一眼,虽说略略吃惊,但仔细回想,便觉一切皆有痕迹,眨眨眼道:“神仙姐姐,你是在生太子哥哥的气吗?怎么不好好用膳呢?”
绫枝僵住,眼珠未曾有丝毫转动。
秋阳洒在她的侧脸上,如同光晕下颤巍巍的白色花瓣,被风霜雨露磋磨得憔悴,却别有一种靡丽,甚至比初见她时,更惹人垂涎。
七公主笑嘻嘻的想着,如此美人,太子哥哥忍不住夺回来也算不得什么,若是男子中有可以媲美的,她也要果断出手,金屋藏之。
“太子哥哥的生辰宴就是明日了,东宫也要办酒,到时候官员的家眷都会来,绫枝姐姐,你要出席吗?”
“去吧去吧。”苏朝朝笑道:“殿下也是想让你露个面,左右都是女子,你出去透透气也无妨,东宫无正妃,这次宴也没有主子,旁人也不会注意到你,可好?你也该走出宫室,见见外头的人了。”
绫枝混沌黑暗的思绪中,捕捉到一丝轻微的光芒。
走出宫室,见见外头的人。
她沙哑着嗓子,轻轻应道:“……好。”
第70章 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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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日这天, 一大早,李御已穿戴好太子冠服,进宫给皇帝请安谢恩。
皇帝望着高大清贵的儿子, 心中也甚是感慨, 毕竟在他看来, 自己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寻个稳妥之人,将这份基业稳稳传下去。
从前因妻妾争宠冷落儿子, 如今想来,却有几分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