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满枝
这语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卫昭方才还满眼发亮,此时微微黯淡,低声嘀咕:“别问了吧......”
清辞没管他的话,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你实话跟我说,怎么伤到的。”
清辞是了解卫昭的,他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也不是个只会绣花功夫的人。
他自小力气就大,长大后越发厉害,这些年在兵营里,本事见长,就是高岩都打不过,更何况几个连绣花功夫都不会的男人?
这样的,就是再来十个卫昭也是能打得过的。
可他不仅没打过,还受了很重的伤,重到现在躺在床上浑身力气都没了。
病恹恹的。
清辞的语气发冷,像质问。
落在卫昭的耳中,让他的心往下沉,直到沉到了最低,他听到“咚”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疼痛。
他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日日期盼的想起阿姐就开心得冒泡的小心思,在他将心剖开给清辞看后,得来的却是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她甚至还离开了府,再不要他了。
他又酸又疼,眼神渐渐由失落转而发狠。
“阿姐是怎么想的?我是故意将自己伤成这样,来讨你的同情,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笑了一声,笑声嘲讽又自悲:“他们有兄弟姐妹,亲人死了,全都恨上我,恨不得让我也死了,那群人再多,我动动手,他们根本近不了我的身,可我根本动不了,阿姐你知道吗?我难过,我的阿姐不要我了,我就算被打,就算被打死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人会心疼我的......”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若是清辞不要他了,那他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活着。
或者,连活也不要了。
卫昭说着,慢慢将视线从清辞脸上移开,落在了被烛火照不到的黑影里。
他垂着眼,眼下被亮光照出大片阴影。眼色漆黑,唇角由自然的闭合,慢慢勾了上去。
他低低笑了两声。
“你要不想留,就走。何苦来看我呢,你一直觉得我恶心,也不必留在这儿......”
清辞果然起身,慢慢走了。
脚步声落在他的心上,像一把重重的刀子,一下又一下要将他整个人剜干净才算完。
藏在被下的手紧紧攥起,他突然抬眸,眼神凶狠得恨不得要将她吞下去,直直地盯着。
她果然......她果然......
他重重开口:“你站住!你站住!”他气得从床上起身,被子被他拂落在地,哭喊着道:“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清辞背对着卫昭,叹口气。
心想着,果然果然,他说得再好听,可是心里想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又想,他的性格竟然成了这样,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心意,他却以为她不要他了。
可她分明说得很明白,姐弟还是姐弟。
他却像没听到似的,被人打了也任由自己受伤,这样的性子,与疯子何异?
清辞没停下,继续往前走,将门打开。
后面卫昭像是疯了,大喊大叫,只听砰的一声,又有东西从床上被他扔下。若不是他现在身子虚得连床都下不了,估计现下早已经跑来将她抓住了。
“平安,将军醒了,你吩咐厨房的人送碗热粥来。”
平安应了声,面露犹疑:“里面是什么声?”
清辞道:“没事,你去忙你的,不用管。”
平安走了。
清辞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一直没动。静静待了好一会儿,才提步往屋里走。
进了内间,就瞧见满地狼籍,他的被子、枕头、换下的衣物都散在地上,还有床边的木匣子也倒在地上。
卫昭见她没想走,目光躲闪,红着眼辩解道:“我,我不小心碰着的......我以为你要走,我,我不是故意的......”
清辞将东西全都拾起来,放好。搬了个木凳,坐在他床的对面,看着卫昭不说话。
卫昭方才是气血上涌,让他没了思绪。
现在被清辞冷冷盯着,并不为刚才的事情心虚半分,但还有些不自在,他垂垂眼,又抬起,低声唤她:“阿姐?”
清辞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卫昭磕绊问:“你,你还走吗?”
清辞微微诧异,目光探究看他。少年面目微红,眼底噙着汪水似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疯子似的模样彻底消失,现下倒有几分像从前那位乖巧又阳光的阿弟。
她心中生出轻微的割裂感,使她不得不仔细盯着卫昭看,看得久了,就有些走神,不由得想起当时在刘家村听到的话。
好像......有说这孩子凶狠,又有说这孩子心冷的,没有一句好话。她当时只觉得卫昭可怜,他在她面前又格外乖,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对卫昭的印象还是懂事又听话。
或许,是他装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方才的行为,完全不似他从前的性格。
清辞胡思乱想了一阵,再回神,就见卫昭已不知不觉坐到了床边,黑亮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见她目光看来,忙露了个讨好的笑。
卫昭长得一向好,哪怕现在受伤,也是虚弱得让人心怜。他的脸是白的,唇也淡,眼眶却红红的,方才那大喊大叫的模样又在清辞脑海浮现。
她此时再看卫昭,后背隐隐发凉。好一会儿,才在他近乎逼视又祈求的目光下,无奈一叹:“我不走,但你要听我的话。”
卫昭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下床来跪在她身边发誓。
她就说:“往后再遇见这种情况,不许再有方才的想法,先打了再说,你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不疼吗?”
卫昭想摇头的。这点疼,竟然换来了阿姐的温声细语,叫他欢喜得恨不得出去再被人打上几拳,但他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点点头,真诚道:“我疼,我自然疼,我往后不这样了。”
清辞应了声,见他这样说了就放了心。正巧这时平安端了粥进来,“先把粥喝了,身上那么多伤,往后不许吃一点肉,只能喝粥吃菜。”
卫昭急着向清辞证明,接过平安手里的热粥就往嘴里送,顿时烫得他叫了声,眼泪立马出来。他还端着不送收。
“你,吐出来啊!”
平安接过他手里的碗放在盘上,清辞则上前看他的嘴。舌头被烫得发红,她气得轻打了他的肩膀下:“这么烫,你就咽下去了?都烫红了!”
卫昭嘿嘿笑道:“不,不烫。”
清辞白了他一眼。将碗拿到手里,舀起一勺子粥在嘴边吹吹,才往卫昭嘴边送。
卫昭人有些愣,任他想得再好,也不敢奢想在他将心意暴露,且方才还发了一通疯时,阿姐会亲手喂他粥喝。
他人呆住了,放到他嘴边的粥,他都不知道张嘴往里咽。只瞪圆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眼尾稍红,藏着抹极淡的还没反应过来的欢喜。
清辞将勺子放到他的唇缝,心下觉得好笑。
她要走时,他发了疯,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她现在端了粥来亲手喂,他又呆住了。
她心底有微微的酸涩冒出来,使得她的声音软和了:“张嘴呀。”
卫昭这才慌慌张开,一口咽下。
清辞说他:“慢点。”
卫昭嗯了声,下一口果然在嘴中待了一小会儿才往下咽。眼底藏着丝淡淡的喜悦,像是要得她的夸奖似的。
清辞没说话,只是用帕子擦擦他的嘴角,动作轻轻的,刚将手拿下。卫昭却才从方才的木讷中回神,唇角缓慢地勾起,黯淡的眸子也亮了。
“阿姐,”他脸红红,“我还要喝。”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谈恋爱,但是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姐姐纵容的弟弟,不觉得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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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卫昭身上有伤, 清辞看着也心疼,事事就愿意顺着他。晚上在外间睡的,早晨醒来却发现人在他床上, 睁眼就跟他黑亮的眸子对视。
他唰的一下重新躺好, 清辞懒得跟他计较, 将敞开的衣领合好, 坐起来穿鞋。
卫昭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装不下去, 爬起来盯着她看:“阿姐去哪儿?”
清辞说:“我哪里也不去。”
卫昭将头低下:“我好了, 你还走是吗?”
大早上的,清辞不想跟他吵架, 又见他垂着头, 模样实在可怜,就道:“不走, 我今天就让人将我的东西都拿回来。”
“真的?”卫昭往床边蹭蹭, 两只手拽着清辞的袖子不让她走。
清辞无奈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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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刚吃完, 府里就来了一人, 是魏原。
魏雄膝下有五子三女,其中最出息且最得他看重的, 当属他的长子魏原。
魏雄时常夸赞魏原有他年轻时的风范, 又见魏原做事都极周到, 就越发偏爱。
魏原并不是嫡子, 而是妾室所生。魏家也只有二公子魏超与大姑娘魏涵是正室尤夫人所生。魏家家风甚严,所以即使魏原不是正室所出, 对尤夫人依旧尊敬有加。
前些日子尤夫人在病中,她的亲子不在身边,是魏原鞍前马后, 又是跟前伺候喝药又是请戏班子给她解闷,孺慕之情,让州牧身边那些极古板难讨好的谋士都赞他有大孝。
魏原不仅待父母孝顺,对待手下人,也是重情重义。
先前被卫昭杀死的赵将军,生前与魏原关系极好。
赵将军却死了,让魏原好一阵郁闷,每每看见卫昭就恨不得杀他报仇。
但他只是心底想想,卫昭此人,他还是很欣赏的。
用兵诡谲,出人意料。
为人又勇猛,如今在青州,也叫他放心。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家人暂且按捺心底仇恨,知道顾全大局。赵将军的妻子却沉不住气,教唆她的兄弟们找卫昭的茬。
卫昭如今再怎么说,都是魏雄极看重的大将,他除了性子古怪难驯,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反倒有大功。
结果何氏的兄弟却将人打得躺在床上。
魏雄向来知道魏原与赵将军关系好。魏原在父亲面前也从不遮掩对卫昭的怨气,但这怨气被他拿捏的很好,只是怨并不恨,甚至时时表露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