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别离 第52章

作者:北途川 标签: 婚恋 甜文 古代言情

  李文翾终于回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跪伏在她床前,抬手去触摸她的额头,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问她:“醒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醒, 却是她第一次清醒这?么久。

  相思没什么力气,疼痛也让她意识涣散, 但这?种?伤口的疼痛又不?同于未知的疼痛,就?好像知道,伤口总有?愈合的那天,所以连疼痛都仿佛带上了稍许的希望。

  她想说些什么,可大约躺了太久十分虚弱,连开口说话?都没有?太多力气,于是只是用力捏了下他的掌心。

  尽管那力道微弱,可李文翾悬着的一颗心,像是终于才得以喘息片刻,他低头,额头轻轻触在她手背,宛若信徒虔诚的祷告。

  这?让他想起一些很?久远的记忆,关于母后的记忆是模糊的,但始终有?那么一个形象,病弱的面容,虚弱的喘息声,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寝殿,他守在床榻前,尚且懵懂的年纪,却已经有?了模糊的直觉。

  母亲快要离世了。

  但所有?人都不?让他上前,储君为重,他忧思过度,已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幼雏对于母亲的眷恋,在父皇的眼里是一种?弱者的行?为,于是更加强硬地要求他“一切如常”,如常进学、用饭、睡觉,甚至连流露出悲伤都是一种?罪过,他必须用平静的面容去面对这?一切。

  后来在葬礼上,礼官悄悄拉住他,是要他连哭都要把?握好分寸,不?可过哀,亦不?可太过薄情。

  他在葬礼上看到母亲遗容的时候,是她那半个月里唯一一次见母亲,他被要求在房间?里静思己过,至于母后,死亡已然是既定的事实,后宫里便?有?条不?紊地预备着丧仪。

  就?连自诩情深的父皇,在融融夜色里,叫来几位亲信的大臣,商量的却是母后离世后,该抬哪位贵人上位,做那中宫之主。

  或许从?一开始,他对这?个皇宫就?充满了惶惑。

  母后教?导他成为一个好的太子,一个好的儿子,一个好的臣子。

  他看到的,却是君不?君,父不?父,夫不?夫。

  这?世道,总是这?样荒谬。

  他从?一开始期盼的,不?过也是一个家。

  为此他可以用心苦读,做个称职的太子,可以劳心戮力,去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

  前提是,他有?个家。

  但他从?没有?那个家。

  直到他见到相思,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与人亲近的强烈意愿,就?好像这?个人上辈子是他的手,他的眼。

  她也的确心思澄明,孱弱、乖巧,被她保护着,便?一心一意跟着他。

  他像个幼稚的孩童抓住了一件心仪的玩具,无时无刻不?想占有?。

  于是她离京去奂阳的时候,他愤怒。

  不?管不?顾抓她回来,想把?这?世上所有?好的完美的东西都给她。

  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给她。

  他在她这?里,向来是一无所有?的。

  ……

  师中仁是在半个月后皇后病情稳定下来才得以离京的,陛下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说想要自己的女儿进太医院,李文翾亲自去见了那姑娘,她坐在木质的轮椅上,双腿以下全?部瘫痪,盖着一张兔毛毯子,模样看起来也就?十几岁。

  其实剖腹取病灶,是她结合医书想出来的法子,她聪明、睿智,却苦于是个残疾人,且是个女子。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

  “允。”李文翾并未犹豫,即刻应道。

  顺便?叫人拟旨,太医院改革,每年的考核不?论男女,有?特殊才能的特招特办。

  李文翾问师中仁他可愿意进太医院,他摇头,说:“草民才疏学浅,专研杂病。”

  意思是,进了宫,倒拘束了见识。

  人各有?志。

  他了然。

  就?如相思把?阿鲤叫去跟前,问他心中抱负。

  阿鲤想了许久,只说:“国泰民安。”

  这?话?大约是太傅教?的,又或者阿兄教?的。

  相思指了指他的额头:“母后是问你,你长大了可有?想做的事?”

  阿鲤懵懂地摇摇头,倏忽想起妹妹,便?说:“妹妹做什么,我便?帮她做什么。”

  相思终于能下地走走了,腹中的疼痛消散,伤口的疼也减轻许多,出了房门,她缓慢地走了几步,听夏在旁边伺候着,伸出手虚扶着她。

  夭夭赶过来,在母后面前站定,乖巧地垂下手:“母后……”

  相思看她一脸的脏污,问她:“又去哪里疯闹了?”

  自从?相思在燕山别苑长住后,李文翾便?时不?时带阿鲤和?夭夭过来看母亲。

  夭夭擦了擦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瞧有?人在训狮,我便?去看看,谁知那狮跑脱了,现场一片混乱,徐将军把?我抱出来的时候蹭到的。”

  相思拧着眉头:“莫要什么热闹都要凑,你偶尔也安分一些。”

  夭夭怕挨骂,悄悄拉住哥哥,两个人站在一起,似乎才有?了些底气,仰头道:“太傅说,人无知所以自大,井底之蛙便?只可看到一方天空,夭夭想做那翱翔天空的鹰。”

  她想要学很?多东西,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相思心道,她和?阿鲤,当真是两个完全?不?用的性子。

  一个内敛,一个锋芒毕露。

  对于储君人选来说,未必哪个好哪个坏。

  但阿兄既愿意封她为皇太女,便?是告诉世人,他并非迂腐守旧恪守祖宗礼法的人。

  他的确只有?一个儿子,但他还有?一个女儿。

  相思知道,这?条路对于夭夭来说,太难了。

  可自己性情怯弱守旧,未尝她便?没有?抱负野心。

  于是相思也问她:“做翱翔天空的鹰,然后呢?夭夭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成为和?父皇一样了不?得的人。”夭夭答道。

  李文翾从?宫里过来,下了马,解开披风递给身后人,一路疾行?进入相思住的院子,远远看到院中人,步伐便?更快了些。

  他把?手掌按在夭夭头上:“父皇?父皇如何了不?得?”

  “天下如棋局,父皇是执棋人。”夭夭仰头回答。

  李文翾一愣,笑道:“谁教?你的。”

  夭夭撒娇地蹭了蹭父皇的腿,李文翾拍了怕她的脑袋:“去吧,跟你哥哥出去玩,父皇和?你母后说会儿话?,既要做执棋人,便?更要跟太傅读书,人人都想做执棋人,可最后不?过是棋中子。”

  夭夭直到父皇要和?母后亲近,便?嘻嘻笑着,牵着哥哥的手去院落外了。

  徐衍十分有?眼色地跟上去。

  其余宫人也顷刻间?退下去。

  秋末的冷风有?些萧瑟,李文翾脱了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

  相思埋怨他:“你和?她说那些,她哪里听得懂。”

  李文翾扶住她的手:“你莫要小看了她。”

  夭夭早慧,早慧者总容易变得敏感多思,可她不?是,她慧且勇,浑身上下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相思这?片刻,已经累了,指了指旁边的凳子,李文翾却觉得石凳凉,于是自己坐上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怕她坐不?稳,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手稳稳托住她的腰。

  其实并不?大舒服,相思便?叹口气:“你还不?如找个垫子给我坐。”

  李文翾不?满:“坐这?儿是孤委屈你了?”

  相思故意跟他唱反调:“不?委屈吗?你腿硬得跟什么似的,我还觉得坐着不?舒服呢!”

  她皱着眉,避开伤口往他怀里挪了挪,企图找个舒适的位置。

  他想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怕硌着她,结果刚一动,就?被她狠狠拍了一巴掌:“你别动!”

  她最近脾气可大了,动不?动就?要骂人,大约疼痛让人很?难保持温和?,所以她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喜爱,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觉得她哪怕是打自己骂自己都是幸福的。

  “好好好,姌姌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侧头,亲了下她的脸颊。

  相思有?些生气地捏他的脸:“你很?不?情愿啊?”

  “没有?,哪有?。”李文翾正了正神色,“孤心甘情愿。”

  相思撇撇嘴,忽然有?些担忧地说:“阿兄,你封了夭夭皇太女的称号,差不?多算改立储君了,太子的玉牒也更换了,你有?没有?想过,阿鲤长大了如何自处?”

  李文翾自然思考过:“他们都尚且年幼,并不?太懂得权利二字,此时换储,比以后更合适。夭夭是个不?错的苗子,但性情确实乖张了些,封了储君也好约束一下她。至于长大后,兄妹情谊如何,与你我脱不?开干系,也看他们自身心性,万事须筹谋,但也不?必过于担心了。”

  相思点点头,觉得脑袋有?些沉,歪了头,靠在他肩上,可这?微小的扯动,倏忽扯动了伤口,她疼得倒抽一口气,手脚都蜷缩起来,趴着才缓解过来。

  她头抵在他的肩膀,小声埋怨:“我生他们的时候,也这?么痛,可那时你不?在,也没有?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人有?所依靠,总是会变的更娇气些。

  “你是觉得孤不?够痛,还要在孤心上插一刀?”李文翾有?些哀伤地看着她,“祝相思,你总是让孤觉得,你有?没有?孤都一样。”

  太想给她些什么,却总是给不?出去,于是便?越发成了执念和?痛楚。

  相思轻声笑了笑:“那你走?”

  李文翾咬着牙:“你想都不?要想。”

  相思缓了过来,抬头,亲了他一下:“没有?阿兄当然不?一样,再没有?像你这?样需要我的人了。”

  需要到,她害怕死去。

  她是一个没有?根系的野草,在风中摇摆漂泊,她到哪里都可以生长,这?是上天赋予她的能力,可她其实心中是个极度渴望有?人牢牢捆住她的人。

  自由固然洒脱,但她更厌恶飘泊。

  她喜欢阿兄,就?像鱼儿喜欢水那样自然。

  出来好一会儿了,李文翾抱她回寝殿,一边走一边嘀咕:“孤怕是被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看见你就?五迷三道不?着四六的。”

  相思不?满:“你自己的问题,关我什么事。”

  “行?,孤自找的。”李文翾轻手把?她放在床榻上,“祖宗,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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