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你不敢杀我”,他抬头,带着粗气对呼延巾一连吼了三四声,笃定里带着挑衅。倒不是怕呼延巾听不见,而是体内悔恨怒火与伤痛根本找不到别的语言来描述,而他又不能像禽兽那样嚎叫,这些情绪只能一股脑的倒在了呼延巾脸上。
“你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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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 我将拥有一张卡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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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3章 袍笏
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宛如羔羊临死前喷出的最后一口气息,非但不恶心,反而带着些刺激快感。
但羊喷完就死了,石亓却还好端端的活着,即使整个人被按在地上,头却高高扬起,怒视着呼延巾,眼底没有一丝畏惧。
他确实是断定自己不敢杀他,呼延巾抹了一把,退后两步有些发愣。这小东西居然有恃无恐,完全是他没想到的。
原上男子十三射飞雕,十四降烈马,已算得成年人。然羯皇的小儿子众所周知,十七八还要问自己的姆妈讨奶喝。突然这么独身闯入帐子里,只说是不经世事犯蠢,孰料他成足在胸挑衅。
片刻后呼延巾让人将石亓从地上拎起来,按到一张椅子上坐着,见他犹在挣扎不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杀你”?说罢转身就拎了刀来,居高临下俯视着石亓,威胁里头带着不屑。
石亓看了一眼刀刃,身上动作渐歇。并非是为着呼延巾恐吓,他安静下来,更多是“拓跋铣不会杀他”这件事,是薛凌说的。
即使话是申屠易传的,可他仍能想象出薛凌在说这句话时摇头晃脑的样子。安城偷粮,鲜卑脱身,她都曾这样与自己相对而坐,一边在桌子上用笔写写画画,一边伴随着嘟嘴皱眉各种小动作念叨。
此刻坐着想起那些,分明是那个杂种算计汉人,又算计鲜卑,如今算计到羯人头上,也是理所当然。
可他连保着自己的命,还是要听她的。
“你杀了我父亲,羯人决不会善罢甘休,拓跋铣是不敢咬人的狐狸,必定要用我去镇服羯各部,你怎么敢杀我”?石亓愈说声音愈低,说完却猛地高声道:“拓跋铣呢,他怎么不在这,他去了哪?”
按梁以往的规矩,平城战起,第一时间应该知会安城。可霍云旸死了,宁城一团水火,孟行既直接往乌州传了信,自是早把安城忘到九霄云外。
因此胡郢并没得到消息说胡人已经打到了宁城,不过他即使知道了,这等事肯定也是瞒着石亓。申屠易亦是不知拓跋铣已经南下,石亓也就无处得知拓跋铣在那。
中原上御驾亲征是稀罕事,草原上打仗却从来是首领身先士卒。刚进来是气急攻心,也没特意惦记,现闹了一场,看拓跋铣还没出来,石亓这才开问。
呼延巾本以为石亓不动弹了是被吓住,听得他说完方知并非如此。不过,好歹这小东西是安静了下来。
而且石亓讲的竟然和拓跋铣交代的一模一样,呼延巾不疑有他,笑嘻嘻收了刀道:“既然小王爷什么都懂,那还说什么呢,五部本为一家,你争我斗有愧于天神。我来之前听说,小王爷自愿前往梁人大都作俘。如今小王爷主动回来……”
“拓跋铣呢,他去哪了,我要见他。”
“王上去汉人那头了,小王爷有什么事跟我说一样的”。呼延巾并没因被打断而生气。回了石亓,又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上力道稍松,不必一直压着。
石亓下意识道:“他去汉人那头干什么”?说完又觉此事与自己毫不相关,不等呼延巾再回答,又急道:“无所谓了,此地当真你说了算?”
“那当然。”
石亓感觉到按着自己的人松了手,站起道:“那你现在即可传信,要鲜卑人退出羯人土地,不得再伤我族一人一马。”
呼延巾盯着石亓半晌,片刻哑然失笑,好半天才道:“小王爷这话是不是托大了些。”
“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回鲜卑,我愿意说汉人从来没想过允羯称臣,这事儿是汉人干的。从此羯与鲜卑共饮一乳马奶,同享一条河流。天神在上,若有违誓,羯人的原野将枯竭每一颗水草,部落失去每一匹骏马,而我从此化为鼠蚁,生生世世不见太阳。”
石亓双手交叠,行了重礼。
“传信去叫他们停手。”
呼延巾冲着身后下令,眼珠子却是仍旧不可置信的死死盯着石亓。他都怀疑石亓是不是故意跟拓跋铣窜通,弄死自己的父兄,然后借助鲜卑,将整个羯族囊入自己手中。
不然,这小东西怎么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
胡人内斗频频,父子争权也常见,而且谁都知道羯皇从未将石亓当过接班人看待。但大多是打下来的部落,少有算计之说。即便有,那些伎俩也简单的很。
呼延巾如大多数胡人一般,并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且颇有些瞧不上。在拓跋铣谋划用计拿下羯族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有些怨气。
然后人不能尝到甜头。
一经拿下羯族,这种以巧敌力的方式,让他有些不知所以的飘飘然。正因为如此,呼延巾此刻才对石亓如此客气,唯恐这小王爷有个闪失误了拓跋铣计划。
不过立马叫人去传信停手,却并不是石亓的面子,而是这事儿本身就已经快接近尾声。羯族十九个大部首领仅余二三,而部落屠杀也进行了好几个。
群龙无首,又有大批空白原子多了出来,拓跋铣交代的事儿已经办完了,呼延巾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仅仅是何乐而不为罢了。
天亮之后,拓跋铣在准备最后一次攻城,昨夜石亓到达呼延巾处时,宁城周边已经开始有风声说胡人要撤兵了。
消息当然是拓跋铣主动放出去的,添了些似是而非的理由,信与不信都由得人去。这两日攻城进行了七八次,有夜间,有日中,不得其果是意料之中的事,倒也不甚恼怒。
清晨呼延巾来信说石亓已经在受伤了,另外拓跋铣猜汉人皇帝的任命文书应该已经到了宁城,这几日沈元州缩在城内只守不攻,多半就是缺那一纸文书。文书一到,汉人必会开城进攻,到时候伤亡太大就不值得了,不如早撤早安乐,给沈元州的恩德更大些。
对于这些上位者来说,可能成千上万乃至数万人才叫伤亡,区区上百张脸完全不值一提。可宁城北城墙下尸体七零八散的,也堆了厚厚一层。
胡人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沈元州又不敢擅开城门。再是天凉,血水腐烂和尸体灼烧的气味夹杂在一起,也许比一缕狼烟还远。
京中吩嚷也归于平静,两三天下来,该抓的,该杀的,都料理干净。大狱里门深强后,妇人骂街,小儿啼哭一概传不出去。
薛凌已经醒了好久,只是觉得周身疼痛动弹不得。先在原地躺了半个下午,又挪到平城城墙下靠坐着,嘴里嚼了大把的草根。
并没有狼来,野兽怕火。这把火,连天都烧着了,如何会有狼敢来。她在那从天明坐到天暗,从天暗又坐到天明。
胡人还没有撤兵回来,所以宁城守住了吗?难道沈元州没去?或者去了也没守住?申屠易究竟有没有把石亓弄回去?
她听不见宁城战鼓声羯,听不见京中退朝声急,听不见石亓与呼延巾力争声怒,她坐在平城底下,看着她终其一生想要回到的地方化作遥不可及的烟云。
你看,她造出来的这个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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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袍笏
未曾发生的事情,就算不得错处。
所以无人会在日后想起,倘若薛凌未杀霍云旸,宁城只会城门大开,霍云旸大概且战且退,而魏塱进退两难。
发兵增援,恐霍云旸连手拓跋铣埋伏沈家,不发兵,则胡人一路南下,霍云旸借此造反。到时中原境内,小儿夜啼应比现在凄厉的多。
人只看见,她在举足轻重的时候,为私欲斩杀朝廷大将。
两个日夜后,城内火分明已经燃尽了很久,但薛凌隔着厚厚城墙,仍能听见里头噼啪作响,间或有断壁颓垣轰然倒地的声音。
又不知过了几时,手撑着地面才艰难爬起来。从城北跌跌撞撞走到城南,约莫花了半天功夫。以往即便不骑马,她上蹿下跳的,一个钟头能跑俩来回。不过城中灰烬焦木到处都是,几条主街都覆往日平摊,也确然难走。
霍云旸那厚厚一叠信果然还在,埋得好好的,上头压着的石块都没怎么挪位。薛凌手上没兵刃,好在这几日未有余,刨过的泥土依旧松软,略花了点功夫便挖了出来。
霍准那枚扳指也在,念及以后要用霍家旧人,总得有个凭证,那天她递给霍云旸看后,又一把抢了回来,一起埋在了这。
大抵是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明明两三日的功夫,再看到这些东西,竟然隔世经年似的。反正四下无人,薛凌哆嗦着将信取出来,一张张看了来,想试试能不能理出个头绪。
她两日未吃什么东西,身体也不好,霍家机密事件本设计的巧妙,读不出来也正常。人劳累极了,连和自己较劲的功夫都没有。
信塞回去后,倒是那枚扳指在阳光底下光润通透,一汪紫色像是下一秒就会开始流淌,难怪是霍准心头爱物。她拿到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仔细瞧。
回京是桩困难事,平城五十里内基本无人烟,想要找匹马掘地三尺也出不来。宁城那头不知如何了,且莫说走不过去,就是过去了,未必还有好运气从拓跋铣手底下活着出来。
那人眼里杀意,薛凌瞧的分明。现在念想起来,尚有劫后余生的齿冷感。一想到拓跋铣,在回京这件事上,除却体力,更在心理上多了一层负担。
自己回去,会像拓跋铣希望的那样……杀了魏塱吗?
薛凌支撑不住,在地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忽记起南门近处该有些兵刃未曾烧毁。城池粮仓处向来有架子,常年搁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防着有贼人进门,值守的无兵刃可用。铜铁之物虽也融于高温,但寻常火焰,总能剩下俩破铜烂铁,拿着不能用,当个拐杖也好。
她再次站起,挪动到灰烬里头,果真翻得一些有用的碎铁出来。而且木梁底下有暗火,想想路上少不了需要火源,刚好包信的油纸可以卷个火折子带着。
此次不用忆旧,便找了近处水井饮了些水,拎着东西就上了路,走的却不是宁城。那边战事正乱,过去前路未知,倒不如往安城方向些,然后奔着乌州走。只要一遇到人,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她对这带颇熟,也不担心没舆图会迷路。
初秋正是小东西囤膘时,夕阳烧完,薛凌就没少看见黄羊等物在天际淅淅索索的啃草皮。但黄羊警觉,她也没力气制服这等身形的东西,更怕血腥气太大会招来狼,晚间才拿捡到的箭簇扔了只兔子。
因为没逢着水源,连兔子血都不舍得丢。连毛带皮一并丢到火里,好歹尝到几日来的一口热食。如此走走停停,第四日晌午时分总算瞧见了炊烟。
当下也顾不得方位,一直朝着那方向走。然望山跑死马,真正瞧见农门柴扉时太阳都差不都落山。
薛凌蹑了手脚走到篱笆院墙外,里头欢声未息,一家老小各司其职似乎在做一种石子馍的东西,怪不得整个下午一直断续有烟火气。
这片地种不出好庄稼,几亩薄地秋收后的粮食常常吃不到来年开春。常常是收割了就赶紧弄成能硌掉牙的馍,给家里劳力带上,往原子里一跑就是一秋,带些野物兽皮之类的东西贴补。
薛凌没干过总记得,她摸了摸身上,想找出个什么东西换得一两块,却什么也没摸出来。手最后在那枚扳指上停了良久,终是没拿。她记着回了京中万一要用,却拼命想着这东西给这家人,也不过是徒惹事端。
骗骗自己,好像也就过去了
行路的落魄旅人要口吃食,大抵也无人会拒绝。可薛凌站在院外,久久不愿进去。她身上带血,看着不像善类。许是境遇相像,三年前从明县回京的往事又历历在目。
到最后仍是趁了那家人回屋,翻身进去取了一大袋挂在身上。原子上水囊是必备物件,就挂在檐下,她亦取的顺手。
遇过这家再往前,就渐有人烟。那种愈做愈熟的经历再次上演,身体也逐渐恢复,恰逢遇着一汪水源处有个不小的庄子,里头竟有养着七八匹马。
仅有几个半大孩童看模样是在放牧,实则缰绳都丢在地上没牵。薛凌走过去拾起缰绳,不顾马背上没有鞍配,当晚就到了乌州处。至于身后呼号,与风声一般无异。
城外拿了几件宽大衣衫并一些碎银,总算将身上坑洼都遮住些,薛凌惦记着沈元州去了宁城,北城门处怕会戒严,特意绕了个圈从南城门入乌州城内,要了间上房,总算睡了个完整觉。
城中逗留了一两日,并未听到什么风声。薛凌自觉久等不是办法,不如早回京中,有什么事,江府总比自己灵通些,反正这两天也顺够了盘缠。
霍准事发当日为七月正中上元节晚,薛凌再次见到江玉枫,已是八月好几,京中已有妇人在叫卖花酒,说是买回家中秋祭月神。
风将各处墙上告示吹的哗哗作响,薛凌捡了个僻静处走上去看,上头朱批字迹似乎开始褪色,但姓甚名谁却还瞧的分外清楚。
这桩案子竟审的如此之快,连霍准在内,罪无可恕之主犯达三四十位之多,其罪又连妻儿老妇,翁婿堂表,千余人之众。
她转身,破天荒的不想去存善堂,而是毫不迟疑的往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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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5章 袍笏
近京处梳洗作罢,一路走着也算从容了许多,她已不是在西北处时那般狼狈。然光天化日之下,仍不想扣江府的大门,依着往日夜间习惯,捡了个墙口处翻进去。
四周窸窸窣窣薛凌并没凝神去听,近来京中风雨,江府里早早下了令恐有歹人生事,白日黑夜的家丁轮番巡院,暗中养着的侍卫更是跑的脚不沾地。然前者没能发现薛凌,后者见是薛凌,自然分外识趣的没跳出来拦。
薛凌见江府里一切光景如旧,唯一些白纱绢纱未撤,想来是怜音丧期未过,除却老爷主母等人的居处,旁的地都还挂着。
按说官员丧事应休不了这么久,不过江府既有意避开,估摸着即便薛璃还朝,也不会对霍家之事插什么手脚,所以江府最近确然比别家多一些清闲。
瘸子江玉枫白日里雷打不动的在房里捧卷旧书饮茶,听见房梁上响动,脸抬的有些迫不及待。往来他房间不走正道走梁上的,从来就只有薛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