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 第136章

作者:贞观女史 标签: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一听提到灵儿,陆青脸色又黯淡下来:“这话以?后别说了,我答应过灵儿,和她一生?一世?在一起,当初没?跟她一起去,我已经对不住她。不可能再找别人,凭是谁,我只?当灵儿还在的一样!”

  曾建知?道这个话题不能碰,就不言语了。半晌问:“那现在怎么办?今儿萧姑娘可是真恼了,要我说,她姑娘家?,你?还是下个气,哄一哄。难不成从此不见面?了?”

  陆青哼了一声:“管她呢,”顿了一顿,懊恼道:“过两天再说吧。”

  正说着,只?听外面?一片闹嚷,原来是两个闲汉,把先前抬去张铁匠家?的两担酒食又给抬回来了。韩佐从门外探头,笑呵呵问:“陆将军,我让把东西放门口,把人打发走?了,现在怎么弄?”

  陆青郁闷已极,坐在那里不声响。曾建忙给韩佐使眼色,出?来,吩咐兵士抬到里面?屋去……当晚招呼众人聚餐,吃了个干干净净。

  陆青自此好些日子没?去张铁匠家?,萧燕萍也没?来。开始还没?啥,过几天觉着不安,对曾建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帮我约一下她,见个面?,我有话说。”

  曾建笑道:“这才是正理。”就去张家?找萧燕萍,不一会儿回来说约好了,某日某时在观音庙会面?。

  到得这一日,陆青一个人走?来观音庙,前头四?处打望没?找着,走?到紧里面?,只?见几个和尚架着梯子攀爬到一棵高大的文冠果树上采果子。萧燕萍正站在树下,抱着双臂仰头观看。

  燕萍今日穿了一件松花色绫子袄,水色罗裙,外面?罩着一件桃红短褙子,身姿干练挺拔,神态却是散漫自在。陆青从小到大没?见过一个女子这样放任随性的,望着她半晌,想起灵儿,心?内涌起一阵感伤。

  萧燕萍扭头看见他,笑了,叫声“陆大哥!”神情如常,好像那天的事全然不曾发生?过。

  陆青踱步走?过来,也站旁边看了一会儿,问:“他们采这果子做什么用?”

  燕萍道:“这个果子含油多,寺院每年都用它来榨油,点灯用的。”

  陆青“哦”了一声:“怪不得,我说呢,这木头不成材,果子又不能吃,种它做什么!”

  萧燕萍看他一眼笑了:“怎么会?天生?万物,样样都是有用的……”一边说着一边走?,陆青跟随着,在大殿一旁僻静处站住了。

  萧燕萍向远望了望,又看看脚下,淡淡一笑:“陆大哥找我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陆青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看着萧燕萍,发觉她的眼神和灵儿颇为不同,灵儿的眼神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溪一般,不容丝毫渣滓。萧燕萍的眼神却十分深邃,仿佛幽深的湖水,不知?底下隐藏着什么。

  半晌没?言语,燕萍只?是立在那里等他开口。陆青有些窘迫,咳了一声,道:“我是出?自好意。我常去你?家?,恐怕别人说闲话,对你?不好。结拜了兄妹,以?后与张师傅来往也方便。”

  萧燕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略带无奈道:“就做了兄妹,也不是真的兄妹,别人要说什么你?挡得住么?”说毕笑了,又道:“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陆大哥是个男子汉,更不用在乎了,要我说,还跟以?前一样就好,怕别人说,怎能活得自在。”

  陆青又没?话了,低头想了又想,抬头望着萧燕萍,正色道:“萧姑娘,我以?前说过,灵儿是为了寻我,才在路上遇道不测,我和她约好一生?一世?相?伴,不能辜负她,这辈子不会成家?,就打算一个人过了。”

  萧燕萍听了这话,面?色黯然,仰起头望了望远方。一阵深秋冷风吹过来,寒意凛冽,陆青见她衣袂裙裾被风吹得飘摇不定,显得身影甚是单薄。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歉疚之?意。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怎么说。

  燕萍转过脸来,看向陆青道:“这个我早知?道,你?说过的。与结拜兄妹又有什么关系?”顿了一顿,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笑意:“我并没?说要陆大哥怎么样吧?”还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

  陆青无言答对,两个默默站了一会儿。萧燕萍轻轻抿了抿嘴唇,神情格外索寞:“陆大哥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你?有你?的心?,我也有我的心?。别人说闲话,将来嫁人不嫁人的,这都是我自己的事,陆大哥不用管。你?救过我的命,我为你?做的不过是些琐事,用不着过意不去,只?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罢了。”

  说着把脸转向一旁,顿了一忽儿,又道:“我知?道我成不了窦姑娘,也不想代替她,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心?…”说到此忽然哽住了,停顿片刻,没?再看陆青,转身去了。

  自那以?后,还是如常来送柴,洗衣服。陆青很少去张铁匠家?,只?是偶然路过进铺子里坐一会儿,便走?了。

  却说早在夏末秋初,孙沔就把陈智勇调到太原守军里任职,因陆青去石州时见过他,现下一处共事,甚是说得来。那陈智勇有多年从军经历,不但军营事务了了分明?,行军打仗的事情也知?道不少,俩人常在一处谈论,莫连荀见此,就把军务都交给了陆青,只?等朝廷下旨准他回乡。

  然而这旨意迟迟不来,不觉又到了年底。地冻天寒,冬风凛凛,隔个三五日就下一场雪,漫山遍野皓白。

  这天孙沔把陆青叫来,说道:“过几天要派人去京里送述职呈奏,莫连荀告老还乡的呈奏本子一直没?有回应,这次又写了一份。此外我还有封私信要呈送王太尉。我想了一下,就由你?和曾建一起走?一趟吧。”

  具体都交代清楚了,沉吟说道:“你?到了京里,呈递完了,还要等着回复旨意下来。这中间少说也有个十天八天的,又赶上新正春节,时间就更长了。趁这个空儿,回宋州家?里一趟,看望一下老人,那时路过你?也没?回去看看,没?捎个信儿,老人家?一定想念你?的很。”

  陆青正自奇怪怎么忽然派自己去汴京,听了这番话,明?白孙沔深意,感动的差点掉下泪来。接了文书?,拜谢了:“大人京中另有什么事,陆青可以?做的么?”

  孙沔道:“那倒是没?有,虽是让你?回家?探亲,办完了事还得早些回来。这边陈智勇帮着莫统领打理军务,暂时虽无碍,时间长了也不行。听闻党项那边也在内乱,天暖了恐怕又要来骚扰,你?办完事早些回来。”

  陆青应喏了。回头与曾建商量,收拾行装。走?之?前曾建问他:“咱们这一去少说也得三个月,要是有什么事耽搁,就得小半年,不告诉萧姑娘一声么?”

  陆青一听提起萧燕萍,不知?怎么,只?想远着她些。便道:“不用。这是公事,何必特地告诉她?好像怎么回事似的。等走?了,她也就知?道了,咱们又不是不回来。”

  曾建道:“话是这么说,可要这么着,显得也忒没?人情,前儿还给咱送了一捆柴来,咱俩的过冬衣裳也都是人家?给拆洗干净的…”

  陆青想了想,不知?怎么办才好。便道:“你?要告诉,就去跟她说一声。反正别提我。”曾建一撇嘴,嘟囔道:“不提你?,难道人家?就不知?道么?”陆青抓过一本书?来看,假装没?听见。

  本来孙沔的意思,过了春节再走?也不迟。可是陆青自那日听见准他回去,心?里就像长了草,慌成一片,哪里等得?就在年根儿底下出?发了。他和曾建,又带了两个排军。四?人一人骑着一匹马,快马加鞭向东南方向而来,春节那日仍在赶路。

  走?了一个月光景,到了汴京,该递的文书?都递上去了。又往太尉府递交了孙沔来信,太尉王皓看了信,知?道陆青情况,叫来面?前问了几句话,让他回乡探亲,回头再来拿取公文。

  于?是不做耽搁,晓行夜宿,往应天而来。时节已是早春二月初,春寒料峭,阳光明?媚,路边草木都发了嫩芽。这一日中午进了宋州城,来在自家?铺子门前,远远就见陆玄站在路边瞭望。忽然看见陆青,眼睛一亮,急忙跑过来拉住了缰绳。

  陆青翻身下马,叫道:“大哥!”一张双臂,兄弟拥抱在一处。陆玄惊喜万分:“二郎你?可回来了!”

  陆青笑道:“大哥在这里望什么呢?”陆玄:“我还能望谁?就是望你?啊。”

  陆青诧异:“大哥知?道我回来?”陆玄笑说道:“可不是么,我昨儿就来了,在这里等你?。刚在这儿望着,看那边来了好几个人,骑着马,还想是不是你?呢,还真是!”

  这时候掌柜何九和伙计也从店里出?来了,众人打招呼,欢声笑语。何九招呼兵士拉马从侧门进里去。陆玄和陆青、曾建,三人进店铺,穿进院子,到厅上相?见。

  陆青给哥哥下拜行礼。陆玄拦道:“快别拜了,回来就好。”陆青执意不肯,在地下拜了四?拜,陆玄扶起来,眼圈也红了,拍着弟弟肩膀,责备的语气道:“前年你?去汴京,路过怎也不来家?看看,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当年一样不懂事。连个平安的信儿也没?有,我到濠州才知?你?的消息!”

  陆青讪讪笑了:“家?里都好么?”陆玄抹了抹眼泪,说:“都好着,都盼着你?回去呢!”上上下下端详陆青,高兴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命伙计端水给他俩洗手,又命上茶。

  刚坐定,只?听有人外面?叫道:“听说二哥儿回来了,是真的么?”话音未落,景茂带着风进门来,陆青一见迎上前抱住,俩人拍肩搭背一阵说笑……

  景茂问:“你?们什么时候吃的饭,饿不饿?”陆青和曾建互看了一眼,都笑了。陆青道:“我们一早上吃的饭,跑了大半日,都饿坏了!”

  陆玄笑道:“你?看看我,就只?顾高兴,都没?顾上问你?们饿不饿。”景茂笑说:“我去买酒菜!”回身要走?,却被陆玄叫住了:“你?别去,让别人去吧,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县里告诉一声儿!”

  这厢陆青问:“大哥怎么知?道我今儿回来?”

第202章 (下)

  【真源县共叙天伦】

  陆玄道:“前日傍晚, 有人来家告诉的?,说你就这两天到家。我还不信呢,咱娘信,说八成是真的。所以我赶来城里看看, 还以为教人家耍了, 不成想你真回来了!”

  原来前日有个人来到陆家门口, 跟来庆说, 陆青正在回来路上,这两天就到家了。来庆进里通报, 全家惊喜非常, 回头再找那个传消息的,却不见了。问来庆, 说是个外地的?生面孔,不认识。

  陆玄就有些?不信,对母亲道:“多半是讹传,他去太原才一年多,这么快就让他回来探亲?或是谁闹着玩儿, 乱说的?!”

  陆母脸上笑容未收, 道:“这也说不定。我昨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见出?咱家门口,望着西面山坡上,一大片看不到边的?草地,上面青草都有膝头那么高, 整整齐齐, 碧油油的?, 然后打?远就跑来一匹大青马,又高又大, 我还想呢,这是谁家的?马?看着那马就往咱家门口来了,然后恍惚说,这大青马本来就是咱家的?!醒了我还琢磨呢,马就是龙啊,莫不是你媳妇肚里怀的?,又是一个小子?刚听这个信儿,要真是小二回来,可?不就应了这梦么?无风不起浪,说不定县里哪个出?门路上碰见了,来家告诉一声,让咱们有个准备。来庆这才来几年,他也不认识这镇上多少人……”如此这般,陆玄才来了城里。

  陆玄道:“看来还是母子连心,咱娘与你神魂都是通着的?。”又问:“你们今天路上劳累了,是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回家,还是现?在回?”

  不等陆青答话,又说:“现?在回的?话,到家天晚了,要不就在这歇一宿吧,明?儿再回,晚上陪曾都头逛逛夜市去!”

  陆青归心似箭,又听说母亲这番话,一刻也等不得了:“逛夜市忙什么?回头再说,吃完饭直接回家!”曾建也道:“二哥说的?是,都到这儿了,不回家做什么,老?太太在家不知怎么盼呢!”

  陆玄笑道:“也是,就依你们!要是今天不回,恐怕景茂传了消息,娘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于是匆匆吃了饭,雇车子回真源县。一路欣欣然,车马疾驰,将近黄昏时分到了家。来庆和进宝一人站一个门口,老?远看见了,一个迎过来,一个飞跑进去通报。众人进了东院。陆玄引着曾建和两个兵士去安顿马匹,陆青径直走入上房来见母亲。

  只见叶衡和金莺陪着陆母从里迎了出?来。陆青叫了声“娘”,跪在地下磕头,陆母满脸是笑:“快起来快起来,快让娘看看”,拉起来摩挲着脸:“我的?儿可?回来了,可?把娘想死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落下泪来。伸手把陆青肩膀拍打?了两下:“你这孩子!不是在濠州待得好好的?,怎么就去太原那么远?去也罢了,也不给家来个信儿,报个平安,叫娘牵肠挂肚觉也睡不着,恁不懂事!”说完,又抱着陆青哭。

  陆青看他娘这样?,又看老?人家头上添了许多白发?,心里一酸也哭了。

  叶衡在旁劝道:“母亲别难过了,二叔回来,该高兴才是,外面冷,二叔一路辛苦,还是回屋里说话吧。”一起进来屋里,陆青又与大嫂见礼。叶衡仍是端庄娟秀,几乎和四年前没有变化,虽然有了孩子,还像个闺阁姑娘一样?,现?下又有了身孕,腰身却还不显,听陆青叫她大嫂,脸微微红了。

  陆母拉着陆青坐在身边,摸摸手摸摸脸,看不够。问他:“你怎么回来的??是长官让你回来的?么?在家能待几天?”

  陆青一一答了,笑说道:“您儿子去的?虽远,却不是配军了,现?在已?经做了大将军,在太原那边管着上万兵马,可?威风了呢!”陆母笑呵呵:“威风当然更好,娘只愿意?你平平安安的?就行了!”陆青站起身来,笑说:“娘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是不比走时候更俊了?”逗得陆母又笑了,拉过来细看他额角:“这里不是有个刺印么,这是谁给你治的?,不细看都看不出?来了……”

  说话间?,叶妈带着秀儿姐,丫头杏儿抱着陆玄的?小儿子,都走进来了。陆青给叶妈问了安,把小侄儿抱起来亲,那小孩子两岁多了,奶声奶气叫叔叔,陆青喜欢的?不了。秀儿已?经七岁,宛然一个小姑娘,给叔叔行过礼,就在叶衡身边依偎着。

  正热闹着,陆玄走进来道:“娘,让青弟去那院看看吧,叔父只怕等得急了!”

  陆母忙说:“说的?是,快去见见你二叔和婶娘,你叔也一直惦记你哩!”不觉叹了口气,又道:“自?从你蒋家姐夫没了,你叔你婶去金陵看过你姐姐,回来后心里懊糟,一天天见不着个笑脸儿。你回来就好了,过去磕个头,陪着多待会儿,多给你叔说些?宽心的?话。”

  陆青应了,和陆玄一起到西院见叔父婶娘。陆廷玺和陆婶早都在堂屋里坐着等,陆青叫了声:“叔,小二回来了。”拜了下去。

  陆廷玺禁不住眼泪流下来,口里却说:“你这孩子,那时怎么悄默声的?就走了?也不来看看我!我病的?半条命也没了,险些?再也见不着你,岂不是白疼了你一场!”

  陆青看叔父的?头发?花白,脸上皱纹也多了,比起自?己走时竟似老?了十岁。心里一阵难受。又磕了个头,含泪道:“那时也想回家看叔父的?,只是我当时披枷带锁,寻思叔父病着,见我这个样?儿,您老?人家又要伤心难过,家里人都哭,反添了叔父烦恼,要是因此越发?病重了,如何是好?所以没过来。我在外头一直惦念着您和婶娘……”说着落下泪来。

  陆婶在旁劝说道:“你看孩子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是高兴的?事,你怎么又哭起来,让孩子也难受。”

  廷玺这才擦了眼泪,露出?笑容:“可?是呢,我是岁数大了,眼窝子变浅了。”向陆青说:“回来了就好,我听说你现?下都好了,我也高兴。”伸手拉他起来,让他坐在身旁说话。

  彼时天已?黑了,因陆青回来,院里和大门口都挂起灯笼,一时都点亮了,陆家两院灯火通明?。叶衡主张在厅上摆了一桌酒菜,陆玄陪着陆青和曾建,招呼两个兵士也在下首坐了,五个人又吃了一顿。吃完安顿曾建和兵士到西院住下,直到二更天才都歇了。

  次日,陆青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溜达。只见家里还是老?样?子,不过多了些?花草树木,门口蔷薇架已?经铺展得十分茂盛,此时长出?新叶子,清新碧绿,迎风摇曳。

  陆青四处看看,又望了望天,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起从前在这个院子里担水洒扫,和文权一起打?闹,耍笑叶衡等等诸般情景,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惆怅,眼睛里酸酸潮潮的?……

  只见大哥陆玄走了过来,笑问:“你咋起这么早?睡的?好不?”

  陆青笑答道:“睡的?好,头一沾枕头啥都不知道了,就是醒来再睡不着了。”又问:“大哥也起得这么早,有事么?”

  陆玄:“也不算早了,咱娘起的?更早,这会儿,肯定又在菜园子干活了。”

  陆青跟着哥哥走到房后,果然看见陆母和叶妈在菜畦边上,一边拔草一边说话。见他二人来,叶妈就走了。陆青道:“娘怎么还做这个活儿,太辛苦了。”

  陆母笑道:“我这身子骨还行呢,哪里就老?了?看着新鲜颜色,我心里高兴。”指着菜地里冒出?来的?小菜苗说:“你看多好,庄稼不负人,只要用心出?力,它就生长。”

  陆玄掇过小杌子来,母子三人就在田边坐下说话。陆母问陆青在濠州情况,后来如何参军平叛,又如何去了太原,陆青只捡着那些?轻松的?事告诉母亲。正说着,听见院墙西边马厩里有人喂马的?声音,又听见廷玺咳嗽声音。

  陆青低声道:“叔父身子怎么样?,都恢复了没?还是起得这么早,做这些?活儿。”

  陆母叹了口气:“恢复算是恢复了,就是精神不如从前。平常也不见他做这些?,今儿估摸是你回来他高兴了。要我说,倒是活动活动好些?。刚有了你小侄那会儿,你叔很?高兴了一阵子,唉,谁成想呢,偏你姐夫又出?了事,自?从金陵回来,精神就差了,话也少。现?在铺子都是你大哥打?理,你叔什么都懒怠管,也不去城里了,谁谁也不乐意?见,你婶娘一说起这些?事就掉眼泪。”

  陆玄道:“我也时常劝,可?是叔父就是不听,说的?深了,就不高兴了。现?在叔父脾气也变了,二弟在家时总是乐呵呵的?,现?在动不动就发?火,只见着孩子还有些?笑模样?。”

  陆青默然了片刻:“我在太原见着那院三哥了。”

  陆母一怔:“哪个三哥?”旋即反应过来:“是权哥儿么?”陆玄昨天已?听陆青说了见到文权的?事,便道:“就是权哥儿。”陆母惊讶道:“他怎么会在那里?”

  陆青就将见着武大,后来看见文权和武大在一起的?事告诉了母亲。说道:“我详细查问过,那年他从家里出?去,一路往西,冬天到了太原,流落在那里。身上也没钱,跟着花子讨饭,差点冻死,幸而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老?爹救了他,那老?爹是开饭馆的?,姓胡,后来他就娶了胡老?爹的?寡居女儿……我去酒馆里见过他了,还是以前那样?,没变。”

  陆母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还行么?见着你,他怎么说?”

  陆青道:“看着还行。他丈人没了,饭馆他继承下来,应是过得不错。见了我也没说什么,看那意?思是没脸见我,叫我说了他几句,也没还口。倒是问了家里老?人……我查过,他是把那些?事都跟丈人家照实说了,才成的?家,所以我心里也不气了。昨儿路上,我跟大哥说,不知该不该把这事告诉叔父,怕惹他生气,就没敢说。”

  陆母听毕叹了口气,看陆玄问:“你还气他不?”陆玄想了想,也叹了一声:“气不气的?我也说不好,都过去这长时间?了。当初也是怨我,不该把人带回来,不然不会有后来的?事,也害不到二弟了。”

  陆母沉吟着说:“这件事可?是把你叔打?倒了,就那几天功夫,头发?白了一半!打?那以后再没提文权,别看嘴上不说,心里……唉,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是当亲生儿子一样?养大的?,当年他多疼权哥儿?就是再生气,心里怎么不想的??那年文权的?孩儿没了,你叔病了好长时间?。权哥儿在外生死不知,岂能不惦记?现?在有了消息,就是嘴上不说,心也落地了,你快去告诉一声吧。现?在就去!”

  陆青来到西院,陆廷玺正在屋里洗脸。陆青笑道:“我还没洗脸呢!给我也打?盆水来。”洗了脸,就在叔叔身旁坐了。廷玺道:“你不陪着你娘说说话,跑这边来干嘛。”

  陆青笑说:“我和二叔一起吃早饭,也是一样?的?。”廷玺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惹你娘生气要打?你,就躲到我这边来了?”说完叔侄俩互相?看一眼,都笑起来了。

  笑毕了,陆青默然片刻,轻声道:“二叔,我在太原,见着我三哥了。”

  陆廷玺闻听一怔,忽然反应过来,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陆青接着道:“我三哥在那边挺好的?,又成了家,也有了孩子,是个儿子,现?在已?经两岁了。新三嫂就是当地人,夫妻俩开着个酒馆过活,酒馆本来是他丈人的?,老?人家去年春天过世了……”

  就把见到文权的?前前后后都说了。陆廷玺一语不发?,一只手颤巍巍去拿茶杯。陆青忙伸手端起杯子递过来,老?头拿过杯子,却又放下了。

  陆青恳切道:“叔,您别生气了,当心身子。他虽做错了事,怎么也是咱家的?人,在外头好着,也是件好事。”

  廷玺不语。忽然拍桌子道:“什么好事!你别管他!这个畜生,只当他死了也罢,还提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