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易风在外面听得动静不对,立马冲了进来。晏辰都快翻了白眼,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在雄鹰部,也没有死在长乐之毒,这会儿要死在百里子苓的手里。而且,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
易风力大,一下子拉开了百里子苓,“将军,他快不行了!”
晏辰跌坐到地上连连咳了好几声,总算是缓过气来。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按着脖子,起伏不断的胸口仿佛在诉说刚才那一幕多么惊险。稍定,他仰头看着百里子苓,仿佛在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连只是眼神的询问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他在人家的案板上,这是不争的事实。又倔犟,又柔弱,还有几分委屈,就那样投进了百里子苓的眼底。
百里子苓扶了扶额,这会儿也算是醒过神来。
“你,出去!”百里子苓低吼道。
晏辰爬起来,连身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掸两下,就要让外走。刚走了两步,又被百里子苓唤住,“狼崽子,我让你走了吗?”
晏辰回头,有些莫名地看着百里子苓。易风看了看有点懵的晏辰,又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百里子苓,突然间明白过来,百里子苓是让他出去。
嗨!感情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你说,他进来干什么呀,人家两个‘打情骂俏’,稀罕他多余。易风有点想骂脏话,但努力忍住了。刚走到门口,又听得百里子苓道:“离远点,不准任何人进来!”
听到这话,易风那脑子里想得有点多,还有点刺激。
“大白天就……,还在军帐里?将军可真会玩!”易风喃喃自语,但百里子苓的命令又不敢不听。确实,他这个年纪有些东西还是不听比较好,省得晚上想太多,会睡不着。
“你过来!”军帐里,百里子苓克制住自己的怒火,想着刚才那一刻的失控,不觉得背脊有点发凉。也就是面对这个孩子,若是面对的是桑吉,怕是会被桑吉看出端倪。柳菘蓝让她忍着,这他妈哪是能忍的事。看什么都不对,就想找人打一架,心头那股憋闷才能散出来,不然她觉得自己要炸了。
晏辰怯生生地走到百里子苓跟前,虽然他比百里子苓还高了半个头,可是人家要弄死他,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百里子苓平行着视线过去,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伸手摸了一下,心头生出点愧疚来。晏辰条件反射地往后仰,百里子苓瞪了他一眼,“躲什么?要弄死你,谁赔我的百年老山参。”
晏辰心想,你刚才那股狠劲,也不像是留有余地。
“你在军帐做什么?”百里子苓长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些。
“桑副将让我画雄鹰部王庭所在的地图……”说着,晏辰转身去拿了那幅还未完成的地图过来给她看。百里子苓看了看地图,在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桑吉想得深远。虽说现在朝廷不让主动出击,以守为主。可是,时移事易,过上几年,也就未必。桑吉让狼崽子画了这地图,将来若是深入作战,南陈的军队就不会是瞎子。
“手怎么了?”百里子苓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到了晏辰的缠着纱布的双手上。
“上午跟着大家在校场操练,我……”晏辰没说完,百里子苓就拉过他的一只手,拆掉了纱布,那磨破的手掌展现在了她面前。“捏棒太紧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五天,你这双手也就废了。”
“我不太会……”晏辰这话很小声,像是蚊子一般,百里子苓抬头看他,正好落在他的眼底。他的眼中似乎还带着刚才的惊恐与委屈,甚至还有几分对她的畏惧。
“想报仇吗?”百里子苓问道。
晏辰不答。之前,百里子苓就问过这个,而他当时也给了答案,现在又问,是几个意思。晏辰弄不明白百里子苓想干嘛,只是低着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雄鹰部杀了你的父亲,而继母……”百里子苓停顿了一下,“忘了告诉你,你的继母已经掌管了隆兴记,抢夺了本来属于你的家产。还有你身上那些伤?他们打你,折磨你,让你受尽屈辱,最后还给你下了长乐,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死个痛快,还让你在临死之前受尽折磨……”百里子苓的话勾引了晏辰痛苦的回忆,他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双眼朦胧,而在那片朦胧之中,是鞭子的毒打,是棍棒的加持,是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又冷又饿不得不与恶狗抢食的悲惨。
他的嘴角泛一抹恶魔才有的笑,但又稍纵即逝。
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是错觉,是刚才花了眼。因为现在在她面前是一张饱含泪水的脸,还有极度隐忍而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倔犟。
“你跟我来!”百里子苓拉了他的手,往军帐外去。晏辰被她拽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机械性地跟着越走越快。易风瞧这二人手拉着手,心想着这是要回屋里去,还那么心急。他现在跟过去,不太好吧?在心里犹豫了这么一下,易风也就没有跟着。
太阳半斜,照在空旷的校场上。百里子苓扔了一把长枪给晏辰,他退了两步才接住,倒是弄得手有些疼。
“现在,我就是你的仇人,来攻击我。我不用任何兵器,只做防守,你若是能伤到我,以后,我便亲自教你。”百里子苓负手立于晏辰面前,而阳光把她的身影拉长,看起来是那样高大的一个巨人。
晏辰捏了捏手中的长枪,他这双手,现在拿长枪都疼,能伤着百里子苓吗?人家可是身经百战,他呢?他是身经百伤。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枪,一动不动。
“如果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我劝你趁早放弃学武。一个连心中的仇恨都不敢发泄出来的人,你拿什么报仇?你的眼泪吗?”百里子苓说到最后便是嘲讽,而她也看到在话音落地之前,晏辰突然变冷的脸。这个孩子有狼性,百里子苓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若是伤了将军,将军不能治我的罪。”晏辰总算开了口。
“我百里子苓一言既出,绝无反悔。使出你的浑身解数,让我看看你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百里子苓落音刚落,晏辰便毫无预警地袭了上来。一个完全没有学过什么武艺的人,手里拿了长枪,又面对着一个没有任何武器的对手,自然而然是以兵器优势,直接刺了过去。百里子苓只是一个旋转,那身子就擦着长枪而过。一击未中,第二枪像以枪代棍,横扫着过来,百里子苓轻轻一跳,便踩着那枪身而起,落地到三尺开外。
“狼崽子,上点心!”百里子苓背负着双手,带着几分讥笑。
晏辰双手捏紧了长枪,朝着百里子苓就冲了过去,这与第一枪很像,但又有些不同。这一回,有个冲劲,力道也大一些,而百里子苓也没有闪躲,只是一把抓住了那刺过来的长枪,让那枪头离自己胸口咫尺之间。晏辰吓了一跳,手上的劲儿也就松了,百里子笑道:“这么怕杀人,还报什么仇?”
晏辰突然使唤力,百里子苓却在此时一个侧身放了手,一下子,他扑将出去,重生生摔在地上。长枪扔到了半尺开外,弄得灰头土脸,简直就是狗吃屎的姿势。
他趴在地上,有片刻没能动弹,倒不是因为身体的疼,而这份屈辱似曾相识。
“这就起不来了?”百里子苓再次讥讽。
他拳头紧握,纱布边沿渗出一些血丝来,却不为所动。脑海中闪过一些残酷的画面,被人当牲口一样使唤,他们讥笑他,嘲讽他,打骂他,给他吃烂到发臭的食物。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爬在地上,耳边尽是些难听的话语,他恨那些人,恨得想啃了他们的骨头。可是,为了活下去,他还得可怜巴巴地乞求,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不再折磨他。活着,是他唯一信念。
“怎么,还要我来扶你不成?若是让我来扶你,可就有你好受的。”百里子苓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缓缓爬起来,看了一眼扔掉的长枪,那东西非常不称手,果断放弃。
百里子苓心想,要是狼崽子这样就投降了,那可就太没意思了。正想再刺激他一下,便见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条长长的布条捏在手里,好像是要以此为兵器。
“狼崽子,我劝你还是把那长枪捡起来。”百里子苓自然不屑。
“不必,我便以腰带作兵器,与将军走上一回。”他的声音又冷又淡,像是落日前吹来的那股西北风,莫名有点瑟瑟。
“你要能拿这东西伤了我,我不只亲手教你武艺,我还满足你一个愿望。”百里子苓也很好奇这条腰带到底能做什么,下的赌注大一点,没准能有更意外的结果。
“将军可要说话算话!”晏辰捏紧了腰带,嘴角轻扯了一下,似乎有点笑意。
当晏辰嘴角的笑意消失,那腰带便像一条长蛇在他手中飞舞,既灵活,又迅速。第一下,差一点套中了百里子苓的头,幸她他躲得快。
“狼崽子,有点意思。接着来!”
百里子苓的挑衅激起了晏辰的斗志,接踵而来的便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那条腰带在他手里听得很紧,不断来回翻滚,速度又快,准头又好,虽然没有一次套中百里子苓,但也是挨着了她的身体。这也就是布做的腰带,若是铁链之类的东西,这样打在她的身体上,加之手上的劲头再狠一些,恐怕她早就受伤了。以如今这腰带的攻势,就算是晏辰真的套着了她,哪怕她不还手,要想伤着她,其实也不容易。
晏辰步步紧逼,各路进攻,头、手、身子,无一错过。百里子苓想给他一个机会,便是要看看,她若真被套住了,接下来会如何。于是,晏辰理所当然地抓住了机会,套住了百里子苓的一只手。
第23章 、赢了
隔着一段腰带的距离拉扯,百里子苓下盘稳固,但她没有想到晏辰手上还是有些劲的,虽是没能把她一下子给扯过去,但确实感受到对方的力量。
两人在太阳底下互相使劲,此时校场边也多了两个看客。
韩祺与桑吉差不多是一起来的。
韩祺是听说百里子苓在校场跟人动手,想过来观摩一下。而桑吉嘛,完全是来看热闹的。他一听说百里子苓与晏辰‘手牵手’去了校场,他那一颗心就飞了过来。这种百年难遇的大场面,怎么能错过呢。
当然,来了之后嘛,桑吉有点失望。
“将军,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怎么连个孩子都打不过。”桑吉手里拿了一包瓜子,一边磕一边往地上扔。
韩祺微微一笑,瞧着这二人的架势,百里子苓是带着孩子玩呢。
百里子苓回头瞧了桑吉一眼,稍稍有点分神,晏辰很会抓机会,借着她这点分神的时机,向着百里子苓就扑了过去。百里子苓侧身一闪,晏辰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眼看又要扑到地上来个狗吃屎。百里子苓抓着那腰带猛地往回带,晏辰的身子便反弹回来,被百里子苓扶住了腰,没有向后摔倒。
“将军,跳舞呢?”桑吉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吆喝着,还不忘提点一下晏辰。“晏辰,别跟咱们将军客气,她呀,舍不得伤着你。”
韩祺在旁边看着也有点意思,听了桑吉的话,又觉得这里边或许有故事,便问了一句:“这孩子是?”
“他呀……将军的人!”桑吉笑得一脸邪恶。
两位看客看得热闹,场上两位也没闲着。百里子苓的一只手还被腰带套着,而腰带的另一头则套着晏辰自己的手,所以无论怎么打,他们都不会离得太远。晏辰没有学过制敌之技,全靠本能,见缝插针,百里子苓要在近距离里躲闪,倒也要费些心思,这样看来,二人就像是小孩子闹着玩,一个尽量躲,一个努力追。
“哟,有意思了!”桑吉还不忘在旁边加点评说。韩祺则没他那么无聊,只是静静地看着。
“谁教你用腰带套人的?”两个人又面对面杠上,手上、脚上都没有停下来,一个进攻,一个躲避,玩得很嗨。
“没人教。”晏辰一拳过去,百里子苓往后一仰头,完美避过这一击,不待晏辰再次进攻,她迅速闪身到了晏辰身后,那腰带便在晏辰身上缠了一圈。
“完了,没戏了!”桑吉在边上发出一声遗憾。
“或许会有反转呢?”韩祺道。
“反转?”桑吉心想,就百里子苓那个德性,这摆明了是耍着人家孩子玩。想当初,他刚到北楼关的时候,百里子苓也不只一次这样耍着他玩。他那时候比晏辰好一点的是,他还会些‘花拳绣腿’,不像晏辰这样随便被百里子苓捏扁搓圆。
腰带在晏辰腰上缠第二圈的时候,连带着两只手也一并缠住。百里子苓站在晏辰身后,紧了一下腰带,“到底谁教你这个的?”
“将军真想知道?”晏辰喘着粗气问道。
“说说看。”
晏辰侧头看了看百里子苓,猛然一低头,一口就咬在百里子苓的脖子上,又准又狠。他的嘴里有些咸腥味,虽然很快被百里子苓推开,但一口带血的牙齿印留在了脖子上。
“哟,还真反转啦!”桑吉看到这一幕,也有点吃惊,忙与韩祺跑了过去。
百里子苓扯开了手上的腰带,抬手就要给晏辰脑袋来上一下,但对上晏辰那双满是仇恨的眸子时,她的手终究是没能落下,在空气中狠狠地划了一道,收了回来。
“你他妈的想死,是不是?”随后的骂声接憧而来。
“我赢了!”晏辰道。
“你赢……”百里子苓还想再骂,却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眼睛。刚刚那些仇恨呢,怎么可能这么快转瞬即逝。百里子苓又一次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算!”
“将军说话不算话!”晏辰一屁股坐在了上,撒起娇来,这个反差别说是百里子苓睁大了眼,连桑吉都意外得很。
“哟,这是唱哪一出啊?”桑吉笑道。
百里子苓还未开口,晏辰便把刚才他们的约定说了一下,“我可是伤了将军的。将军可不能食言。”
“你这算什么?”百里子苓摸了一下脖子,指尖上便多了点血渍,“你属狗啊,还咬人。”
“将军,一般狼才咬脖子,狗都是咬腿。”桑吉多嘴,韩祺想笑,有点没忍住,只得默默转了身。
“桑老二,让你屁话了吗?”百里子苓黑了脸,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晏辰,“老子说不算就不算,起来!”
晏辰哪里肯听,一把抱住了百里子苓的腿,彻底没完没了。
“将军,你看啊,这韩将军也在,你说你平日里跟我耍赖也就罢了,跟一个孩子耍赖,我都替你脸红。这事要是传到周大人耳朵里,那不是也让周大人看笑话。”桑吉说完这话,又扯了一下韩祺,“韩将军,你说是吧?”
韩祺这会儿有点尴尬了,怎么把这个问题扔给他。再说了,什么叫周大人知道了,这是说他韩祺嘴太碎吗?韩祺笑了笑,只得道:“将军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
那不是得让她兑现承认吗?百里子苓看着抱大腿的晏辰,狠狠扯了下裤腿,“起来,老子答应你就是。”
晏辰听完这话,这才爬了起来,“谢韩将军,谢桑副将!”
百里子苓与晏辰折腾这一趟,心头那些憋闷似乎也都散去。看看晏辰,她可比人家强太多,她手中有兵,百里家多少还有些权势,晏辰有什么?背负着那些仇恨,他还在努力求自保,连长乐发作那么痛苦人家也扛下来了,她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明天晚上,就在这校场上。你最好先掂量一下,你那身子骨能扛几天。”百里子苓对晏辰说道。
“将军放心,我死不了!”晏辰这话答得干脆,百里子苓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赶快滚蛋,今天别再让我看见你!”百里子苓又摸了摸脖子,血好像还在流。晏辰见好就收,转身就跑远了。桑吉凑过来,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道:“将军,你想亲自教他就说嘛,还绕那么大个圈子,你可真会玩!”
“桑老二,你可别招我,老子现在心情可不太好。”百里子苓伸出手来,手上有些血渍,桑吉立马跳出几步远,笑着点点头。
“韩将军,这戏也看完了。要不,咱们去关楼上喝喝茶,难得的好天气呀!”
桑吉拉了韩祺走,留下百里子苓站在校场上。
晏辰回了老沈头那里,一双手惨不忍睹,老沈头也不意外。跟百里子苓过招,别说是晏辰这种没底子的孩子,就算是桑吉、易风,那也得吃亏。
老沈头麻利地替晏辰换好了药,重新包扎上,“你这双手这几日就拿不了兵器了,等结疤了再说。”老沈头说这话时,手指已经搭在了晏辰的脉搏上。
刚刚晏辰进来,老沈头就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片刻功夫,这虚汗也下来了,脸色也就更难看。晏辰自己也意识到了身体的情况,有些急促地喘着气,“沈医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