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不会,那我只会任其曝尸荒野。如果我真有本事把一村人都屠了,仅仅只是为了复仇,那我也不担心别人会发现,直接扬长而去便是,反正即便日后这里有人来了,也很难再找到我。”
排除掉前两个,那就只剩下利益冲突了。
“这么说,是村子里有什么秘密,这些人想据为己有,所以才要杀人灭口?掩盖痕迹?”
刘复说完,又摇摇头,推翻自己。
“这村子一望就望到头,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真要有,凶手还不早就掘地三尺……咦,掘地三尺?”
他一拍大腿,声调提高。
“要这村子里真有什么东西,他们早就把地都翻出来了,但他们没这么做,是不是说明秘密不在村子里,而在附近?!”
刘复为自己这个发现兴奋不已,这是他头一回依靠自己完整推断出来,而且越想越有道理,他感觉自己在断案上竟然天赋异禀,回京怎么也能混个大理寺少卿当当,怎么能让陆惟独美,如此这般,往后别人看见他,怎么都得喊一声“刘神断”了吧?
“你们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这些猜测没道理吗?”
公主倒还捧场:“刘侯言之有理。”
陆惟沉吟:“如果秘密在山沟,那些人不会把尸体往山沟里扔,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仙翁岭。”
公主:“但是仙翁岭太大了,今日又刚下过雪,只怕不好找。”
刘复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你们早就想到这些了吧?!”
如果他们躲在山里,冰天雪地,很难久留,迟早是要出来找东西吃的。
这些人屠村,除了要消灭痕迹不让外泄之外,还有把人清空了可以独占村里吃喝的目的。
所以他们需要制造村子空无人烟的假象,让旁人以为此地凶煞,恶鬼作祟,不敢久留,才不会暴露。
但朝廷车队的到来,是一个意外。
公主他们人数众多,原本是不会抄这条近路的,但风雪的到来,让他们临时改变主意,也就发现了村庄的诡异。
“现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就算他们要出来找吃的,看见我们驻扎在这里,也不会来了吧?”刘复道。
陆惟点点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对方肯定不会露面,但我们要是主动做点事情,说不定能引他们现身。”
刘复震惊:“啊?”
进山去找人?羊入虎口?这也太莽了吧,不像陆惟为人啊。
陆惟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
“守株待兔。”
刘复还没想明白,陆惟已经道:“这样吧,殿下与刘侯先行一步,我留下此地等人,若三日后还没等到,我就去冀县与你们会合。”
“且慢,且慢!”刘复越听越不对劲。“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带几个人留下来,等他们从山里出来,再把他们抓住?不行,我不同意,对方既然敢屠村,说明有恃无恐丧心病狂,你留在这儿,不就是送上门的点心么?”
陆惟摇头:“他们人不一定多,如果多,就用不着骗杀村民,只要把村子围起来,一个个杀过去就好了。就算人多势众,我也有办法脱身。”
刘复喃喃道:“没必要这么拼吧,咱们职责是迎回公主殿下,只要殿下平安抵达京城就算差事完成了,这村子的事情,回头给李闻鹊说一声,让他过来查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想想刚才看见的尸体,后面的话也有点接不下去。
公主静静听他们说着,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人可能与数珍会有关?”
陆惟颔首:“先前那向导就说过几次,冯华村的位置,一般人走官道,并不知道,只有常年走西域经商的商队,为了抄近路才会路过,数珍会与朝中权贵合作,在西域边城地下开辟鬼市,交易人口,也需要商队往来运送。他们既然连公主殿下都能视如财物,胆敢放在数珍宴上拍卖,屠个村子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我记得你的差事只是调查沈源案吧,如今李闻鹊摆脱嫌疑,沈源案也算是结了一半,最终的凶手只怕还是应在京里。你现在插手屠村的案子,就算背后是数珍会,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公主倒没有质问的意思,她只是困惑,陆惟不像会为了素不相识的路人去拼命的。
“如果对方穷凶极恶,届时连你也杀了,陆少卿这算不是多管闲事搭上自己的性命?”
刘复一想到那些村民脖子上的致命血痕就发怵,闻言忙道:“就是就是,你听听,殿下说的才是正理!虽说那些村民可怜,但咱们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又得赶路,万一连累殿下出了差错,咱们万死难赎其咎,如何回去向陛下交代!”
见陆惟沉吟不语,他以为对方被说动了,赶紧再接再厉。
“我知道你是大理寺少卿,职责所在,想伸张正义,但是现在朝堂乱得很,若真如殿下所说,此事与数珍会有关,那这伙人都敢屠村了,定是这里有天大的好处,你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得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你就算把凶手找出来,陛下也知道你为民除害,可那背后的人真要出手,你觉得——”
说到这里,刘复压低声音。
“你觉得,陛下能护得住你吗?”
第35章
这番话,让公主神色微动。
连刘复这样爱玩不上心的人,都知道如今朝堂混乱,天子掌控能力不强,陆惟更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冒险?
一个给她提供点消息都要交换条件拿好处,到目前为止还敌友不明正邪不分看不清底细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伸张正义就冒着性命危险非要留下?
公主顿时有种想把这男人脸上所有面具都剥下来的念头。
“如果陆少卿非要这么做,那我也一起留下吧。”她缓缓道。
“不行!”刘复叫起来,“我不同意,我们此行便是为了护送殿下周全,如何能让殿下涉险?!”
公主温温柔柔道:“刘侯不必担心,我有自保之力,我那婢女风至,身手很好的。陆少卿既然能为了一帮素不相识的人留下,此等用心令人敬佩,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刘复倏地看向陆惟,满脸谴责。
陆惟:……
“我奉陛下之命调查沈源案,许多证据表明数珍会与沈源案有瓜葛,既然现在机缘巧合,遇见此事,我就不能置之不理。若一件事明明能得到答案,我却主动错失机会,我必然心有不甘,也对不起陛下的知遇之恩。”
陆惟面色淡淡。
刘复自问贪生怕死,却被他一口一个陛下,说得有些惭愧。
什么是正人君子,如陆惟这般为了职责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才是正人君子啊!
他脑子一热,热血上头:“那我也留下好了!”
刚脱口而出,刘复就有点后悔了。
一想到万一发生危险,再也不能回去见到他老娘,见到临水坊那些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刘复就想打退堂鼓了,毕竟谁也不是他陆远明啊,能视死如生。
但陆惟没有让他为难,直接就拒绝了。
“不必,为防有人在暗处帮他们窥伺望风,我们得演一出戏,让旁人相信我们分道扬镳是有原因的。”
“怎么演?”刘复先是有些疑惑,旋即兴奋起来,“你冒犯殿下,被我当众怒斥,然后我带着殿下先行离开,临走前大声说要回京参你,怎么样?”
公主听得掩嘴一笑:“听着倒是精彩,可惜我是要陪陆少卿留下的,刘侯这本子怕是要改改。”
刘复仍旧不赞同:“殿下若非要留下,那我也要留下!”
公主只笑道:“借刘侯佩剑一用。”
时下士人喜欢腰间佩剑以示文武双全,剑不一定要用,但肯定得够威风华丽,刘复也不例外,他那把剑只有两尺出头,让人找了位名匠花重金打造——剑鞘上镶了十几颗绿松石,哪天刘复身上没带钱都能直接把绿松石扣下来换钱用。
刘复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还是把剑解下来了。
“殿下要来作甚?有事我可以代劳的。”
公主拔剑一看,才发现上面剑居然没开刃。
也就是说,这是一把还未有剑锋的剑,纯粹是刘复带来当装饰的。
虽然没开刃未必就不能伤人,但需要付出的力气要比开刃的剑更大。
刘复刚才扭扭捏捏不肯递剑,就是怕公主笑话他。
他没有武功,以他的身份,一般也不需要亲自出手,不开锋更是怕伤到自己。
但公主没有笑,她仔细看了剑身锻造,赞叹一句:“好剑!”
刘复顿时来精神了:“没错,殿下真有眼光,这可是出自铸剑名师白榭之手!据说他铸剑要求很高,白天不打,春夏秋也不打,专门得是冬天晚上才肯锻造,我等了他整整三年,才等到这把剑的!”
公主诧异:“白榭之名我也曾有耳闻,据说他铸剑很挑剔,非有缘之人不肯亲自动手,都是让底下徒弟去打,看来侯爷与他缘分匪浅。”
刘复虚咳一下,不好意思说自己跟白榭是金钱的缘分。
公主也善解人意没有追问,她转动手腕,起身挽了个剑花。
剑身看上去花纹反复,但应该是在刘复的强烈要求下,迎合他的喜好,本身却很轻,轻若羽毛,公主暗赞一声,平平举剑朝桌子上的蜡烛递去——
剑至半途,忽而手腕扬起,如一道风掠过,快得让人看不清!
刘复刚想让公主小心别伤了自己,却见眼前虚影掠过,似乎有光,又似乎错觉,紧接着轻轻几下动静,桌上蜡烛啪嗒被均匀削成几块落下来,在桌面滚动。
公主还有些惋惜:“许久不用剑,生疏了,从前可以让它们不掉下来的。”
刘复呆呆看着片刻之前还被他认为柔弱无力的公主,说不出话。
公主还剑入鞘,还是盈盈浅笑不堪一握的模样,但刘复却再也不敢将她当成柔弱无依需要被保护的弱女子。
开玩笑,这把剑在他手里,别说让他削蜡烛,就是砍个桌角,他都砍不动。
刘复还没回过神,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回想公主方才那一剑劈出去到底是怎么劈的,怎么能将蜡烛方方正正分成好几块,还都大小差不多,一会儿又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之前还想着处处保护对方很可笑,公主压根就不需要他的保护,该走的人是他才对。
刘复那颗还没盛放就面临枯萎的春心在角落里呜呜哭泣,哀悼自己还没来得及表白的情意。
“这把剑您收着吧。”刘复咬了咬牙,解下剑鞘递给公主,“它在我手里也发挥不出作用,明珠蒙尘,不如在殿下手里,这次还能派上用场!”
公主想了想,自己手里现在确实没有一把趁手的好剑,就将腰中玉佩解下。
“此物乃先帝所赠,冬暖夏凉,也可换个挂绳挂在脖颈,人养玉玉养人,消火降燥,养心润肺,还请刘侯收下。”
她口中的先帝,自然是公主父亲光化帝。
这年头,真正的宝物是很难用价钱来衡量的,像上回数珍会拍出的赵皇后珍珠头冠,虽然已是高价,可毕竟还有价格,就不能算是无价之宝,大家买那顶头冠,图的是头冠的工艺和赵皇后的香艳故事,而且说白了,那顶头冠在乱世中,一不能用来保命,二怀璧其罪,惹人注目,真正价值并不大。
刘复这把宝剑则不同,它在合适的人手里,可以爆发强大的力量。
所以公主拿出先帝所赐玉佩,没有白占刘复这个便宜。
刘复原是不想收,但见公主态度坚决,他转念一想,虽是面上勉为其难,心里却未尝没有一丝隐秘的美滋滋。
陆惟冷眼旁观,心里忽然不合时宜浮现一句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他的脸色莫名古怪。
但刘复根本没注意陆惟的反应,他听见公主问他:“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刘复道:“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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