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卧扇猫
元洄手中握着剑。
不是他,还好,还好。她就说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趁他没留意,阿姒飞快转头。
荒唐的错觉让她心虚,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晏书珩。
青年的手紧了紧。
阿姒心里更没底了,他会不会以为她希望牵着她的人是元洄?可她只是怕再弄错让三人都难堪,与男女之情无关,更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呸!她还未入曹营呢!
她的纠结落入晏书珩眼底,刚得以填补的心里再次空洞。
但她无恙,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释怀一笑,轻捏她手心。
阿姒正和自个天人交战,被猝然一捏,她恼然甩开他的手,咬着牙低声道:“干嘛呢你?”
晏书珩柔声道:“阿姒还未从重逢之喜中回神,家也不想回了?”
阿姒认为他话里有话。
但她的确很想回家。他来救她,比陈家人来得还早。
她其实是感动的。
只可惜了,自己多随和的一个女郎,跟元洄这样的冰垛子都能相谈甚欢,唯独晏书珩,总气得她失了闺秀仪态,他这人就是染着蛊!
阿姒无可奈何地暗叹。
她气呼呼的时候,活脱脱一只竖起尾巴的小狸奴。
扭过头,元洄正定神看着她。
阿姒看不出他眼里掺夹着何种的情感,朝他绽出善意的笑。
元洄颔首回应,移开视线。
云娘曾同他父亲说笑称晏书珩温柔多情,像春风,能让水面惊起涟漪。而四公子冷淡内敛,易让湖面结冰。因而她笃定让阿姒和他们产生纠葛,可以最大程度地磨炼他。
他负剑往前,留下个淡漠孤绝的背影:“家父等候二位多时。”
晏书珩道:“多谢。”
他松开阿姒腕子,轻询:“这几日可还好,可有吃饱睡足?”
他的话像绸缎覆在她被风吹雨淋的肌肤上,阿姒声音软下:“我很好。元洄重情重义,念着救命之恩,对我多有照顾。赵夫人也——”
她的话和晏书珩的步子同时慢了,又同时续下去。
青年步履平稳,阿姒语气也自然:“他们都对我很好。”
晏书珩温声笑了:“那便好。”
阿姒悄悄觑他神色。
晨曦下,青年目光辽远,仍和流云清风一样不受侵扰。
当真是不在意么?
.
慕容凛的营帐前。
慕容凛和晏书珩的人一左一右对峙,虽未交锋,但已剑拔弩张。
就连元洄,一入营帐也顿时变了个人,从阿姒印象中外冷内热的少年剑客,变成无情无欲的冷面将军。
慕容凛笑道:“一别二十年,想不到当初的三岁孩童,已成南周中书令。”
晏书珩还之一笑:“二十年前,晏某方是稚童,如何能与王爷得见?”
慕容凛毫不拖泥带水,沉声道:“晏中书贵人多忘事,可本王却还记得你。说来我也算你半个长辈,当年还曾教过你剑术,但你这孩子固执,当着你母亲的面对我毕恭毕敬,人后冷脸以对,恨不得啖肉饮血。”
这话印证了阿姒的猜测,她面上未起波澜,暗里忍不住担忧。
晏书珩垂目,轻拨茶盏。
“王爷说有,那便是有吧。不过王爷自称长辈,却派人掳走晚辈心上人引晚辈前来,实非长辈作风。”
“如今的你能说会道,倒比当年更讨喜!”慕容凛虽笑着,但浓眉冷厉如剑,“本王倒想放人,但晏中书想必也明白,一旦入了我慕容凛营地,纵全身而退,被南周世家得知,必会借此大做文章。你有亲人在此,与其回南周与那群世家纸醉金迷、勾心斗角,不若与我一道逐鹿中原。”
晏书珩抿了一口茶水。
“在下恋旧,无论这茶姓慕容,还是姓元,都喝不惯。”
他搁下茶盏,温雅地理了理袖袍,噙着笑看向阿姒,又移开视线。
“我来是为换人,并非投诚。”
元洄打断他们的对话,转向慕容凛:“父亲,您曾允过若我从羯人手中夺得封丘,可许儿一个要求。陈女郎对儿有恩,望父亲放她离去。”
晏书珩对他温和一笑:“元郎君重情重义,晏某钦佩。但晏某若还要仰仗旁人,有何颜面说来救阿姒?”
元洄平静道:“我并非助你。”
慕容凛看了眼儿子,大笑:“喜欢就该想方设法留人!而不是把人放走!”
阿姒本在旁观,正细想两方局势,猝然被提及,愣了一愣。
元洄察觉她不自在,正色道:“儿与陈女郎只是朋友。您此话有损女郎清誉。”
慕容凛摆摆手手:“罢了罢了,都是些小年轻,不逗你们了。”他转向晏书珩:“那么晏中书打算用什么同本王换人?”
晏书珩余光从阿姒身上收回。
半垂的长睫掀起:“在下也正困惑。我的属下前些日子查到些关于前朝安定长公主和北燕的消息,不知该卖给王爷,还是贵国太后?”
安定长公主是前朝长公主,也是慕容凛名义上的母亲——之所以说名义上,是因他本是元室皇子逃至鲜卑部族后与鲜卑女子所生血脉,安定长公主一心复国,便把他养在膝下。
元洄从南周回来后,告知他晏书珩得知这个消息的事,他已把知情人都赶尽杀绝。但眼下他正筹划着夺权,若横生事端,恐怕不妥。
慕容凛讥诮道:“本王在北燕经营多年,会如此容易便被拿捏?更何况,眼下晏中书在我营中。”
“王爷深谋远虑。”晏书珩似笑非笑的,“但王爷以为在下就未留有后手么?我来此是救人,可不是赴死。”
他说了一个名字。
慕容凛目光凌厉,他大步朝前一步,阿姒顿时戒备起来。
被逼近的青年笑着望他。
对峙间,外头传来骚动,帘子陡然被掀开。
帐内的剑拔弩张陡然被打断,元洄愕然道:“母亲?”
几人皆转头,看向帘处。
赵氏目光在晏书珩面上定了瞬,又匆忙转到阿姒身上。
她对阿姒和善一笑,温柔如水,仿佛阿姒才是她亲生的孩子。
阿姒回之一笑。
她扭头看向晏书珩,他神色丝毫未变,眸子里仍噙着清浅的笑。
慕容凛意味深长地转向晏书珩,勾唇正要开口。阿姒忙抢在他跟前,同晏书珩引荐道:“这位便是我说过的赵夫人,曾是魏兴人士,对我多有照顾。夫人还见过你的长命锁,说似是她故人之子。”
慕容凛想招揽晏书珩,必会直接把他和赵氏的关系揭出,但晏书珩是南周中书令,而赵氏是慕容凛妻子,纵有亲缘,但因立场不同,这亲缘便可能是悬在他头顶的剑。阿姒只好抢在慕容凛跟前,刻意把晏书珩和赵氏的关系先摆在一个可进可退的位置上——
晏书珩和赵氏是什么关系,应当让他们二人来决定。
而不是被慕容凛赶鸭子上架。
晏书珩何尝不明白阿姒的用意?他温柔地低头对阿姒笑笑,继而用南周礼节同赵氏见礼:“多谢夫人关照阿姒。”
今日的赵氏和在阿姒跟前浑然两人,看晏书珩的目光雍容冷静,就和看在场其余人并无差别:“贵客不必言谢,我独子曾蒙女郎搭救,此番女郎又因我夫婿被掳来,本就是我们对不住她。”
晏书珩笑容亦是平和,又问赵氏:“可否斗胆一问,不知您的故人是晚辈哪一位尊长?”
闻言,元洄定定看向母亲。
阿姒亦看向赵氏,她听出来了,晏书珩这是希望赵氏先表态。
赵氏淡笑着打量眼前青年。
“一位故友罢了,与我并无过多交情,后因利益相悖,被我狠心抛弃,如今留意故人之子,也只是出于内疚,并不剩过多情分。贵客不必怪怀。”
晏书珩垂下睫笑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也。晚辈明白。”
赵氏亦是在笑,两人都很平淡,仿佛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慕容凛见夫人摆明态度,打消了直接拆穿的念头:“原是故人之子,晏中书的嗓音竟与阿洄有几分相似,莫非那故人是夫人至亲?”
赵氏反应平淡:“远亲罢了。普天之下,毫无血缘关系却生得相像者亦不可胜数,何况只是嗓音?”
她不给慕容凛再说话的机会,同晏书珩和阿姒致歉:“我有些紧要之事与王爷相议,多有耽搁,诸位担待。”
阿姒看向赵氏,那日因长命锁陡然大恸的妇人似乎是她的错觉。
她转头,晏书珩温和笑一眼,同赵氏道:“夫人言重。”
赵氏走前,目光从晏书珩面掠过,又迅速错开到元洄身上,柔声道:“阿洄扶母亲过去,可好?”
元洄视线望向依旧云闲风轻的晏书珩,顿了下,落到别处:“劳二位暂且休憩,在下稍后便回。”
晏书珩端起茶盏,莞尔:“家事要紧,小将军且去吧。”
那一家三口出去后,帐内只剩阿姒和晏书珩,阿姒小心看向他,她这还是头一次在晏书珩面前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
她猜不出他是何心情。
也不忍去猜。
想了想,阿姒最终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茶,轻声问道:“味道如何?”
晏书珩放下茶盏:“尚可。品之微涩,不如南周的茶。”
他微微一笑,递过自己饮过的茶盏,明晃晃地逗弄她。
“阿姒想尝么?”
要在往日,阿姒早甩他一记白眼,但这次她顺势接过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颇为嫌弃道:“的确是有些涩,不如你们晏家的茶。”
她在哄他,晏书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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