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吾
李化吉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尽管这次不过是个误会?, 可是这种被谢狁找到?的恐惧真真切切将她吓到?了腿软,她扶着腿慢慢坐在矮凳上, 不得不想到?若被谢狁逮到?该怎么办。
她想了半天?,忽然发现她是不能对谢狁如何的,她太过弱小,逃跑对她来说竟然已经是最有?力的反抗了。
为此,李化吉差点被自己惹笑。
“妹妹,”李鲲站在门?口叫她, 见她不应, 便走了过来, 直到?站在她面前, 用手晃着她的眼睛,光阴变化吓, 方才把李化吉惊醒, “掌柜送来了老母鸡, 过来与我道谢。”
李化吉忙拒绝, 可是李鲲见她拒绝, 神色微变, 倒是更坚决地要把她拖到?门?口, 李化吉挣脱不得匆匆之间只?能戴上面罩, 边道:“如此要碍你的好姻缘了。”
李鲲不在意:“我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能有?什?么好姻缘。如今能与你重逢已经是老天?爷垂怜,我也不希求别的, 只?盼着护
你平安也好。”
李化吉喉间一涩。
掌柜第一眼的注意力全被那丑陋的疤痕夺去,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但很快想起这是李鲲的未婚夫人,不好用不礼貌的目光长久地看着,于是硬生生转开眼,可恭祝百年好合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李鲲小时候在他那儿做工,他聪慧老实,年纪小却很能干,掌柜与夫人都把他当干儿子看待,这不听说他的未婚妻来了山阴,立刻捉去了只?老母鸡送来。
哪里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这样的丑八怪。
李鲲见状,道:“我与妹妹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是兄妹也是夫妻,往后便叫她跟着我,也唤掌柜一声干爹了。”
掌柜见李鲲确实很喜欢这位未婚妻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李鲲关上了门?。
李化吉的笑就垮了下来道:“阿鲲,我觉得我还是应当回平阳去。”
她见李鲲停了步子,转过头?来看她,她唯恐李鲲再说出什?么挽留的话,忙道:“我刚到?山阴时,只?觉筋疲力尽,当时你肯收留我,我很高?兴,但也不能否认这是害了你。谢狁若要找我,总能有?办法找我,而我也要承认,虽然我忍受不了他,先逃了出来,可建邺总有?牵挂在,我的自由大约是有?限度的。”
李鲲不认可李化吉的想法:“你可以率先南下,我留在山阴等逢祥。”
李化吉流着泪摇摇头?。
近来只?要说到?未来,她总是不自觉地要落下泪来,李鲲并不大问?她为什?么要哭,因为没必要问?,双方对原因都是心知肚明。
李逢祥怎么可能跑得掉?
戏文里唱了那么久的成?王败寇的故事,谢狁连弑二人君主的消息也在街头?流传那么久,已经足够教会?他们体?悟弱肉强食的道理。
李化吉是不善表达,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可李鲲与她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明白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被愧疚折磨,所?以二人一重逢,他就迫不及待地劝她,乱世之中能保一个是一个,又或者提出意见,让李化吉南下,他留下来等李逢祥。
李化吉有?没有?听进去,李鲲不知道。她跪在竹马面前,流着泪说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之前,她究竟在想什?么,李鲲不敢去猜。
可是李鲲很确信,她一定是因为想到?了李逢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此,李鲲更不能放走李化吉。
一个失去了家人的孤女将会?有?无限的勇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若她在这世界还有?些微弱的联系,自然能让她重新有?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当他看到?李化吉孤身出现在面馆时,才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走。
他是失去过家人的人,自然感同身受。
但刚才那阵急促的敲门?声,似乎又让李化吉的内疚席卷回了她的内心,她饱受煎熬,又想独身一人了。
李化吉道:“你留在山阴,也等不到?逢祥的,我原本没有?这般着急要出逃,是一位善良的女郎再三劝告了我,她的劝告让我很不安,我当时就很想问?她,谢狁是不是打算反了,所?以萍水相逢的你才会?出于同情,这般急促地催我逃走。但我不敢问?,阿鲲,我不是个好阿姐,我是自私的,那时候我想的是,果然,哪怕我做了那么多?,逢祥注定是要死?的。他死?了,我这公主的头?衔也就名存实亡了,我算什?么呢?好点就被抛弃继续苟活,差点就是被斩草除根。可是每一样,都是别人为我做出的选择,不是我做的。我不服气,便想着既然是我自己的结局,那总该让我自己选吧。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要反抗给?谢狁看。”
李鲲默然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半晌,他才道:“你跟叔叔的竹马起过誓,你说你会?好好地活下去,你现在就有?好好活下去的机会?,你不要糊涂。”
李化吉沉默了会?儿,她没有?跟李鲲说她还藏了把袖箭。
这把袖箭的用途,就连阿妩都不知道,她还以为袖箭和长剑一样,都只?是李化吉防身的器具罢了。
她只?是说:“那时我看到?阿爹的遗物,想到?阿爹阿娘生我养我不易,我不该随便糟蹋我的性命,因此我想自私过。可是方才的敲门?声震醒了我,阿鲲,我今年才十九岁,就已经失去了双亲,唯一的亲人即将沦为权贵斗争的牺牲品,就连自己也卑躬屈膝地被人百般欺骗玩弄,我也是人,也会?想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这么惨,凭什?么你们欺负了我后,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而这一切对我来说甚至都是恩赐。”
“于是再看到?阿爹的遗物,我就想到?了他是怎么死?的,阿娘又是怎么死?的。或许在那些马匪看来,他们是蚍蜉撼树,很可笑,可对于弱小者来说,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的抗争。所?以我会?为他们自豪,我希望他们也能为我感到?自豪。”
*
谢狁要从阿妩嘴里得到?李化吉的行?踪并不容易。
崔二郎铩羽而归,反而是阿妩踩着步梯,稳稳地推开房门?,走到?谢狁面前:“此事与二郎无关,皆是我一人所?为,还请大司马莫要连坐。”
谢狁不明白他刚丢了夫人,这对没眼色的夫妻为何还要轮番到?他的眼前上演夫妻情深。
他们可知越是如此,越叫他生出暴虐之心?
谢狁皱眉:“这由不得你。”
阿妩也皱眉,只?是比起谢狁蹙眉带来的威仪与压迫,她的皱眉更多?的只?是表达一种疑惑:“化吉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女郎,她影响不到?大司马的计划,大司马照样可以杀掉皇帝,坐稳皇位,所?以她跑了也就跑了吧。”
谢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脑海里的嗡鸣声吵得他头?疼,恐怕这是因为淋了一夜的雨,叫他受了寒,因此身体?虚弱了下去。
想来必然是如此,他这样以为着,昨夜关心则乱倒也罢了,到?了日间还不够清醒,直到?此时才想起阿妩很可能是李化吉的帮凶,可见他除了生气外,更多?的是病糊涂了。
他顶着疼了一天?的脑袋,道:“这与我要做的大事有?何关系?”
阿妩惊诧:“不然大司马为何要寻化吉?”
谢狁再次被这对夫妻气笑了:“崔二郎跑了,你不找?”
阿妩抬起下巴,将傲气展露无疑:“他既然要跑,说明心不在我这儿,我有?心向?明月,明月却照沟渠,天?底下的男人多?的是,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我不要也罢。”
谢狁被她的傲气刺伤了眼:“你高?贵,难道我就是条狗了?李化吉跑得无影无踪,你以为我为何还不死?心要将她找回来?别那么想我,我只?是将她逮回来,叫她付出背叛我的代价,让她余生在悔恨与恐惧中度过而已。”
他说到?这话时,俊秀的面庞微微扭曲,显出几分狰狞来。
还在勉励为李化吉争取的阿妩心脏也惊跳得砰砰作响,她不免感受到?了些许怯意,可还是打算把准备好的话说完:“大司马,化吉已经足够可怜了。”
谢狁反唇相问?:“她可怜?哪里可怜了?我是纳了七八房妾室,行?宠妾灭妻之事了,还是打她了虐待她了?二兄要杀她,要斩草除根,是我保下她的性命,在这乱世中,她还在希求什?么?”
阿妩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狁,纵然她早知谢狁的冷酷,可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她仍旧觉得血脉里的血被冰冻住了。
她不由道:“可是你要杀了她的弟弟,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谢狁恢复了点理智,故而说出的话极具攻击性:“你一个与娘家断绝关系的人,似乎没有?资格来与我论证亲情的重要性。”
阿妩听到?这话,脸颊的肌肉都开始不停地抽搐。
谢狁道:“李化吉的行?踪,你给?不给??”
阿妩忍气吞声道:“不是我不想给?,只?是化吉只?让船夫送到?临安,此后她上了岸,便与船夫分道扬镳,我再不知她去了哪里。”
谢狁轻吐出声:“你撒谎,她没有?上岸,她去了山阴,对不对?”
阿妩梗着脖子:“我不知道。”
谢狁冷声道:“就在刚才我发现她带走了那个布娃娃,她怎么可能不舍得回山阴?”
这也是福至心灵的一眼,原本依着谢狁的性子,他压根没有?寄情于物的意识,故而也只?等无意瞥过一眼,他总觉得床里少了点什?么,看了半晌才想起是少了那只?很得李化吉喜欢的布娃娃。
于是他想,李化吉肯定是回了山阴,至于还留不留在槐山村,这不好说,他是倾向?于李化吉祭拜完就会?离开,但这毕竟是当下唯一的线索,故而谢狁不想放弃。
他叫来马,也不顾感了风寒的身体?,翻身上了马,就这般急驰到?了山阴。
他淋了一夜雨,只?喝了一碗姜汤避寒,又受了刺激,不曾休息好,再被马上冷风一吹,几方齐下,等到?了槐山村,他已经摇摇欲坠,快要倒下了。
但是那口要找到?李化吉,叫她付出代价的气仍旧撑着他让谢灵逮来一个村民问?话。
“李化吉?她好久好久没回来了。哪能骗你,她和她弟弟走了,都没人照顾她爹娘的坟墓,要不是阿鲲那孩子回来祭拜爹娘的时候,顺手帮她爹娘的坟清理了,恐怕坟头?的蓬草都老高?了。”
“阿鲲?阿鲲是化吉的青梅竹马,好像之前他爹还有?意向?化吉提亲,但李老汉没看上李书生,就算了。”
谢狁听到?此话,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这个叫阿鲲的,现在在哪?”
看到?他来,原本还算对答如流的村民卡了一下壳,好会?儿才道:“在山阴,这小子出息了,现在好像在哪里做账房先生,每个月能拿一两银子呢。”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做帐房先生,这位村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不过事到?此也不算困难了,毕竟既要帐房先生,又能给?账房先生开出一两月银的场所?并不多?。
谢狁松了口气,谁知才抬脚往马走去,他就觉得眼前发眩,忽然头?重脚轻的一下,差点没叫他晕过去。
他发起了高?热。
众人七手八脚,忙将他抬上马车,送往医馆,大夫诊了半天?,道他是怒火攻心,郁气积久不散,直攻肺腑,于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倒下了。
大夫提笔写了半天?,开出方子来,递给?崔二郎:“这病虽然开了方子,但要紧的还是叫患者心胸宽广些,莫要执着,否则就算吃个百帖药也无用。”
崔二郎捧着药方,脸上陷入了迷茫之色,他好像听懂了大夫的话,但也好像没有?,只?能等着熬药的功夫,战战兢兢地回到?谢狁身边。
谢狁已经醒了,病气让他的肤色褪去血色,更为的苍白,又因那对乌黑的眼珠子,显得有?几分神经质。
他当然也听到?了那位大夫说的话,一双眼冷冷地盯着落下的帐幕,吐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他只?是要李化吉付出他该付的代价而已,怎么就算是不心胸宽广了?
第50章
谢狁要找个人, 总是容易的。
毕竟他有强大的人脉、人力与物力,而对方的名姓又是这?般清晰。
得?到李鲲的住址时?,刚喝下一碗苦药的谢狁不顾还晕眩着的头, 拔步就?往外走去?。
在那一路的行程中, 谢狁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清楚他究竟希不希望在李鲲的院落里, 看到李化吉。
门?被?谢炎暴力踹开,断裂的门?栓沉重地落到地面, 露出一个干净清爽的院落,撑起的竹竿上?晾着衣物,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而李化吉正端庄地坐在石凳上?,似乎就?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谢狁目眦欲裂。
从李化吉逃跑至今, 满打满算不?过五日, 她就?这?样背叛了他?。
他?的脑子是空白的, 喉头似乎一口鲜血涌出, 却?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不?允许在李化吉面前露出丝毫的狼狈,是李化吉背叛了他?, 就?该由他?审判她。
一个审判者是不?应该有任何的痛苦。
痛苦!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情绪?他?只有恨意而已?。
谢狁大踏步向李化吉走去?, 他?要把她拖起来, 拧住她脆弱的脖子, 逼问她, 到底为什么要背叛他??她究竟是哪来的胆子?
可是就?在这?时?, 一支冰冷的箭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皮肉破开, 脏腑出血的疼痛让谢狁止住了步子, 飞箭的长啸声让他?的耳朵发出了嗡嗡的鸣叫声,他?抬眼, 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化吉。
她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话,谢狁费了力气,终于听清楚了,她说的是:“宫宴上?的那一箭,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