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薄情 第46章

作者:相吾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爽文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她再次抬起了手臂,这?回谢狁看清了她手上?藏着的袖箭,又一支尖锐细亮的箭冲他?射来。

  李化吉嘶喊着:“杀了你,就?没有人能杀逢祥了。”

  谢狁被?谢灵推开,飞箭射开,谢狁回头,看到李化吉被?谢炎擒住手,摁在了地上?。

  只是瞬息之间,局势颠倒,攻守异形。

  谢狁看到李化吉的脸抵在脏兮兮的地上?,豆大的晶莹泪花莹出眼眸,眼眶红成那样,可是眼里的恨意却?未曾消减半分。

  可谢狁的恨意或许是恨得?太久了,再这?一刻,竟然被?李化吉的泪水融了个干净。

  他?感到了撕裂的疼痛。

  他?觉得?大概是箭伤所?致,谢灵急促地命人找大夫来,又用军中的手法,要替他?拔出没入身体的箭镞。

  好痛啊。

  是了,拔箭镞怎么可能不?痛呢?

  谢狁想。

  *

  谢狁认识李化吉,不?在被?乌云压低的大明宫,而在那一页纸上?。

  谢家有反心,可是密报告诉他?们,北朝在调兵,可能不?日就?要南下。

  为了稳住王家,让北府兵可以安心打这?一仗而不?被?算计,谢狁做主,打算换掉不?听话的旧主,迎立新王。

  以求万无一失,在挑选新王时?,谢家奴做了最为详尽的调查。

  其实那时?候可供选择的人家还是不?少?的,毕竟衣食无忧的藩王个顶个的能生,汉室不?缺后代。

  但因为李化吉,谢狁一眼挑中了李逢祥。

  他?给谢二郎的理由非常详实,譬如无依无靠,譬如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互为掣肘,十分好拿捏。

  这?些都对,只是有一点?倒是被?谢狁忽略了。

  在很长的时?间里,都被?他?忽略了。

  在杀掉旧主时?,他?看到李化吉明明害怕得?要死,却?还是勇敢地将李逢祥抱在怀里,面对他?。

  那种蚍蜉撼树的英勇就?义?的神色,当真让他?发笑,他?那时?想,那便好好折磨你,看你几时?才肯放弃这?没用的弟弟。

  谢狁是恶劣的。

  他?身逢乱世,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里,却?恰是被?最正统的君子之礼教出来的典范。

  他?所?游者,皆是高雅之士,他?们纵情高歌,曲水流觞,兴起山下打铁,情至穷路狂哭,那时?他?当真以为他?所?处的时?代颇具古风。

  直到后来,他?们死掉的死掉,被?吓得?噤声不?语的连篇思旧赋都不?敢写完,遇到他?时?也只能匆匆掩面,哪有半分疏狂之士的豪放。

  谢狁不?解,也觉得?气闷,便背起行囊,要外出游历,万卷书教不?会他?的道理,他?希望万里路可以教会他?。

  可是他?并没有走出多远,就?被?建邺之外的饿殍千里震惊地迈不?出步子。

  他?好像见到了个与?以往不?一样的世界。

  原来在竹林狂歌之外,没有五石散遮蔽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他?白日里路过无数具枯骨,夜晚宿在郗大郎的官邸。

  这?位年轻的县令长了他?许多岁,却?颇有少?年朝气,夜半将他?推醒,问他?可有兴致陪他?解船顺水而去?,不?拘地点?,等兴尽了再归。

  谢狁瞧了瞧时?间,困惑地问他?:“这?般迟,可会耽误明日的公务?”

  郗大郎仰头哈哈大笑,仿佛他?说了句很好笑的事:“公务?什么公务?玩乐才重要。”

  那是个很晴朗的夜晚,明月疏朗,照出了岸边座座矮坟,具具白骨,还有哭声幽幽传来,郗大郎叹息声:“年成不?好啊。”

  谢狁想,如此多的饿殍岂是一句年成不?好就?可以形容完所?有的悲剧。

  他?愤而归了建邺。

  等回了谢府他?才知道祖父无缘无故地病了,而且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来。

  谢狁忧心忡忡地看医书,查药方,祖父对着他?摇摇头,他?那时?候不?懂,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懂,只是记得?祖父弥留之际的遗言。

  要回北边去?。

  祖父走后,谢狁唯一的那点?感情也没了。

  他?不?喜欢谢府,谢道清是个伪君子,却?总是以最高的道德要求他?,好像只有养出一个君子般的儿子,才能证明他?的品行。

  ——之后他?查出来正是谢道清毒死了祖父,他?的不?喜,就?成了厌恶。

  他?也不?喜欢谢夫人。谢夫人与?这?世界无数的女子一般,一生困守内宅,却?守不?住郎君的心,姻缘总被?无数的妻妾弄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于是不?服输的谢夫人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几个儿子身上?。

  一个优秀的儿子是母亲的无上?荣光,她在郎君那里遭到的一切失败都将从儿子身上?弥补回来,从此往后,她也不?再是被?郎君嫌弃的黄脸婆,而是一个教子有方的母亲,她将在雅集上?得?到无数的尊重。

  因此谢狁从很小的时?候就?能察觉到谢夫人投射在身上?那种病态的关注,不?像是母亲对儿子,而像是一个工匠对待一块将用来雕琢的木头,为了最终完美的作品呈现,她可以随心所?欲切掉木头上?的每一块部位。

  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谢狁很难体会到纯粹的情感,哪怕被?歌颂了千万遍、理所?应当的母爱,他?都没有体会过。

  而到了朝野之中,这?样的感觉就?更直观且可怕了,君非君,臣非臣,可人人仍旧满口君君臣臣,在虚伪的假面下,行着蝇营狗苟之事。

  在那时?,他?知道了祖父和好友为何遇害——因为那群软骨头世家被?胡人打怕了,觉得?北上?就?是亡国?前兆,于是下毒的下毒,编排罪名的罪名,齐心协力,维护住了个太平的朝野。

  而那些罪行则被?心照不?宣的掩盖,正若白白茫茫大地,落了个真干净。

  谢狁不?喜欢这?样。

  他?礼崩乐坏,他?君臣颠倒,他?的行事作风带着世家的目无臣纲,可是谁又知道、又怎么可能去?相?信他?弑君也好,杀师也罢,都是为了拨乱反正?

  就?连谢狁都不?信,所?以他?觉得?他?天生就?该做个乱臣贼子。

  什么王谢共治天下,世家门?阀垄断官场,他?都要它们统统在他?的帝座下灰飞烟灭。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一点?,所?以在看到李化吉这?般护着李逢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也没有看清他?的内心。

  他?只是想着,这?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纯粹的、停留在秩序之下的情感?

  他?不?信,所?以要摧毁掉。好叫他?指着那堆残渣去?证明这?果真是个纲纪颠倒、礼崩乐坏的时?代。

  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点?,李化吉看着那般弱小、脆弱、固执,仿佛一击即溃,却?恰恰是最坚强的。

  她就?像是颗野草,即便被?有意地撒在砖缝里,也会拼命吸饱春风、汲够春水,顽强地向阳生长。

  他?冷眼看着她咬牙忍受教养嬷嬷的刁难,也旁观她将自我置身度外,向王之玄示好。

  那时?候他?以为她不?过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潜意识地将她当作一个利益分明的人——她与?李逢祥荣辱与?共,她保住李逢祥也是保住自己。

  直到李化吉在宫宴上?代受了那一剑。

  谢狁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团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最赤诚、最纯粹的情感。

  可笑的是,面对拥有这?样一份珍贵的东西的李化吉,他?居然不?敢见她,所?以他?去?见了那个可怜的宫婢,他?骂她是蠢货,好像是在骂李化吉,好像又是在羡慕那些能让她们为之牺牲的人。

  他?由李化吉想到了自己养过的那只兔子。

  他?对生物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养兔子,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说动物的感情最纯粹,所?以他?养了马之外,又养了兔子。可惜了,兔子会乱发青,所?有的生物都会,他?就?不?想要了。

  可是李化吉不?一样,她和他?都是人,如果她发青,那就?生下他?的孩子就?好了。

  谢狁心想,娶了李化吉,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谢狁决定与?李化吉成亲。

  但成亲也没有像谢狁那般想得?美好,李化吉毕竟不?是一件商品,只要他?买回来就?属于了他?。

  她的情感太充沛了,给予李逢祥的那一份是最外放的,他?用了个卑鄙的手段,很快就?‘取’了回来,至于余下的那些,谢

  狁不?懂,他?总是这?样的,看不?懂很多人的情感,却?唯独会被?李化吉鲜活的表情给吸引。

  所?以他?特别喜欢跟李化吉上?床。

  在床下李化吉总是怕他?,会克制,他?也忙,不?在乎她的克制。可是等夜晚,是他?的闲暇时?间了,他?就?不?喜欢这?样的克制,而到了床上?,李化吉的忍耐程度总是低的,她以为她装得?很好,但谢狁总能一眼看穿。

  谢狁不?懂爱,却?很知道什么是恨,而李化吉恨起他?来时?又总是那么可爱。

  她的恨总不?能长久,恨意很快就?会被?撞散,最后只能可怜兮兮地攀着他?的脖子去?爱他?。于是谢狁的心里就?全是满足了,好像在现实中,李化吉也不?得?不?放弃了恨意,无数遍地爱上?了他?。

  他?总觉得?,他?们已?经爱了无数次。

  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李化吉的爱。

第51章

  “剪子!”

  “麻沸散!”

  “止血剂!”

  谢灵手脚麻利地拔完箭镞, 又往谢狁的伤口上?洒药,麻沸散的药效发挥得并不快,因?此谢狁仍能真切地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

  因?为过多失血, 他面部苍白, 嘴唇也失去了颜色, 唯独黑眸越发得深邃,像是凝固的一滩死血, 死死地盯着李化?吉。

  她?被谢炎从地上拉了起来,纤细的手腕上?被套上?绳索,在被带下去的途中,一眼都没有瞧过他。

  弃如敝履,莫过如此。

  谢狁忍着疼,问谢灵:“那两支箭是怎么射出来?的?”

  所有人都看清了是李化?吉射出了两支飞箭, 谢灵不信以谢狁的眼力会没有瞧见, 因?此他自以为是地回答道:“夫人手腕上?绑着袖箭, 她?是用?那个伤害了大司马。”

  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倒也回答了谢狁的问题。

  谢狁闭上?眼眸,将所有的情绪遮掩在薄薄的眼皮下, 半晌, 他道:“好疼。”

  谢灵宽慰道:“麻沸散在一刻内会起效, 大司马再忍忍。”

  谢狁没有回答。

  *

  因?为李化?吉身份特殊, 谢炎在包下的客栈里?匀出一个房间关押她?, 之后就?好像把她?忘了一样, 除了三餐照送, 没有人来?提押她?。

  李化?吉也不着急, 每回送来?的饭她?都吃得一干二净。如今虽为阶下囚,但也是自由的阶下囚, 她?心情好,因?此顿顿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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