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巧鱼
卢宝月笑意更甚,“瞧瞧,一个两个的,都说起?没脑子的话了。”
嘈杂中,李噙露压下声音:“天地良心在?上,莫说留卢姐姐住下,便?是将这庄子直接给了你,我也是舍得的。”
闺秀们的欢声笑语与溪水重合,卢宝月没再出声。
“卢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李噙露小声道。
树下光斑浮动,小憩的美人伸了个舒服的懒腰,睁眼望去,笑道:“咦,两位妹妹要往何处去?想来?是李妹妹藏了好东西,不想给我们瞧,单给卢妹妹瞧。”
话音一出,在?场中人齐齐注意到那结伴欲要离去的二人,好奇地盯望着。
李噙露面色僵硬,笑道;“那怎么?能呢,是卢姐姐在?这歇渴了,我带她去喝饮子。”
贺兰香施施然站起?来?,扶了下发髻,好奇道:“什么?饮子,好喝么??”
谢姝砸吧两下嘴,跟着站起?来?,“正好,我也渴了,我也去。”
一呼百应,原本的二人行,变成了浩荡一群人。
喝完饮子,谢姝随其他闺秀去探园中幽径,卢宝月也被谢姝拉了去,贺兰香动作慢,等她们都走远了,也才刚出房门?。
李噙露迎面便?堵住了她。
贺兰香往哪走,李噙露便?往哪堵,二人原地僵持。
细辛看不下去,皱眉道:“李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贺兰香抬手示意细辛止话,唇上噙笑,“不妨事,想来?李妹妹是有话对?我说,你们都退下。”
细辛春燕对?视一眼,各有犹豫,却又不得不照做。
丫鬟退下,气氛便?越发冷寂。
“贺兰香,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罢。”
李噙露冷盯贺兰香的眼眸,“先前之事我不愿再提,可你自己既不愿救我姐姐,又为何阻挠我向别人求助,我李噙露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如此待我。”
贺兰香往前迈出一步,看着对?方清丽的眼眸,温柔道:“李妹妹,你会错意了,我不是在?阻挠你,我是在?帮你。”
李噙露被生生气笑,反问:“帮我?帮我难道就是千方百计不让我救我姐姐吗?”
贺兰香语气不改,依旧温柔,像在?同一个孩子好生说话,“你为何觉得,你卢姐姐收下这庄子,便?一定?能将你的事办成呢,倘若办不成,这庄子你是就此送她,还是开口讨回?这里是你母亲留给你最大的退厅,你真的舍得拿它当筹码吗。”
李噙露扫了眼廊下风景,一砖一瓦,眼底渐渐通红,回过脸却毅然决然道:“只要能救我姐姐,我什么?都舍得。你也少在?这同我拐弯抹角,我懂你的意思,你不也想要这庄子吗,可我已对?你死心了,我不会再从你这里打算了。崔氏依附谢折,族中子弟又多在?谢折麾下做事,有他们开口,难道话的斤两还没你一个妇人的重?”
贺兰香敛目低笑:“是啊,说破天了我也只是一个妇人,能有什么?大用处呢。”
她抬眼,看着李噙露,“可是李妹妹,你也别忘了,谢折他再厉害,他也是臣,是臣,便?要以君为上,你费尽心机搭上他,他就算对?此插手再多,陛下一句不愿意,他又能如何呢?”
李噙露被问一怔,旋即理直气壮道:“自古君昏则臣谏,谢折身为武官之首,向君进?谏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君若不听?,他便?更该坚持才是。如今社稷刚定?,朝纲不稳,新?帝如此迫不及待强占庶母,传出去难道就不怕惹天下耻笑吗!”
风过树动,廊下光影婆娑,一如贺兰香进?宫侍疾那夜,长明?殿里摇曳起?伏的灯火。
记忆里那一抹清冷的伽罗色再度侵袭脑海,贺兰香沉下眼眸,目无波澜,“当真是强占么??”
李噙露顷刻睁大了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兰香再度抬眼,以一种真假难辨,似悲似忧的怜悯眼神看着李噙露,满是不忍地道:“你为太妃操心至此,可倘若太妃是自愿委身于新?帝……我的李妹妹,你又该怎么?办啊。”
第45章 落水
李噙露的眼里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惊悚与错愕, 但也仅是短短一瞬,她便全部?压下?,冷眼看着贺兰香道:“胡言乱语!我姐姐是何等人物, 莫说京城,纵是全天下?女儿加起?来, 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执节有常的女子。你少在我面前?挑拨我姐妹关系,我不会信的, 今日我本?未请你,看在谢姝的面上才未下?逐客令, 你好自为?之吧, 不要逼我亲口赶人!”
李噙露撂下狠话, 转身便走。
贺兰香这时道:“病急乱投医, 是李妹妹你今日才讲过的笑话,难不成?你也要效仿楚人,行那费力不讨好, 不到黄河心不死之蠢事?”
李噙露的步伐顿下一瞬,之后毅然决然地迈开腿,未曾回一下?头。
细辛春燕在廊下?将话听去?九成?, 回来道:“怎么办主子, 这?李姑娘看来是铁了心?了, 您还能拿她如何?”
“如何?”贺兰香长舒口气,口吻轻飘释怀, “爱如何如何吧,好言难劝要死的鬼,横竖今日我也走这?一遭了, 即便日后她吃亏了,也怨不到我的头上来。”
贺兰香下?了长廊去?找谢姝, 只道自己睡觉认榻,换了地方睡不好觉,晌午歇不好,一天没精神,得?赶紧回府上补觉才是。
谢姝虽觉得?奇怪,想到她有孕在身,还是应下?了,亲自送她。
其他闺秀多与谢姝为?伍,见谢姝送贺兰香,便也跟着一同前?往。
和风习习,柳枝轻摆。早上几?块糕点把谢姝吃香了嘴,眼见贺兰香要走了,谢姝腆了腆脸皮,问?:“嫂嫂,你今日带上马车的糕点,是府上厨子做的,还是在外头买的?”
贺兰香笑道:“府上厨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是西华门外福海酒楼出的点心?,底下?人惦记着我喜欢,每日都会赶早前?去?等头茬出炉,京中各式点心?那么多,我吃着,觉得?也就这?家算做出了点名堂。”
谢姝点头,心?里默默记下?名字,准备回头也差丫鬟每日过去?蹲点。
言谈中,众人已上了池上廊桥。
廊桥通体木制,桥下?碧波流动,桥上凉风习习,姹紫嫣红一群女儿家,成?群结伴走在桥上,远望着,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池畔芭蕉树下?,李噙露本?再欲与卢宝月谈及姐姐李萼,听到动静一眼望去?,立马惊了心?魄,顾不得?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形象,扬起?声音便呵斥:“那桥年久失修,撑不住你们那么多的人,快点下?来!”
谢姝在桥上听到,很是不以为?然,朝贺兰香嘟囔:“露儿姐的反应也太大?了些,这?桥看着不是挺结实的吗。”
贺兰香本?要附和,耳畔却在这?时听到咯吱一声裂响,心?尖一颤,不由低头扫去?。
蜜合色的裙摆下?,只见一截桥板节节开裂,绽出无数细缝,似是眨眼间便会彻底断开。
兴许是本?能反应,贺兰香在一瞬之中首先推开谢姝,自己再想后退,便已为?时已晚,伴随一声巨响,桥板裂个?粉碎,她的脚下?霎时踩空,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衣带纷飞,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蝶。
“主子!”细辛春燕齐呼出声。
细辛伸手去?抓,却只拽到一截银红披帛,急得?浑身哆嗦,不知所措。
一瞬之间,蝴蝶搁浅,水花四溅,贺兰香坠入池水,不停挣扎呼喊救命。
从开始到事发,不过一个?眨眼时间。谢姝被吓得?呆了,魂魄飞个?干净,根本?反应不过来。
其他闺秀先是被吓愣住,随之便是放声尖叫,想冲上岸又不敢,唯恐多迈一步足下?桥板也会断裂,胆小者当即大?哭,口中乱喊爹娘。
李噙露脸色惨白,回过神便大?嚷丫鬟快去?找会水的来救人。
在她身旁,卢宝月被场面吓到失语,再说话口中便已是痛呼,捂着肚子直说难受,往下?一看,脚下?羊水已蜿蜒成?溪流,夹杂着鲜红血丝。
李噙露刚喊完救人,立即便要喊婆子抬来步辇将卢宝月抬到房中待产,随行的接生婆子也要唤来,好赶紧着手准备接生事宜。
在池子里呼救的贺兰香,逐渐成?了最不起?眼的存在。
“救……救我!”
贺兰香咕嘟不停咽着水,头上发髻被水波冲散,乌发如墨散开,氤氲在池水中,成?了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将她整个?人往深处拖拽。
随着呛入口中的水越来越多,她的身躯渐渐下?沉,桃花粉面被冷水泡成?惨白,呼救声也越来越弱。
两个?丫鬟疯了般到处呼救,却迟迟未能等来救援。
就在贺兰香的呼救声赫然打?住,身体没入水中时,一道飞来身影径直跃入水中,猿臂捞起?她的躯体,三下?便带人游到了岸上。
贺兰香咳出好几?口水,胸口大?起?大?落,朦胧的意识逐渐回归,两耳所闻皆是丫鬟的呼唤,睁开眼,却对上一双漆黑湿润的黑瞳。
水珠顺着谢折的眉峰滴落,沾染他身上的温度,砸入她的颈窝中,冰凉又灼热。
贺兰香抖了下?身子,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眼神都是狐疑的,艰难开口,虚弱犹豫地道:“谢折?”
谢折眼睫略动,拦腰抱起?了她,大?步走到李噙露的跟前?,神情冷沉,“干净衣服。”
李噙露被他身上的阴森气势吓到失语,连质问?他因何擅闯山庄都忘了,只知点头。
谢折略过李噙露,找地方供贺兰香更衣,未再言语一句,剩身后随从解救困在桥上的众人。
闺秀们被救下?桥,惶恐不能自已,再不敢多行一步路,纷纷差人往家中送信,一个?时辰过去?,山庄门外宝马云集,皆是前?来寻找女儿的高门贵妇。
贺兰香更换完李噙露的衣物,卧在暖阁歇息,等待身体回温。
原本?她还在担心?自己会被人追着把脉,头疼该如何遮掩过去?,后来发现,着实是她自己想太多。
每位母亲都在关心?自己女儿的安危,一颗心?紧紧悬挂在亲生骨肉身上,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甚至没有人留意她的存在。
暖阁是与厅堂相连而又隔开的房间,坐在里面,可清晰听到堂中动静。
或泣,或嗔,或斥。
都是别人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贺兰香呷了口盏中热茶,压下?不该生出的酸楚,在茶雾缭绕中轻启唇,“卢妹妹那边情况如何了。”
两个?丫鬟只惦记她的生死,并未留意旁人,闻言忙打?探了一番,回来道:“崔家人原本?想将她接回家生产的,可等人来到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就地接生。”
贺兰香听后缄默未言,片刻后放下?茶盏,“走,去?看看。”
*
接连不断的惨叫自临时产房中传出,门开门关,一盆盆血水从里往外端,崔卢两家要紧人物皆聚门外,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若非当着外人的面,定要斥出几?句粗话才痛快。
崔氏的老祖母拄着鸠杖颤巍踱步,指着儿孙便骂:“从古至今,便没有哪家妇人挺个?大?肚子走亲访友的道理?!我一说话,你们便拿郎中的话压我,什么多走动好让孩子入盆,什么生产时下?来的快,现在可好,大?人受了惊吓,孩子也跟着遭罪,这?都生了一个?多时辰了,连头都还没出来,这?可如何是好,都怪她没事来这?庄子做什么!”
李氏族中也来了人,因理?亏在先,此时干站着不敢吭声。
卢氏族人闻讯来时便憋了一肚子的火,听此言论火气一大?,当即便与崔氏对吵起?来,只道自家好好的女儿,没被他们家照顾妥帖,突遭此横祸便算了,眼下?大?人孩子皆危在旦夕,他们不赶紧去?请佛陀诵经保佑,还在这?互相埋怨,行为?做事毫无风度,真与破落寒门之户无异。
崔氏是出了名的眼界高看不起?寒门,世家百年来往,彼此知根知底,最懂如何戳对方心?窝子,一经口舌交战,场面一度控制不住。
贺兰香来到时,看见的便是如此乱象。
谢姝站在外圈,本?苍白着一张脸发呆,无意瞥看到贺兰香,眼圈顿时便红了,想开口问?又不敢,咬着唇直直瞧着她的肚子发怔。
贺兰香走向她,抚摸着小腹,扯出抹憔悴的笑,“放心?吧,你家小侄儿命大?,不至于被两口水要了命。”
谢姝哇一声便哭了出来,扑抱住贺兰香道:“嫂嫂我对不起?你,我以往待你那么不好,可你为?了救我,连命都差点搭进去?,我对不起?你,我刚刚,我还连见你都不敢,我都不敢打?探你的消息……”
贺兰香轻拍着谢姝后背,温柔安慰:“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你哪里待我不好了,我觉得?你待我挺好的。”
对于十几?岁被保护极好的少女而言,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不好”,兴许便是自己在心?中那暗搓搓的讨厌了。
谢姝听她这?么说,哭更狠了,凭一己之力给乱成?粥的场面添砖加瓦。
这?时,王氏的声音赫然出现,逢人便问?:“我家姝儿呢!我的女儿呢!”
谢姝这?才收回神,抽噎着松开贺兰香,扬声回应:“娘,我在这?。”
王氏踉跄跑来,一把将谢姝搂到怀中,又哭又骂,直道以后再不准她出门,再出门便要将腿打?断。
谢姝连声应下?,随着哭了一场,哭完张口想道:“娘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特别危险,差一点掉下?去?的人就是我了,还好有嫂……”
王氏泪意汹涌,后怕到根本?听不下?去?谢姝的话,也看不到除了女儿外的任何一个?人,抓紧了她的手道:“老天保佑!幸亏有老天保佑,姝儿听娘的话,城北之地克你厉害,以后再不能往北踏上一步了,现在就随娘回家,余下?半年不可再出家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