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34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容淖想起从梁九功那里?听来的消息。

  ——太子触怒皇帝。

  按照皇帝惯常的态度,八成不会?明令斥责储君,多半会?寻机抬大阿哥一把,以此不动?声色打压东宫气焰。

  可近来大阿哥同样不省事,容淖私以为,皇帝怕是不乐意在此时抬举大阿哥的。

  旁的不说,只谈弘昱生辰宴那日?,大阿哥未得示下,枉顾宫规,竟私自放策棱兄弟进荡渺仙居内宫见她?,便算是犯了皇帝大忌。

  这宫里?没人是傻子,大阿哥此举,不过见策棱兄弟近来愈发得圣心,心知肚明他们将会?是皇帝直插漠北的尖刀,分量不低,提前卖好拉拢。

  也算大阿哥倒霉,正巧撞枪|口上。

  幸而没因他的私心,莽撞毁了皇帝在容淖身?上这十?一年的谋划。

  否则,皇帝怕是早动?怒发作了,而非一直隐而不发。

  若皇长子大阿哥与皇二?子太子先后触怒皇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不就该到三阿哥翻身?冒头的时候。

  容淖扒紧墙,希望能偷听到太子此番触怒皇帝的因由。

  三阿哥是个多话的读书人,平时一张嘴已是滔滔不绝,如今心里?委屈,更不可能憋着。

  他不负容淖所望,在吼过那撕心裂肺一嗓子后,果然忿忿不平数落了起来,只是压低了音调而已。但只要留神听,还是能听清的。

  “太子桀骜不知感恩,皇阿玛委他坐镇京师,监国之权,他却报以怨怼。先以前明的《文华大训》暗讽皇阿玛不慈;”

  “后又嘲讽本朝博士修的《明史》宪宗篇全?属成化犁庭的烂账,偏颇得垫桌脚都嫌歪扭。身?为本朝太子却为前朝之君抱怨,藐视祖德,出?口癫狂反逆之言,待皇阿玛返京必会?从重惩处。”

  《文华大训》是明宪宗为教导太子朱佑樘所编撰的书,其中每纲序言都是宪宗亲作,方方面面授子以为人处世?、治国爱民之道理。

  不过,这位爱子之心拳拳的宪宗,亦是成化年间,下令进剿建州女真?,明令“捣其巢穴,绝其种类”的狠戾君主。

  成化犁庭由此而来。

  犁庭——形容战况之惨烈,犹如土地被?犁过一样彻底,建州女真?险些?因此灭族。

  建州女真?,便是如今大清满族的前身?。

  历史向来由胜者书写,宪宗与满清有几近灭族之仇,满清编修的《明史》,自有偏向。

  可是,任太子他再狂妄不羁,也不至于傻到把这些?过激言辞宣诸人前,还被?一五一十?传进了皇帝耳中!

  问题肯定出?在太子近前伺候的人身?上。

  国之储君,言行不慎,身?边养了旁人耳目而不自知,容淖听得直蹙眉。

  甬道墙外,三阿哥那张不忿的嘴一直没停过。

  “还有大阿哥,自认有几分军功傍身?,便开始越殂代疱,操心起整个八旗军民生计了。他竟打算把那些?擅长耕种的塔里?雅沁回子(清朝对维吾尔人的称呼)送去?呼伦贝尔,教当地的索伦人与蒙古人种田。”

  “他也不想想,咱们满洲起自白山黑水,世?代靠游牧渔猎而生。开垦耕种这等?不切实际的收买人心手段,岂非等?同悖逆祖宗,沾染汉习,堕我军民弓马之力。亏他还自认是贤德高招,故意选在今夜御宴众目睽睽之下禀告。”

  “呼伦贝尔军民生计如何,自有黑龙江将军呈奏,他如此积极表现,分明是想借机插手关外要地——呼伦贝尔的防务。哼,皇阿玛当时那脸色,额娘你也是看见的。”

  三阿哥口中的呼伦贝尔一地,由黑龙江将军统辖,西邻强敌沙俄与内乱不断的漠北,不独关系黑龙江安危,亦为东三省一线命脉所絷之枢纽。

  呼伦贝尔为要塞,故而当年满清入关时,留下不少八旗军民驻守这片苦寒之地。

  按理,朝中绝不会?亏待此地驻守的八旗军民。

  奈何本朝入关后内忧外患,战事不停,根本无力多加照拂呼伦贝尔军民。只能任由他们拿着微薄粮饷,在林海雪原苦捱。

  战时披甲,闲时渔牧,终日?忙碌,若遇大雪,牲畜倒毙,依旧是食不果腹,差无乘骑,民生凋敝。

  ——抛却那些?勾心斗角,若东北苦寒大地真?能种出?粮食,倒不失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容淖如是想。

  她?不过微微走?神,三阿哥已噼里?啪啦狠狠嘲完大阿哥一通,终于再次绕到母子争论的正题上。

  容淖按着发胀的脑门儿,耐着性?子继续听。

  “太子与大阿哥此番惹的都不是小祸,注定要沉寂一段时日?。此消彼长,如今正是我出?头的好机会?。”

  “后日?浑河大祭,在皇长子与太子见恶皇阿玛的情况下,我身?为皇三子,按长幼次序,请命替皇阿玛主祭分忧理所当然,额娘何故非要我去?御前请辞。难道在您眼里?,我真?如此不堪用吗?”

  每年中元节日?期间,各地官衙基本都会?专门邀法师做法,祭奠辖内身?亡的官兵,盛京自然也不例外,早早定好了法师与设坛地点。

  皇帝今年赶巧在盛京过中元,听闻官衙祭祀将设在城外浑河水畔,不由忆起先辈创业艰辛,决定今年由皇室主祭。

  日?子便定在谒完福昭二?陵之后,也就是后日?。

  ——因为在传闻中,盛京城外穿流的浑河是根据本朝太|祖努尔哈赤用兵智谋而取定的名字。

  明朝末年那会?儿,明朝大将李成梁率兵二?十?万,兵分三路攻打刚刚自立为王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只有兵丁几万,闻讯不敢硬顶,先行退到萨尔浒附近,故意以牛马跑动?及粪便搅浑明朝追兵途径的清澈河道,狡布疑阵。

  李成梁见偌大一条河流浑浊不堪,认定努尔哈赤率有重兵,这般不战而退极有可能是想设法包围明军,当即下令撤退。

  太|祖努尔哈赤不费一兵一卒,只靠一条浑浊河流,解了灭顶之灾,故而把这条河称为‘浑河’。

  浑河大祭——算不得多重要的差事,但光是“代天子祭”这个名头,已占尽风光,足够三阿哥暂且压太子与大阿哥一头。

  难怪三阿哥宁可与母亲起争执,也不愿放弃。

  “怨怒伤身?,多思伤神。”荣妃性?情恬淡不争,一如年轻些?的太后,她?安静倾听完儿子喋喋不休的怨愤,无奈轻叹解释。

  “非我轻视于你,阻扰你奔锦绣前程,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你与太子、大阿哥虽同属天家血脉。可太子为元后嫡子,母家有如日?中天的首辅索额图为倚仗;大阿哥占长子身?份,额娘乃四?妃之首的惠妃,娘舅又是颇得圣心的次辅明珠。他们棋逢对手,争一争,无可厚非。而你……”

  荣妃怅然停顿片刻,继而平和析以利弊。

  “早年入宫待年的妃嫔属我身?份最低,侥幸得过一段恩宠,诞下五子一女,最终也不过养活了你与你二?姐两个孩儿。我这妃位,还是因你姐弟二?人才封的,帮不了你什么。你外祖更不过个小小员外郎,连入朝参议的资格都没有。”

  “你若不慎卷进太子与大阿哥两党争斗中,无人护持,与稚儿落滚汤何异。”

  “再者说,此行十?三阿哥兄妹同在。八公主恩宠平常不必顾忌,可十?三阿哥洒脱飞扬,颇受皇上喜爱,时常召至御前伴驾。”

  “后日?你若真?领了替皇上主祭浑河这份差事,沾上了个‘祭’字,十?三阿哥心中定然不快。若他在皇上面前提及已故的敏妃两句,你这趟差事办得再好,最终也只能落个里?外不是人。”

  说起三阿哥与十?三阿哥间的恩怨,那便是皇族内心照不宣的糊涂笑话了。

  去?年敏妃百日?丧期未过,三阿哥便剃了个干干净净的月亮头招摇过市,甚至还出?席敏妃祭典。

  气得敏妃之子十?三阿哥不顾颜面,在宫中大打出?手,当场断了他一条腿。

  宫中有品有封的妃嫔过身?,诸皇子公主虽不用同亲生子女一样斩衰守孝三年,但百日?热丧不宴乐、不剃头等?晚辈孝道规矩还是要守的。

  三阿哥此举,不偱人礼,不顾孝悌,不睦兄弟。

  皇帝闻听两子斗殴缘由后,大为光火。

  怜十?三阿哥丧母,只口头斥责了两句轻狂,满腔怒火全?冲三阿哥这个罪魁祸首去?了。

  不仅把三阿哥王府里?自长史以下全?数惩处,还把他的郡王爵位摘了,降成贝勒。最后,又以养伤为名,实则让他禁足府内修身?养性?一年多。

  直到今岁北巡前夕,三阿哥一母同胞的姐姐——远嫁蒙古巴林部的二?公主来信宫中,称想借北巡之机见一见额娘与胞弟。

  皇帝体恤公主和亲远嫁不易,三阿哥这才被?放了出?来。

  有此前情,诚如荣妃所言,就算太子与大阿哥暂入低谷,三阿哥也不适合请命替皇帝出?祭浑河这道差事。

  可三阿哥在府内关了一年多出?来,自觉尝尽世?情冷暖,不甘再沉塘坳。如今正是挣脸面攒威势的时候,他怎肯放弃这大好出?头机会?。

  三阿哥忿忿不平道,“额娘此言差矣,谁说我没有倚仗?您莫忘了,二?姐和亲出?降给了蒙古巴林部世?子。巴林部虽比不上科尔沁,但也是草原强部!皇阿玛最忌讳京中皇族与蒙古贵族相交,太子与大阿哥的手都不敢往蒙古伸,但我与二?姐乃一母同胞,实打实的联系,皇阿玛总不能斩断我与她?的血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好生糊涂!”荣妃被?这番冥顽不明的言辞气得仰倒,愠怒道,“自古公主和亲只身?可抵百万兵,是为利国万民而去?,而非利你一人。你二?姐此次写信助你脱困已算仁至义?尽,休得不知轻重,害人害己!”

  一时间,母子两僵持不下。

  容淖已探听到想知道的消息,再也受不了三阿哥那张不过脑的碎嘴子,心中为突然强势的荣妃鼓鼓劲,麻溜提起裙边带嘠珞溜走?。

  彻底走?出?凤凰楼范围,前方已能模糊窥见清宁宫的绿瓦重檐。

  嘠珞额上细汗密密,紧张问道,“公主,咱们这一耽误,八公主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不会?。”容淖扬颚朝不远处紧锁的清宁宫侧门示意,“走?近路。”

  决定偷听时容淖便考虑过,该如何挽回耽搁的时间——无外乎直入清宁宫这一个办法。

  如此,她?便能比绕道后苑走?窨道的春贵人节约不少时间。

  嘠珞瞟了眼宫门前杵着的一高一矮两个守卫,连连摇头,“守卫无令不会?随便放人进清宁宫的,而且,也不能让人看见公主此刻出?现在此。”

  “低头跟紧我,不许出?声。”容淖心意已决,拢拢风帽把脸半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径直上前,把袖袋里?的东西递给守卫。

  矮个守卫挑亮灯笼下反复验看那块象征权势的金令。

  他在旧宫当差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此物。

  观其形制造艺半分不假,只是不知为何光泽暗淡,这般重逾性?命之物,按理应保存精细才对。

  遂慎重斟酌问询,“不知主子是哪个宫的,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实不相瞒,卑职并未接到开启清宁宫的上令。”

  容淖收回令牌,不发一言朝凤凰楼方向虚虚一指,淡淡做了个噤声开门的手势。

  妙龄女子分明有意把自己裹在高深莫测的黑暗里?,举手投足却又极其坦然倨傲。如雪原凌霜风于暗夜飒厉席卷,淡漠得不染半分人气,神秘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矮个守卫不由垂头,悄悄与同伴交换个眼色,不敢继续盘问,低眉顺眼打开宫门。

  容淖神色自若迈步进去?,嘎珞垂着脑袋赶紧跟上。

  宫门由嘠珞从里?面合上,两个守卫挺直起背继续把守。

  高个儿守卫忍不住悄声问,“兄弟你指点我两句,那手势是怎么个意思?这清宁宫攸关皇族祭祀,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这人连身?份都未核实,你我便轻易开了门,不会?出?事吧?”

  “知不知的有何干系。”矮个守卫轻瞥愣头青同僚一眼,道,“她?手持货真?价实的天子金令,见之如君王亲临,若一座无主宫殿都进不去?,那才是有事。”

  “什么?那块不起眼的腰牌竟是天子金令,我还以为只是普通身?份信物!”高个守卫大惊。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清宁宫内,嘠珞也同样震惊。

  “公主,这金令皇上何时赐予你的,为何奴才从未听你提起过,也未曾见过?”如此荣宠,就算容淖低调不言语,按理也早该传遍宫内外了。

  容淖知道这金令从何而来,却不知道为何而来。

  “此物非我所有,误落我手而已,今日?借来一用。”寥寥一句说罢,容淖便不欲多言,示意嘠珞,“先进窨道寻人要紧。”

  窨道只是随着清宁宫无主封存而废用了,并非隐秘,否则也不可能被?春贵人及嘠珞这些?初来乍到之人轻易打听到。

  容淖主仆毫不费力找到入口,在充斥潮湿霉臭味的黑暗窨道内小心前行,湿哒哒的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暗道内有种逼人的诡异。

  前方储物石室倏现亮光,照出?一副惨淡暗影,形如鬼魅。

  “呀——”嘠珞下意识张开胳膊挡在容淖面前,整个人如一只竖起毛的护崽母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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