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伦纯悫公主 第76章

作者:抱鲤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其实你我交易的基础,根本不存在。”

  在容淖诧异的目光中,策棱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平静道,“早在来御营之前,那群塔里雅沁回子已被我暗中弄下?了杭爱山。漠北近来连日暴雪,车马难行,消息闭塞,你可能过些时日才会得?到通报。”

  所?谓交易,从头到尾都是?他借着时间差谋划的一厢情愿。

  他只是?想找个理由?来见她,且不被拒之千里。

  说来也巧,在他准备出发至御营的前一天,正好得?到那群塔里雅沁回子偷摸改道躲进杭爱山的消息。

  他为妥善处理此事,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一连耽搁好些天,甚至没能赶上前日迎驾,面临被言官弹劾的风险。

  可连夜冒雪赶来御营的路上,他只觉得?欢喜。

  跑了几?百里马,风雪吹僵了脸,却吹不灭心头滚热。

  他借口夜深不敢叨扰御驾没有去金顶大帐觐见皇帝,而是?趁着夜色掩映第一时间去寻了她,与她谈‘交易’。

  ‘交易’二?字一能把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包裹得?天衣无缝;二?能安容淖的心,使她不必为安置那群塔里雅沁回子忧虑,两人还能顺理成章保持联系;三?可顺势借助容淖赦免了他想救的打牲丁,省去多番周折。

  如此一举三?得?之事,他原本还有些得?意,直至回到营帐中听闻六公主?在金顶大宴上见罪皇帝的消息。

  他此番算计是?建立在容淖颇得?圣心之上的,破例赦免奉上次等鹰贡的打牲丁于圣眷正隆的六公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容淖失宠了。

  他极清楚,容淖若是?个能弯下?脊梁曲意周全之人,这些年?也不会落个孤僻张狂的名声。

  让她因为自?己的私心不得?不当众伏低做小,曲意奉承笼络圣心,非他所?愿,更舍不得?。

  所?以,他选择和盘托出,亲手扯破自?己费心编造的谎言。

  策棱眼眸微垂,掩住所?有窘迫失落,固执重?复,“不要去。”

  “你……”容淖平静面具划开一丝龟裂,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饶是?她早已从策棱的殷殷关切中窥出过不同寻常的情愫,也隐约知道策棱曾在暗中护过她,安静注视她,可远不及此番无意撞破这静水深流下?隐藏的山呼海啸令人深刻。

  一个人会为了见她一面,大费周章筹谋。

  最终却因为一着不慎,惨淡露馅,功亏一篑。

  但凡策棱昨日抵达御营之时不迫不及待赶来见她,稍事歇息,略微打听,就该听闻她公然见罪皇帝之事。

  按策棱的心智,若是?知晓此事,定会想出其他不痛不痒的‘交易条件’维系两人来往。

  万不会弄到当下?自?曝其短的地步,如此狼狈。

  真够蠢的,容淖心想。

  却提不起?半点嘲弄之意。

  从去年?发现策棱生情开始,她面对策棱越界的行为或暗示性的言语时,婉言提醒过,严词拒绝过,反正从始至终,处之泰然,不以为意。

  可这一次……

  容淖望向白茫茫的雪地,策棱分明什么?都没说,可她却真切感受到了不容置疑的炙热澎湃。

  他的心意,无法忽视。

  容淖眉心紧蹙,绷着脸再度绕开策棱,脚步太急,雀金裘两襟顺势撒开,被风灌得?鼓胀,好似振翅欲飞的彩蝶。

  这一次,策棱没有阻拦。

  “六妹愈发令人刮目相看了。”容淖走出不远,四阿哥从一棵雪松后闪身出来,啧啧惊叹,“瞧这腿脚真够利索的。”

  策棱斜睨四阿哥,皮笑肉不笑道,“你大可直接说她避我如蛇蝎。”

  刚才容淖绕过他时,那副神情恨不得?一步蹦出八丈远,一副害怕再被他缠上的小倒霉样。

  四阿哥揽着策棱肩膀咳笑片刻,突然正色道,“随我来。”

  策棱心不在焉跟上。

  本以为四阿哥是?有正事与他商量,得?去寻个更稳妥的僻静处。

  谁知四阿哥只是?拉着他,避开人群远远跟在容淖身后,一直到看城附近,两人藏身在牲口棚边上。

  看城底下?仍是?一片热闹。

  衣饰华美的女眷们争相讨论着今日猎物品相,远远望去,倒似北地的冬雪里一夕间开出了无数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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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棱目送容淖快步融入其中,惊异发现她身上鲜艳无边的雀金裘好似在瞬间败了颜色,不再醒目。

  ——并非是?她被这满宫群芳压了春|色,而是?边上矗立的看城过于辉煌,金顶玉壁,遮天蔽日,人立其下?,渺渺如点缀,笼在阴影里微不足道。

  可同时,恢宏高楼也挡去了瑟瑟刀风,把她护得?严严实实,免她衣袍灌风如饱受严寒摧残的蝴蝶,令人忧心随时会折了美丽翅膀。

  四阿哥一直在观察他的脸色,适时出声问道,“看见了什么??”

  策棱望着那个在他眼中如此与众不同的姑娘,在看城下?却黯淡渺小得?如同一颗融入大海里的水珠,再不值一提,心里似被狠狠揪了一把,嘴上却道,“一群女眷,还能有什么?。”

  四阿哥意味不明的嗤了一声。

  策棱故意四下?张望,避开他的视线,确定周遭无人后,生硬调转话锋,低声问起?,“太子从晋商手中挖来的那一大笔财宝,还未查到具体?流向用途?”

  四阿哥点到为止,也无意在策棱的私情上多费口舌,从善如流谈起?正事,“只隐约知道流入了塞外?,但并未用来收买塞外?将领。我毕竟是?皇子,这种?事他防我得?厉害,更隐秘的消息接触不到。不过,近来我愈发感觉他意图插手塞外?兵权只是?做给大阿哥瞧的障眼法,他对塞外?军权并不十分热衷。”

  从去年?起?,大阿哥与太子为了争夺塞外?军权,各有动作。

  大阿哥谏言让塔里雅沁回子去呼伦贝尔垦地,笼络塞外?军心。

  太子暗中收服为塞外?供给军粮的晋商。

  这兄弟两原本算分庭抗礼,但现下?情形却是?大阿哥更胜一筹,前段时间不仅为塞外?军户求了加俸恩典,还把大福晋的娘家?侄女儿嫁给了黑龙江将军的儿子,钻营得?当,恩施上下?。

  与之相较,太子手段逊色不少,除了拉拢晋商这一招,后续竟再没有值得?一提的动作。

  自?古钱权不分家?,策棱与四阿哥本来猜测太子敛下?巨财是?为了收买塞外?将领,掌握兵权,以便在此次御驾出塞北巡时有所?动作——比如架空今上,拥立新?主?。

  可太子似乎志不在此,并未如此行事,倒是?出乎他二?人意料了。

  策棱不由?提醒道,“总之,那笔财宝流向成谜,以太子如今之急躁狂肆,就算不是?意在举兵,怕也做不出什么?好事,是?祸非福,近来你还是?远着他些。”

  四阿哥闷咳几?声,“我自?出京开始,一直称病不出,连太子面都没见过。”

  策棱打量了一下?四阿哥明显消瘦的脸庞,蹙眉道,“多注意些,这冰天雪地里,莫为了演戏真弄出大病来损伤根基。”

  “初为人父果真不同,知冷知热的。”四阿哥低笑调侃一句,又倏地收敛形容,正色问道,“你真打算把你那庶妹之子充作亲子?你我自?幼相交,容我越界说道一句,这血脉不明,极有可能是?来日乱家?之源。”

  提起?这事,策棱难免想起?家?中竟无一个省心的,原本沉郁的面色更显阴翳。

  四阿哥心内叹了口气,随手拍他肩膀,扬颚示意,“看城那边要论功赏鹰了,你赶紧过去,我也该回去养病了。”

  -

  因为神鸟海东青难得?,向来是?僧多粥少。

  所?以看城赏鹰不似平常蒙皇恩赏赐那般明文?数目,而需各凭本事抢夺。

  赏鹰之前,太监们会根据所?获猎物多寡把众人分为甲乙丙三?等,海东青亦根据成色被分为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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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由?皇帝在看城上方亲自?撒鹰,自?然这鹰是?被铁链锁翅,脚绊羁束,无法振翅高远,只能在近处盘桓。

  位列甲等之人可驱马抢夺极品海东青,乙等对应次品海东青,丙等更稍次一级。

  每个等级的海东青数目没有定数,全凭当年?鹰贡多寡,但肯定是?不如人多的,注定有一番争抢热闹可瞧。

  策棱与一干王公贵胄跨马侯在看城之下?,听罢太监唱名等级,排名乙丙两等暂且驱马退下?,留下?位列甲等之人严阵以待。

  看城二?楼,皇帝架鹰凭栏而立,喜怒难辨,一双厉眼淡淡扫视甲等八人,朗声道,“诸位,今年?鹰贡品相不好,朕特地从宫中带出两只玉爪充做赏赐,这两羽虫暴烈难驯,却属不可多得?的极品,且看花落谁家?了!”

  皇帝话音未落,毫无预兆脱手束链,海东青拍翅俯冲而出,尖利长鸣,鼓点骤起?,四下?皆是?欢呼打气。

  策棱位列甲等末位,此番甲等里面有三?位皇子,还有两位战功颇丰的中年?将领,策棱心知自?己是?个凑趣的,全程只驭马追着海东青跑。

  不像几?位皇子放肆炫技,存着哪怕夺不到海东青在皇帝面前露露脸也好的心思,时而跃于马背交手,时而低俯擒鹰,大展骑术。

  海东青飞得?高高低低,毫无章法,策棱借追逐之机,光明正大往看城楼上多落了几?眼。

  女眷们挤在看城上瞧热闹,策棱一眼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容淖。

  这些女子被礼教宫规束缚着,奉谦卑为美,站则微微含胸,露拘谨之态。只有她始终舒展挺拔,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有种?令人心悸的光彩。

  耳畔传来铁链撞击的声响,有只玉爪飞到他近旁来了。

  策棱收回视线,佯装追逐一阵。等他再次不受控制往看城望去时,发现容淖正半弯下?身子,从笼中放出一只海东青。

  凭借过人的眼力,策棱可以确定正是?他先前说过的那只白毛掺灰的次等海东青。

  她想做什么?!

  他分明说得?那般清楚了,她总不能仍旧打算完成建立在私心欺骗上的‘交易’吧。

  策棱拽马缰的手用力一崩,不动声色关注看城楼上情形。

  只见容淖伸出手臂,似乎是?想让那白毛掺灰的海东青落在自?己胳膊上。

  策棱猜测她或许是?想先营造出自?己与这海东青投缘,然后再巧语讨好,请求皇帝赐鹰。

  策棱心底微松,这海东青是?今年?冬天捕获的,未经驯养,桀骜得?很,不会轻易亲人,更遑论是?遂容淖愿做出落在人臂膀上这种?类似认主?的行为。

  果不其然,那海东青根本不搭理容淖,只不停绕着脚绊子盘桓,拍翅叫嚣。

  期间或许是?脚绊子打结了,扑棱往容淖胳膊上停落一瞬借力,又立时弹开。

  策棱正欲收回目光,看城楼上不知为何突然乱了,只见八公主?一步窜到容淖跟前,似乎喊了句什么?。

  凭栏而立的皇帝被惊动了,回身快步过去,在容淖身边站了片刻,父女两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容淖便被人扶到锦屏后面去了。

  反正皇帝再度站到栏杆前时,面色明显和缓不少。

  到底隔着一段距离,看城楼上究竟发生何事策棱不甚明了,待赏鹰结束之后,立时暗中打听,据说六公主?为自?己言行不谨当众痛哭流涕向皇帝认错,皇帝十分动容。

  不仅把六公主?看上的那只白毛掺灰的海东青赏给了她,还破例赦免了呈上次品鹰贡的打牲丁,以示对六公主?爱重?如初。

  这事终究是?让她办成了。

  不过,当众痛哭流涕讨饶……

  策棱胸口堵得?几?欲炸开,是?他低估了容淖对他的厌憎程度,为了与他划清关系,竟不惜弯下?脊梁做到如此地步。

  策棱沉下?呼吸,这个瞬间,蓦然通透了四阿哥领他尾随容淖返回看城时的未尽之言与暗示。

  辉煌看城譬如至高无上的皇权,威压阴影会磨灭容淖部分光彩,同时亦能庇护她免遭风雨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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