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容淖蹙眉,“你走一趟吧,跟司胙官打声?招呼,报个急症暴毙遮掩过去。”
依木槿的性子,上次送那些小宫女?回去肯定打着她的名号与司胙官结下了香火情,不然果儿也不会想着来求她。
木槿‘欸’了一声?,照例装了一袋金花生要往外跑,云芝柔声?唤住她,“公主,还是?换奴才去吧。毕竟事涉人命,怕是?不好善了。”
容淖观木槿面?色愤懑,怕她气不过去司胙处惹事,同意了更为圆滑温和的云芝前去处理。
可是?一直到天黑云芝都未回来。
木槿早坐不住,勾长?脖子盼了又?盼,容淖也隐约觉得不妙,放下书?册吩咐春山带人出去迎迎。
不多时,春山带回一个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明?明?尚未看见脸,却先从这人身上泄出一股瑟缩气息。
容淖眉心一跳,木槿迟疑着掀开兜帽,然后被眼?前这人形容震住,“你这……”木槿惊怒交加想要追问又?很快住嘴。
只见云芝发髻散乱,额角一缕头发连皮带肉被撕开,半挂在颊边,要掉不掉的,伤口汩汩渗血。脸上并有清晰的巴掌印和几团掐出来的青紫,唇角红肿脱皮,她的双手?还一直死死捂在胸襟前,颤栗不停。
出去前还是?个气度娴静的清丽佳人,这会儿却像是?丢了魂的木头桩子,双目空洞。
木槿想替她检查伤势,被她尖叫着一把推开。
容淖沉着脸,低声?问春山,“发生何事?”
“奴才发现云芝姐姐时她已经这样了。”春山说,“当时云芝姐姐藏身在我们日常堆积杂物的帐篷后,还是?飞睇先发现她的,扯着奴才裤腿过去看。奴才见她情形不好,就避着人把她带回来了。”
容淖蹙眉,不等她问明?情况,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有人硬闯,惊动了巡视的侍卫。
一道嚣张的男人声?音由远及近,“我要见六公主,她手?下的人给我下毒,她必须给我个交代!”
云芝猛然回望门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似受了惊的猫崽。
容淖恍若未闻,更没追问下毒是?怎么回事,一径吩咐木槿,“你先把云芝带进内室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那道趾高气昂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行至帐篷门前,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男人厉斥挡路的侍卫,“狗东西竟敢拉扯我,你可知道我父汗是?谁?”
“你母亲不曾告诉过你?”容淖锦帽貂裘,缓步而出,视线从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侍卫们身上滑过,最终落在被众多随扈簇拥着的蒙古贵族青年身上,目露同情,装模作样轻叹出声?。
男子被她这云淡风淡的一句话?堵了心,面?色扭曲,“你胡诌什么,我究竟是?谁你难道不识得!”
容淖当然认识这人,前些日子才在金顶帐大宴上见过,多罗特汗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巴依尔,当日这父子两一唱一和拿女?人无辜失贞口舌攻讦,如此丑态哪能这么快忘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巴依尔台吉。”容淖作恍然状,“深夜硬闯宫廷女?眷住所?,不知意欲何为?”
巴依尔听见这声?‘台吉’,气得咬牙。他?父亲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多罗特部大汗,但因世子之位在布和头上,所?以他?这个独子只能落个普通的台吉爵封。好在部族中人知情识趣,皆尊称他?一声?小可汗。
偏这些清廷人十分讨厌,只认大汗与世子,全?然不承认他?这小可汗,张口闭口全?唤他?台吉。
不过此时最重要的不是?做口舌之争,巴依尔一把扯开衣襟,不惧雪夜风寒,袒出胸膛,冷声?道,“你手?底下的宫女?用淬|毒银针伤了我,解药!”
容淖瞟了一眼?,见他?胸膛红肿异常,紫胀微凸的血管像有万千条蠕动的蛆虫在皮肤下流窜,大有种不知何时会钻破皮肉喷涌而出的架势,十分恶心渗人。
肯定是?云芝挣扎之时把银针扎他?胸前了。
银针上淬的毒正是?曾经她给策棱下的那种药,介于当时策棱中毒后良久不见反应,后来她调整了药方配比,以求起效更快,药劲更强。
不过依旧改变不了这药‘纸老虎’的本质,发作起来瞧着吓人,其实?除了皮肉刺痒两日,没什么真切伤害。
容淖冷觑巴依尔叫嚣的讨厌模样,倒是?心有悔意,当时她就该炼个‘真老虎’出来,看这个下流坯子还如何张狂。
“胡乱攀扯什么,你我从无冤无仇,我的宫女?为何要害你?”容淖当然不可能给他?什么解药,甚至根本没打算承认今日遭遇欺辱之人是?云芝,否则那个可怜的三妞便是?云芝的下场。
“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需要什么理由。”巴依尔无耻得理直气壮,“快把解药给我,否则我就要扯你去找你们皇帝讨要说法了。”
“正合我意。”容淖面?凝寒霜,“你深夜闯我居所?,伤我侍卫,又?编些不入流的混话?强行攀诬,我怀疑你暗藏祸心,正好去御前请皇上为我做主。”
“攀诬?”巴依尔逼近容淖一步,笑意轻蔑,故意拍拍坚实?的胸膛,像是?在炫耀什么了不起的勋章,“果然是?小女?子,敢做不敢认。”
容淖没被他?激怒或是?吓住,侍卫首领先看不过眼?他?如此咄咄逼人,皱眉上前,不动声?色把容淖隔离巴依尔远些。
容淖领了好意,退后几步与巴依尔对峙,“好,你既一意认准是?我宫中使女?害你,那我且问你,当时除了你的人,另外还有哪些宫女?在场?”
巴依尔闻言目中露出几分淫邪,意有所?指道,“公主懂得不少。”
侍卫首领同是?男人,岂能不明?白这巴依尔的龌蹉心思,正欲呵责,身后先传来一声?冷斥。
“回话?!”容淖目似寒刀,凛然威仪。
巴依尔见这六公主性情刚烈,心智坚毅,丝毫不受他?的轻浮姿态影响,比想象中难缠数倍,怕弄巧成拙耽搁下去反倒误了今夜的事,一时倒收起浪荡心思,沉脸回道,“只有我和那小宫女?,没有旁人。”
容淖眉梢一扬,露出讥诮,“呵——”
巴依尔不悦,“你笑什么。”
“我笑你错漏百出,宫中规矩宫女?但凡出所?服侍主子的宫苑做事,必先领对牌画押存证,单人不能成行,出则最低二人结伴。多的是?宫女?在宫中伺候十几年,临到出宫却从未单独行于宫苑的。”容淖蔑然一笑,示意侍卫首领,“把这露馅饺子押出去请皇上处置。”
云芝做事老道,去司胙处周全?三妞自?戕一事有违宫规,不好见光,她既没带人随行,独身遭遇祸事,那出去时必定钻了空子没有画押留档。没有证明?云芝出去过的有力物证,那这事就简单了,只要咬死今日云芝不曾出门即可,就算闹到皇帝面?前,容淖也不怕查。
侍卫首领领命,立刻招来一干手?下,他?们先前被巴依尔及随扈打得七零八落是?因为听巴依尔口中嚷嚷什么中毒,眼?下两方正在议和,这巴依尔是?多罗特汗的独苗苗命根子,他?怕其中藏祸才没敢真下手?阻拦,放任他?冲到门前。
如今证实?巴依尔是?没事找事,自?然不必再手?下留情。
巴依尔见容淖三言两语扭转局面?,气得张目大吼,“休得抵赖,我曾见过那宫女?跟在你身边伺候,没准儿她现在就藏在你的帐篷里。那宫女?给我下毒后,我气急之下扯掉了她左额一缕头发,脸上还赏了个巴掌印,有伤为证,我看你还如何矫言饰非。”
巴依尔说着,立刻呼呼喝喝招来随扈,大有要冲进帐内去揪出云芝的架势。侍卫们奋力阻拦,场面?立时乱了起来。
侍卫首领忙护着容淖往里走,以免冲撞,顺手?扯过一人让他?速去禀告皇帝。
容淖往回走了几步,似想起了什么,心念一转,脚下倏然一顿,毫不犹豫转身,反手?扯住侍卫首领腰间配悬的鸟铳,冷声?道,“给我。”
云芝出关没几日便病倒了,一直闭门养病直到今日才算痊愈,重新到她身边伺候。
在这之前,跟在她身边的一直是?木槿。
巴依尔在撒谎!
他?不可能见过云芝。
他?今日绝不是?凑巧碰上云芝的,而是?特地冲着云芝去的。
不,也许不是?云芝,而是?木槿。
或许从三妞被放回来到自?戕,再到果儿上门找木槿求助,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巴依尔今日闹这一出定然别有用意。
容淖想起简亲王留给她的印章刻字,当机立断决定赌上一把。
侍卫首领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公主扯住腰带,满脸尴尬惶恐,“属下已派了人去请皇上出面?,公主勿忧。”
“装上弹,给我!”容淖目色沉凝,话?音里尽是?不容置疑。
两人僵持片刻,侍卫首领满头冒汗,索性依她所?言。
这鸟铳有些份量,容淖忽略左手?手?腕不适,双手?立持,满眼?冷戾瞄准巴依尔。
巴依尔反手?拍开一个侍卫,回头便看见六公主用黑洞洞的鸟铳枪|口对准他?心口。
巴依尔半点?不见惧怕,甚至颇有几分自?得,觉得自?己吓住了六公主这个绣花枕头,这都使出鸟铳壮胆气了。
他?冲容淖挑衅吹哨,还刻意走到容淖正对面?位置,方便她瞄准。
容淖面?无表情回望着他?,随口吩咐侍卫首领,“找个脚力最快的人,一定要把方才去御前报讯的人追回来。”
侍卫首领愣了一下,猛然瞪大眼?,震惊于这位六公主的果决与打算——釜底抽薪。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朝廷与多罗特部合议谈不拢最大的问题就出在这个巴依尔身上,多罗特汗想要把多罗特部传给自?己的独子巴依尔,而非世子布和。
所?以才在和谈条约里百般刁难,暗中逼朝廷退步。
但凡朝廷愿意舍弃布和,把和亲对象该成巴依尔,答应将来扶持巴依尔上位,那些过分的附加条款绝对大有商量余地。
可若巴依尔死了呢。
死于意外。
死于他?半夜三更无理率众强闯一位未婚公主的闺阁,被公主惊惶之下失手?错杀。
六公主让他?追回去御前报讯的人,正是?因为皇帝一旦事先知晓这边的情况而未能及时阻止,那皇帝便有连带责任。
所?以不能让皇帝知道。
他?们得先把皇帝摘干净,事后皇帝才能一身清爽站出来主持公道,保下他?们这些卷入无妄之灾的‘受害者’。
跟随六公主办成此事需要冒大风险,但相对的前途广阔。
多罗特汗已不再年轻,只要他?后继无人,他?拿什么去与年富力强的世子布和争。
世子布和的心是?偏向朝廷的,只要他?在多罗特部内占据上风,拿下主事权,此次和谈自?然是?双方皆大欢喜,再不必僵持烦忧。
六公主与他?,将是?和谈成功的最大功臣。
侍卫首领的心,前所?未有的热,朗声?应喏,“属下领命!”
几步之外的巴依尔似乎也从这看似平淡的对话?里窥见了杀意,原本的闲适挑衅一扫而空,双目瞪圆,呼吸急促。
在巴依尔震惊的眼?神中,容淖冷冷吐出两个字,“点?火。”
侍卫首领鼻翼微张,咽了口唾沫,抖着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滋啦啦’鸟铳的火绳点?燃。
巴依尔惊骇之下,随手?拽了个人挡在面?前当肉盾,容淖见状及时压低枪|口,弹|药擦着那人脚尖打入地下。
那肉盾直接吓得翻白眼?,跪倒在地,将巴依尔肥壮的身形全?部暴|露。
原本正在打斗的双方侍卫听见鸟铳声?纷纷停了手?,惊恐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容淖面?无表情,手?指再次搭上扳机。
“咻——”一支飞箭穿云而来,正中容淖右臂,让她瞄准的枪|口失了方向,炸开在离巴依尔两寸远的位置。
“公主,六公主,莫要玩闹了。”太子身边的内侍曹云快步跑进来,一把夺走容淖的鸟铳。
容淖淡漠凝视曹云那张假笑面?皮,唇边牵出一丝冷笑,面?无表情拔掉右臂上的箭矢。好在她穿得厚重,这箭并未射入骨肉,但臂上仍火辣辣的疼,可能是?擦破了一层皮。
“曹总管前来有何贵干。”容淖面?上漫不经心把玩着箭矢,心底隐隐发寒。太子心腹来了,还来得如此凑巧。
曹云偷觑容淖一眼?,不知是?她手?里拿着利物的缘故,还是?方才身上的杀意未褪干净,曹云只觉得这位六公主身上的气势愈发慑人了,眉目刚烈,美艳威仪。
“太子听闻这边闹了误会,怕惊扰到万岁爷歇息。公主知道的,这些日子万岁爷伤怀简亲王薨逝,难得睡个囫囵觉,所?以特地使奴才前来问问公主可还安好。”曹云堆起一脸假笑,尖着嗓音道罢。
容淖把那箭矢抛到曹云怀里,似笑非笑道,“我这公主安好与否,只在曹总管一念之间,何必多问。”
曹云连忙啪啪抽自?己的脸,一叠声?的赔罪,“哎哟,都是?奴才的不是?。先前情况紧急,奴才怕公主一时失手?引出两族祸事,才失了分寸,冒犯了公主千金贵体?,还请公主见谅。”
“算了,你既是?奉太子之命而来,那这滩烂泥便交给你处置吧。”容淖随意一指巴依尔,他?被第二枪吓得瘫软在地,刚被两个随扈架起来。
“你站住!”巴依尔见容淖没事人似的要进帐篷去,想到自?己忙活半夜什么都没捞到,还险些送了命。大惊之后是?大怒,原本软成烂面?条的两条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步冲到容淖跟前,趁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发了狠把容淖往边上一搡,直接硬闯进帐内。
原本来找小宫女?只是?托辞,经过这一遭他?现在是?铁了心要找到那个祸头子小宫女?!如果她安分承欢不使针扎他?,哪来后面?这些事,他?今夜何至于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