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八公主愣了下,抿唇冷不丁冒出一句,“也不一定,有看不腻的。”
容淖微眯了下眼?,敏锐问道,“你又跟宗室格格偷跑去看那些备指额驸了?还相?中了个?皮囊不错的?”
容淖记得这次出巡前,皇帝便?曾谕命理藩院通知?蒙古各旗,令旗主把未婚儿孙们的名字、生辰八字、生母地位、以及前三代祖先的生平呈报于宗人府,由宗人府对一干蒙古王孙子弟进行甄选分类,列出名单,报送皇帝。
这些入选的男子可以统称为备指额驸,同八旗秀女差不多的意?思?。
在皇帝今年这一轮指婚未结束前,一般不能自行婚配。
先前容淖正和多罗特?部纠缠不清,没分心关注过什么备指额驸。
若非前段日子被拉去为宗女们出头,她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么回事。
如果她没记错,当时在松林西坡大放厥词的那一群人正是漠北诸部的备指额驸们。
容淖面色古怪,实在不解八公主她们怎么想?的。盯着一群腌臜玩意?儿反复琢磨,难道还能在其中挑出个?带雕花的。
“不是啦……”八公主被容淖直白的审视目光闹得羞赧不已,“不是先前在御营那一群人,是在来三姐府邸的路上,沿途过来了一些请安的部族,里面也有备指额驸的。”
原来如此。
容淖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皇帝那边没人知?会她。
这意?味着皇帝不会给她在这群备指额驸里挑人,可是皇帝先前也没定下她与布和的婚约。
比她小两岁的八公主已在暗中挑额驸了,她这个?当姐姐的却突然之间全无动静。
皇帝在想?什么,或者说皇帝在等什么?
-
大抵是背后不能说人,容淖隔日被召去御前时,碰上了八公主口中‘看不腻’的备指额驸,翁牛特?部的杜棱郡王班第。
因为皇帝在接见外男,容淖坐着轮椅进入院子后没急着过去请安,被小太监推到?西屋游廊边的绿梅树下等候。
依稀能看见皇帝此刻正闲闲倚在正屋檐下鹿角椅上,似乎刚考校过恭立庭院中的班第,言语间十分满意?,接连夸赞了好?几句,并说要?为班第赐个?更威风的名字——苍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苍津’在蒙古语里寓意?很不错,能得皇帝赐名更是恩宠,杜棱郡王诚惶诚恐谢恩。
容淖听得若有所思?,似乎不只是八公主看中了苍津,皇帝显然也很中意?苍津。
那么多备指额驸里,不乏与苍津家世不相?上下的蒙古王孙在皇帝面前露过脸,唯独这个?苍津在考校之后得了赐名。诚然,可能有‘班第’之名与大公主的额驸重名或许令皇帝想?起不虞旧事的缘故,所以才给他改了。
但天子赐名到?底是头一份的殊荣。
苍津八成得配这次选婿宗女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八公主。
还真让八公主如愿了。
容淖有点兴趣,在苍津垂首告退时,透过绿梅枝丫悄无声息打量。
及冠之龄的男子,沈腰潘鬓,轩然霞举,有股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澈气息。一身赤色如意?云纹缠金丝的袍子鲜艳夺目,穿在他身上竟丝毫不显女气,反倒衬得人愈发挺拔出众,倜傥不羁。
只是……
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似乎在施施然迈出庭院后越来越淡,剑眉拧起,忧心忡忡。
或许是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面圣的压力罢。
苍津踏出门槛后,容淖过去向皇帝请安。
皇帝待会儿还要?接见旁的蒙古王公,百忙之中抽空见她,开门见山说起召她前来的用意?,“明日御驾将离开喀喇沁,你也看到?了你三姐的情况,那日接驾都是强撑着从?病床上爬起来被抬去门外的,一身公主冠冕几乎能压弯她的腰。正好?你这断腿也不适合长?途跋涉赶路,你可愿意?在她府上多留些日子,陪伴她说说话,有亲人在侧,她心里慰藉,想?必能早早好?转起来。”
容淖眨了下眼?,试探问道,“只女儿留下吗,八妹可要?一同在此与三姐作?伴?”
“小八不必了。”皇帝摆手,“她生性天真散漫,说话有时百无禁忌,静不下心陪伴久病之人。”
容淖闻言,心底越发狐疑,皇帝为何?单独把她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喀喇沁部。
“塞外多草莽,不如宫中戒备森严,你腿伤着,进出都谨慎些。”皇帝叮嘱道。
容淖从?这句看似平常的关切中,嗅出了一点不正常的苗头。
心念电转间,容淖抓住了那一丁点异常的地方——皇帝既然怕她不安全,何?必把她留在塞外?
本?来把一个?未婚公主单独留在塞外就是个?很出格的决定。
哪怕披上腿伤和陪伴病重皇姐两层皮,说出去依然会遭某些古板朝臣叨咕几句。
除非,宫中更不安全。
容淖想?起了那日自己坠马。
利用飞睇诱她坠马,这手段几乎与上次故意?祸害她身边的宫女闯她帐篷是一个?阴毒路数。
巴依尔鲁莽,不太像是会多做遮掩功夫的人,她一早便?怀疑里面有太子的手笔。
只是碍于有皇帝压着,不敢贸然去查。
若那时太子已对她起了杀心,后来她趁坠马废了巴依尔帮助布和夺权,估计会让太子愈加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毕竟她这横插一杠子,弄得多罗特?汗权柄不稳,焦头烂额,肯定也算间接坏了太子的事。
皇帝非局中人,冷眼?旁观估计早洞悉了太子待她的恶意?,甚至可能去查证过。
故而?决定把她暂时远远留在塞外,以免身在一处方便?了太子再次对她出手。
大概皇帝认为,这就是对她最好?的爱重保护了。
可这份爱重里,皇帝连一句当心都说得半含半露,明摆着维护太子,不想?道太子的是非。
还真是亲亲相?隐了。
容淖心中讥诮这种治标不治本?的保护,以及‘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的可笑。
面上毫无破绽冲皇帝恭顺颔首,“女儿白,会照顾好?自己和三姐的。”
-
第二日,御驾再次启程,容淖被打着养伤和陪伴病人的名义留在了喀喇沁的公主府。
起先几日,容淖做戏做全套,每日都会准时前去探望三公主。
三额驸并不同住公主府,三公主一个?人居住在偌大的公主府,冷清得很。是以容淖每次过去,三公主都高兴得眼?眶红红,不打湿一条帕子绝不肯收了哭声。
还会在容淖回去时塞上许多礼物,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并命人无微不至照看容淖,一应待遇简直比三公主这个?府邸主人还好?。
容淖看着屋里成堆的礼物,后知?后觉,三公主并不知?道她的腿伤是假的,以为她是拖着断腿每日风雨无阻前去探望,可不是感?动汹涌。
这……
误会大了。
为防三公主哭出个?好?歹,隔日容淖再去探病时,决定不用轮椅,走着过去。
反正多罗特?汗此时正专心内斗,大概无暇追究她是真伤还是假伤。她肯在御驾未回銮时于众人面前装瘸,已经算是全了双方颜面。
走路比坐轮椅被人推进推出速度快,容淖到?三公主院子里时比往日约摸早上一刻钟。
塞外风雪漫天盖地,冰寒刺骨,守门的婆子们聚在抱厦烤火闲话,见容淖来走着进来只顾暗自惊讶她的腿去了,根本?没注意?到?时辰不对。
以至于容淖走进院中时,迎面撞见了一个?挺拔青年从?三公主寝殿出来,男子的侍卫服前襟还有点滴清晰未干的水痕,不知?是药汁还是眼?泪。
三公主的贴身宫人和玉跟在后面恭敬相?送。
乍一碰头,双方面面相?觑。
俊朗青年泰然自若朝容淖行礼。
容淖暗自纳罕一下,镇定转眸,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仿佛并不觉得一个?外男出现在公主内寝有何?奇怪。
比起她二人的坦荡大方,三公主显然是个?脸皮薄的。
她被先容淖一步进屋的和玉悄声告知?了方才屋外情形,直接呛了口气猛咳不止,又想?哭了。
容淖进门后,发现她半卧在拔步床上,眼?神闪躲,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无所适从?的尴尬气息,看上去很难捱。
容淖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幼承庭训长?大的姑娘,外人眼?中高贵无垢的公主,冷不丁被未嫁人的妹妹撞破了自己不容于世的私密,羞愧难当。
这种事拿到?明面上说开好?像更容易惹这位既胆大又胆怯的三姐感?到?不安。
不过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因为这位三姐看起来是敏感?多思?的性情,会揣摩旁人的言语态度反复折磨自己。
所以容淖只能隐晦道了一句,消除三公主一二恐慌,“阿玛十分关心三姐境况,总盼着你能长?乐无忧。”
意?思?是皇帝知?道你的事,从?没想?过追究你,别担心。其实不止是皇室,整个?宗室都有点风声,容淖也曾听人嘀咕过,不过她觉得真真假假,没太当真。
没想?到?三公主竟然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
作?为关系平平的小妹妹,容淖点到?为止。
至于剩下的安抚,容淖觉得方才出去那个?侍卫可能比她有用。
虽然只匆匆打了个?照面,但从?那侍卫的从?容态度便?可窥出不是个?简单人。
_
侍卫确实比容淖有用。
在容淖走后,他又回到?了内殿,不出意?外看见了美人倚床颦眉的一幕。
“你还敢来?”病西施一样的公主,斥人也是轻轻柔柔的,带着怨嗔,“都怪你。”
“怪我。”他指腹轻轻擦过三公主红红的眼?尾,果然摸到?半干的润意?,无奈叹息一声,挨床沿坐下,静静垂眸凝视三公主。
“我有些担心六妹她会……”三公主轻咬唇瓣,羞惭得说不下去。
“不怕。”男子温言细语安抚,“你是公主,不会有事。”
“那你呢?”
“我啊。”男人一本?正经道,“应该是直接死了。”
“让你胡说……”三公主恼得拍他一巴掌,打的胳膊。
男人笑起来,捉过她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手,总算正色道,“六公主看起来并不在意?你我有什么。退一步说,假如她真上告京城,那也无事。”
“怎会无事?”三公主皱巴着脸,恼道,“昔年圣||祖在八角殿以贞顺训诸女,我与你……算是公然违背祖训,一旦泄露出去,不但令皇室蒙羞,还会遭天下辱之,狼藉声名流传后世千百年。”
“傻不傻,世人视贞洁为道德,那是因为皇权为愚民顺民率先推崇了三纲五常。”男子含笑理顺三公主蹭乱的长?发,意?味深长?哄劝,“你是公主,是依附皇权存在的。这世上,岂有人握着无上权柄却给自己做笼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