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札萨克图汗痛失聪明能干的长?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了。
在大局勉强稳定后,他想?同患难与共的爱妻生个?新的继承人,哈敦却因与噶尔丹军队作?战马背上流产过一次,生养不易。历时几年勉强受孕再度生下一子非但没能养住,自己还元气大伤。
哈敦不愿意?用命再去拼儿子,让札萨克图汗去了女奴的帐篷。
十月后,得一子。
便?是哈斯的小弟。
一个?稚弱小童,资质未定,只因多长?个?物件儿便?能理所当然继承自己父母的一生心血。
哈斯作?为被札萨克图汗夫妻捧了十几年的掌中珠,能甘心才怪。
哈斯意?气风发报过好?消息,又飞快垮下脸道出烦恼,“我父汗虽同意?让我与小弟竞争,但他有个?条件,他日我若继位,掌权前必须成婚。若皇帝不招布和为婿,女婿首选已握有半个?多罗特?部的布和。若布和不成,则在漠北三大部里挑一个?背景强势的男人。”
“……”容淖愕然抬头。
竟不知?是先惊讶看起来率真洒脱的哈斯有心权位,还是意?外那位看起来浮躁冲动的札萨克图汗摒弃成规旧俗赞同女儿上位。
亦或是先疑惑哈斯继位与成婚有何?必然联系。
说出来的话却是,“你我关系没这般要?好?吧?”
这事一听便?有私密内容,是能张口便?对她说吗!
“呵——”哈斯被容淖真情实感?的疑问气笑了,阴阳怪气道,“是啊,可不是关系不好?。否则岂会我给公主殿下写三封信十三页纸,公主殿下只回半页纸打发我。其中除去抬头一句问候,剩余的还全是挑我的错别字。”
“……”容淖从?无与人深交的经验,更是第一次与外人通信,根本?不知?道该写什么,看哈斯态度太热切,干脆圈出她信件上的错字,回信告诉她正确写法。
实话实说,容淖觉得纠正错字比自己波澜不惊的日常琐碎更值得书写分享。
哈斯显然不是如此作?想?。
容淖对哈斯口中的继位更感?兴趣,无意?和她在小事上争辩。
强行转回话题,哈斯既不遮遮掩掩容淖亦言语直白,好?奇问,“你父汗可是真心想?给你继位的机会?”
“自然是真心的。”哈斯翻个?白眼?,问,“你知?道我小弟今年几岁吗?”
她自问自答,伸手比划了个?数,“六岁。”
容淖了然。
让六岁小孩儿跟十七八岁的哈斯公平竞争,本?身就不公平。
年龄差距带来的能力与阅历是最无赖的优势,同时也是最现实的优势。
哈斯即使做不到?永远都比那小孩更优秀,可她比那小孩儿至少早优秀十几年,占尽先机。
容淖愈发不解,“既然扎萨克图汗是愿意?顶住重重压力支持你的,为何?又要?以安排你嫁人为条件?难道是他忧心你坐不稳位置,想?给你强强联合?可是这样做利弊皆有,一不留神你可能被强大的夫家掣肘或架空吞并。”
草原部落间互相?倾轧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什么道义可讲,强是道理,弱为原罪。
为了权力血脉父子尚会反目成仇,更何?况是利益夫妻。
扎萨克图部因当年老可汗引噶尔丹入境作?乱,自作?自受,受创最重。如今沦为作?为漠北三大部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不仅两个?大部对其虎视眈眈,那些小部落同样满怀觊觎,想?分一杯羹壮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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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父汗是怕我继位后被逼走上三娘子的老路。”哈斯饱满的圆脸挤满纠结,慢吞吞道,“他说女人拥有权势后处境会更危险,别人不只会惦记她手里的权势,更会试图榨取她作?为女人本?身的利益。所以他得在我上位前,替我找个?背景强势镇得住妖魔鬼怪的男人。”
容淖微怔。
她固然认为一个?女首领在打破世俗取得权利前,必须解决婚事十分荒谬。可现实如此,三娘子教训在前,令人无从?反驳。
前朝的三娘子本?是齐喇古特?部首领之女,九岁被其父献给土默特?部俺答汗为哈敦,之后的几十年里,三娘子积极辅佐丈夫处理政务,为蒙古与明休战,友好?往来通贡互市出力不浅。
后俺答汗被明廷封顺义王,她为忠顺夫人。
俺答汗殁,三娘子成为部落里实际掌权者,帐下精兵数万,与明廷奉表往来及赴关内者所携文书皆以三娘子主名。
后来,俺答汗的儿子黄台吉想?遵习俗收继婚权势在手的三娘子,以此顺利继承王位。
三娘子不喜黄台吉,嫌其相?貌简陋,不愿再嫁,率众远遁。
时值贡市,因王位悬而?未决,贡市迟迟不能落定。
明使前去说项。
在那个?已经裹足守节以贞节牌坊为荣光的世道里,明使直言三娘子若再嫁归属新顺义王黄台吉则朝廷恩宠仍在,否则不过草原上的一个?普通妇人。
三娘子遂同意?再嫁黄台吉。
黄台吉死后,三娘子三嫁孙辈扯力克。
与扯力克成婚后,三娘子仍牢牢掌握大权,曾多次受当时的明廷封赏嘉奖。
一个?历经三次王位更迭仍手握大权的女人,绝非俗物。
可强悍如三娘子,也会在权势面前被掠夺榨取女人骨头缝里那点油水。
札萨克图汗让哈斯上位前选个?背景强劲的男人以防万一,可以说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了。
人家父女两的拉扯,容淖自觉没资格点评此举对错是非。
好?在哈斯也没有询问她意?见的意?思?。
哈斯虽然一来便?述说了自己在继位与嫁人上的左右为难,但绝对没有找容淖讨主意?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倾诉烦恼。
她很清楚,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路,如果一开始便?能被人随意?指导,那这就不是她的人生了。
两人默契不再深入讨论,容淖只问哈斯,“你不愿意??”
若是愿意?,便?不至于在数九寒天顶风冒雪跑马数百里来她这里。
先前她看见哈斯下马时裤子都冻在马鞍上了,衣料下的双腿情形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哈斯叹了口气,坚定摇头,“我不想?嫁给布和。”
“怎么改变主意?了?”容淖记得先前御驾刚抵达御营时,哈斯为一个?布和争得像乌眼?鸡。其中虽与男女情爱无关,但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哈斯明显是愿意?亲上加亲的。
“况且,也不一定是布和吧。”容淖意?有所指道。
皇帝对待让她和亲一事态度不甚明朗,说不定明日便?降下赐婚圣旨了。
那哈斯肯定得另行在漠北三大部落择婿。
哈斯闻言怔了一下,抬眸看向容淖,难掩惊讶,“你不知?布和近况?御驾回銮后,他与多罗特?汗相?斗,闹出动静不小。周边的几个?部落起先还会帮他拉拉偏架,近来却无动于衷。那几个?周边部落早已内附朝廷,是听朝廷授意?办事的,如今朝廷不爱搭理他了,我父汗由此推测他很可能当不上额驸,才会将他列为首选。说好?歹是自家血脉,若有朝一日真被反噬,也不至于祖宗基业落于外人之手。”
哈斯有时候其实很难理解,她父汗在血脉这事上究竟是开明还是固执。
容淖天天在公主府好?吃好?睡好?玩,当真全不知?情,闻言难免生出几分好?奇,“布和做了什么让你看不上眼??”
哈斯皱巴脸满心纠结,想?起那什么为尊者讳。布和是她表兄,两人性格虽不甚相?投,但从?小到?大布和对她还算可以。
她在背后说人不太好?。
可转念一想?。
她难道是什么好?人了。
她本?是嫌许多事情看不过眼?,待在部中烦闷,才来找这位不算无聊的六公主说话的。
遮遮掩掩也太没劲儿。
哈斯心一横,开始竹筒倒豆子。
“布和自从?一朝得势,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闷声不出气,如今是一开口便?要?杀人,他甚至连阿滕花都杀了。”
“哦,你肯定不知?道阿滕花是谁,那是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女奴,追随他十几年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敖登阿巴嘎额格其,皆是忠心耿耿,从?前为了护主没少受磋磨。”
“他掌权后阿滕花亦水涨船高,巴结的人不少,一着不慎结交错了人,被他以窥视权柄,与多罗特?汗手下过从?甚密给杀了。”
到?底是血亲表兄,哈斯只讲了个?大概,没把细枝末节里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杀戮说出来。
容淖顺手给她递了杯清茶,分神回想?,她其实是知?道阿滕花,还见过两次。
一次是她抵达御营当日,阿滕花替布和深夜传信。
一次是阿滕花阻止发狂的敖登哈敦去狩猎场丢布和的脸。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安静看哈斯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破口大骂。
容淖一心二用。
心想?她大概知?晓皇帝当时为何?改变主意?拖延赐婚了。
布和失意?多年,陡然得势。
不是谁都能做到?顺不妄喜,逆不惶馁。
世上更多的是得意?忘形之辈。
皇帝故意?冷着布和,便?是想?看他会不会现形。
毕竟专胜者未必克,哪怕多罗特?部如今明面上只剩下布和一个?健全的继承人,未来仍充满变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若是得意?轻狂到?直接折在内斗里,确实没有和亲的必要?。
第50章
哈斯在三公主府一住半个?月,她?与容淖相邻而居,但两人并非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她?们经历不同、性?格迥异,却?有共识——不会为了迁就对方而勉强自己。
谁都无须改变。
是她?们最自然和谐的相处方式。
哈斯是典型的草原姑娘,架鹰跑马射箭样样来得,她?闲不住,但她?从不要求容淖一起外出一起野。
她?只会在征得容淖同意后,背着女教习和?三公主带容淖去冰湖上学她?改良过的‘转龙射球’。
‘转龙射球’集冰上滑行和?骑射一体,既满足了容淖学习骑射的需求,还能顺便?玩玩冰上滑行。
兴之所至,哈斯会向容淖炫技,侧马飞跨、马背翻飞、打滑挞等危险又刺激的游戏她?做起驾轻就熟,并?毫不吝啬传授诀窍。
每到这时,她?的海东青朝鲁与容淖的山骨便?格外兴奋,连架都不打了,只顾在她?头顶盘旋唳鸣不止,落她?满脑袋打架打掉的羽毛。
容淖看得失笑,哈斯便?使坏打口哨让朝鲁去轻轻撞她?,害踩不稳冰鞵的容淖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