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未央 第27章

作者:苏眠说 标签: 古代言情

第三九章 庙谟独运

  天子大婚,百官休沐。五日之后,方开始上朝。

  这一上朝,立刻便有老臣吴铿上谏本,道皇帝聘薄婕妤用皇后礼,不合祖宗法度,且当今国困民劳,婚典犹大肆铺张,助长天下奢侈之风,恐非幸事。

  这边厢话音刚落,那边厢婕妤之父广元侯薄安就站了出来,道婚典确实有逾制之处,他愿自领惩罚。

  顾渊扫了一眼薄安,懒懒地道:“他参的是朕,又不是丞相,丞相领什么罚?”

  举朝大惊。

  孙常侍宣旨,拜丞相薄安为大司马大将军。自此以后,再无人敢参劾广元侯。

  顾渊下朝时,将孙小言招来,“那个吴铿,让他去兰台,随仲恒做事。宣周夫子晚上来宣室殿,带上太学的名簿。”

  入夜,宣室殿外停下了第二乘华辇,自上款款走出的是许久未曾踏足未央宫的梁太后文氏。

  孙小言在门口觑见文太后的车,立刻便入殿通报。顾渊即刻让周衍离去,却来不及,文太后妆容端严,已经迈入了殿中。

  周衍连忙跪地请安。

  文太后目不斜视地走过,径自坐在了顾渊案边的尊位上,“今晨的朝议,本宫听闻了。”

  顾渊欠身道:“母后来得正好,儿臣正与周夫子商议此事。”

  “吴铿既弹劾薄安,你便秉公从事,贬了薄安便是;缘何还升了薄安的官?”文太后的话音很慢,语气却咄咄逼人。

  顾渊沉默片刻,“是母后让吴铿出头的?”

  文太后的脸色白了白,镇定地道:“不错。”

  “腐儒。”顾渊冷冷地道。

  “你说什么?”文太后骤然抬头。

  “朕说他是腐儒!”顾渊腾地站起身来,“黄河断流,是薄家人治理;匈奴来使,是薄家人应对;流民起事,是薄家人戡乱。朕且问你,吴铿那种只会纸上谈兵、指桑骂槐的腐儒,如何去与功名赫赫的薄氏五侯相比?”

  文太后一拍桌案,沉声道:“子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顾渊冷笑,“母后但凡能找出一个姓文的人才,朕便立刻换下一个姓薄的。母后,能么?”

  文太后面色青紫,“你忘了你表舅文坚?你成日让他治河——”

  “朕正想说!表舅治了两年的黄河,水患仍不平息。”顾渊冷冷地道,“不知表舅府上,已屯了多少救灾银?”

  文太后瞠目,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拂袖便去。

  顾渊望着母亲的背影,眸光渐深。周衍也欲告退,被他喊住,“周夫子。”

  “臣在。”

  “兰台的人,有多少是陆党?”

  周衍怔住。抬起头,对上皇帝深不可测的眼。

  “陆党”,这是一个已经封禁了十多年的词。十余年前曾经权倾朝野的陆氏早已族灭,谁还敢声称自己是陆党?

  然而周衍却毕竟没有太大的惊讶,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回答:“约计半数。”

  “仲恒是不是?”

  “仲大人曾经是孝愍太子的太傅。”

  顾渊点了点头,忽而又道:“陆氏还有遗孤在吗?”

  周衍回答:“只有思陵那位孝愍太子妃,以及……薄侍中和薄婕妤。”

  “朕听闻那位太子妃成日闭门莳花,不问世事。”

  “确然如此。”

  听闻今日陛下歇在宣室殿,薄暖心中松了口气。她入宫数日,还未熟悉未央宫地形,回头问宫婢寒儿:“宫中有哪些好玩的去处?本宫想明日去走走。”

  寒儿想了想,“沧池那边有一大片林苑,婕妤或许喜欢。”

  林苑?她心中暗暗叫苦。母亲只说“未央宫长生树”,然而偌大的未央宫,夏日里池木繁茂,找一棵树,谈何容易?她央寒儿给她画了一幅未央全图,便坐在案前琢磨起来。

  过不多时,却听见外间有人通报:“陛下宣召薄婕妤往宣室殿侍寝。”

  孙小言的声音。她心中猛一咯噔,立刻道:“说我睡了,不去。”

  寒儿很怪异地瞥了她一眼。她知道寒儿在想什么:从古到今,从没有妃嫔这样拒绝皇帝的吧?然而她正研究着明日的路线,已颇有几分不耐烦,寒儿只得往外面道:“回孙常侍,婕妤已经歇下了,不若……”

  “陛下说,婕妤今晚不去,会后悔的。”孙小言的话音促狭,悄悄往寒儿手中塞了一样物事。寒儿走回来,将那东西交给薄暖。

  薄暖一看,惊得险些摔脱了它。

  那是一枚年深日久的习字简,那上面的字她再熟悉不过,那就是她自己的字——

  反反复复,都是“薄”字与“陆”字。

  她陡地站起身来,“给我更衣!”

  “我还道你不会来的。”看着薄暖盛装华服地出现在自己的寝殿中,顾渊心情大好,笑着拍了拍自己身侧,“坐。”

  薄暖看见他面前的书案上仍堆了高高的奏简,大约今夜是批不完的,怎么还有闲心来找她?她坐到他身边,他已将一份奏疏递了给她:“帮朕看看。”

  她就着灯火一读,是廷尉请求宽减刑罚,道是各地监狱都被囚犯住满,不堪重负了。顾渊好整以暇地撑着脑袋看她认真读文章的样子,“婕妤有何高见?”

  她想了想,“妾以为朱廷尉所言有理。”

  顾渊指了指那奏简上的字句,“所以朕应该赦了那些轻罪之人?”

  “妾以为甚妥。”

  “然而这些人本来就是市井流氓,居无定所,放他们回乡里,又是作恶。”

  “那是因为连年饥馑,农本不振,才会多出这许多流民。”

  “婕妤有法子么?”

  “妾听闻文国舅以壅塞之法治水,治了两年,迄未见效?”

  顾渊顿了顿,“不错。”

  “何不以大禹治水之法,疏通河道,建一条长渠——”薄暖在书案上画出一条线来,“沟通四水,以济旱涝?”

  “然则又加徭役?”

  薄暖摇了摇头,“不必。陛下可遣天下居无定所之流民去修渠,赈以粮钱。流民本为水旱所苦,又可贾力为生,自然认真从事,亦不会再轻易犯法。”

  顾渊笑了。

  “朕就知道,找你来没有错。”他目光清亮,毫无保留,“阿暖,多谢。”

  她低嗔道:“陛下一定早已想到了,却要让妾来出丑……”

  “朕确实想到了。”他笑道,“但是朕想到最后一步,就毫无办法了——朕没有钱。”

  她一惊,“国库……”

  “阿暖,朕娶你的时候,花了黄金二万斤。”他灼灼地注视着她,“朕的钱,都败在你身上了。”

  她愣了愣,“陛下本不必如此铺张……”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嘴唇白了。

  “妾会劝薄氏亲族多捐粮款。”她退后两步,伏拜下去,“请陛下放心。”

  顾渊懒散地倚着凭几,任她跪拜行礼,方慢慢道:“阿暖。”

  “妾在。”

  “阿暖。”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阿暖,”他的眸光轻渺而悠长,“多谢。”

  她复低下头去,“为陛下分忧,本是妾分内之事……”

  他将朱笔往案上一掷,走上前来拉起了她的手往内殿走。她不由回头望了一眼堆积如山的文书,又被他低声嘲笑:“朕便歇息一晚,婕妤也要劝谏么?”

  她讷讷,两人走入内中寝殿,殿中宫婢连忙掌灯,被他斥退。还是一样的脾气啊,她想。只是她看着他的脸,比在梁国时又要瘦削了许多,棱角愈加坚硬,似乎国事操劳,确实令他憔悴了。

  而他憔悴的原因之中,又有多少是她的家族造成的呢?

  她为他解带更衣。

  “陛下当日给妾家送来的二万斤黄金,妾都让家父妥善封存了。妾知天下用度紧张,这二万斤黄金便用来赈灾,也好过闲置府库……”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怔,抬起头,他却微眯着双眼看向别处,手导引着她的手解开了他的衣带,又拉开了他的衣襟,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

  她又惊又羞,掌下的胸膛触感平实而心跳有力,她都无暇去感受,只急急想抽回手来。他却不让,披散着衣衫低下头,轻轻一笑,“二万斤黄金,不如你。”

第四十章 色授魂与

  她几乎要眩晕在他眸中那望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底有微光,微光映出她渺小的影,她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镇静下来,“妾还要多谢陛下,替妾保管年幼时的习字简。”

  他顿了顿,忽然将手撤下了。掌心的温度刹那流失净尽,他径自往后面的浴汤走去,她往前几步又停住。

  她知道,他又生气了。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她这才发现自己看起来聪明,其实很不会说话。像这样灯火朦胧的仲夏的夜晚,她怎么就是要提那些丧气的事情呢?

  叹了口气,心中不是不懊丧的。听着那边的水声,她慢慢更衣上床,朝里而卧。许久之后,锦被掀开,一个温热的身躯自背后贴了上来,手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四周弥漫着他刚刚沐浴过的湿润雾气,她忽然回转身来,呆呆地直视他一晌,便蓦地吻上他的唇。

  他结结实实地惊住了,睁大眼睛凝视着她眸中清幽的云霭,竟忘了去品尝她的甘冽。她不依地咬了一下便要离去,他瞬间醒悟过来,倾身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她的脸上泛起轻暖的红,他几近迷醉地闭上眼,在她唇齿间叹息:“阿暖……”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在她颈上轻轻啮吻,“你到底……懂不懂?”

  她直往后缩,却被他按住了,她动弹不得,只觉他的呼吸游弋在自己的耳垂和颈项,让她痒得难受——“我……嗯……懂什么?”

  他又笑起来,“我听闻民间女子出嫁之前,家中长辈都会教一教的。”

  她想了几圈,终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脸颊通红,“我——我不懂!”

  这也是实话。她家中没有女主人,薄安、薄昳都是彬彬有礼的君子,怎么会去教她……

  他笑道:“不懂才好。”

上一篇:表面君子

下一篇:长公主(唐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