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孝瓘拧了拧眉。
“承道乳母徐氏的案子已查到凶手了,是?你府中一名花匠将毒蛇带进来的。据他的供词,只因在花圃中发现老鼠,才买条蛇来灭鼠,他并?不知那蛇有毒,更不是?故意放进小公子的房中的。他被抓后不久,突染疾病死于牢中。他家中并?未查到银财,他的娘子已与他和离,在案发之前就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了。听?他邻居说,那孩子此?前得了重病,后来竟神奇好了,别人问他药方,他说是?神仙的灵药。可明明有人看见,有紫衫绫袍,背着药箱的医者去他家诊病。”
孝瓘听?罢,良久才道:“既然凶手已死,此?事也?不必再?追究了。”
“今日是?花匠,明日是?庖丁,斩草不除根,则永无宁日!更何况,朝廷奸佞当道,和士开卖官鬻爵,奢侈无度,大修宅第,臣僚与百姓无不怨声载道啊!”
“他受天子与太后庇佑,就连通敌叛国这样的重罪,都不曾撼动他分毫。”
孝珩冷笑一声,“他现在未必能得天子与太后的同?时庇佑了。”
“二?兄此?言何意?”
孝珩压低了声音:“出发之前,琅琊王密使寅夜造访,说他们正在计划除掉这个丑胡。”
“为?国锄奸,好事啊!”延宗一拍酒案,“何时何地?,我与他一道!”
琅琊王高俨,胡太后钟爱的次子,若他要除掉和士开,想必也?是?得到太后默许的。
“莫非太后与和士开有了嫌隙?”孝瓘问道。
“和士开现在大权在握,深得天子倚重,却与陆令萱母子愈走愈近。而且天子已解了琅琊王的官职,将其关在北宫,甚至不准他见太后。”
三?人继续饮酒,并?未再?言及此?事。
直至酒席终了,孝珩才又?问孝瓘:“刚才说的那件事……你怎么说?”
孝瓘仔细想了想,回道:“商胡丑类,祸乱朝纲,盘剥百姓,身为?臣子,理当犯颜极谏。”
孝珩拍了拍孝瓘的胳膊,“为?兄亦以?为?然。”
酒宴之后,孝瓘回到房中。
清操手中捏着一封书信,兀自发呆。
孝瓘唤了她一声,她才转头,轻声道:“方才有信使来……”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把那封书信递给孝瓘。
孝瓘接过来一看,微醺的酒意一扫而空,“家家……薨了?”
他跌坐在床榻上,手下意识的去摸藏在褶衣内的护身符——那本是?元仲华赠与承道的礼物,被他私心留下了。
脑海中闪过童年往事,一幕幕恍如昨日,然而在这些碎片中,家家的面容竟已模糊。
他已多年未见家家了。
那个他从小就认作母亲的人,无论如何待他,他都坚定地?认作母亲的人,至死都不肯与他再?见上一面……
在得到家家死讯之前,他还一度认为?,只要他年年的去花佛堂叩拜,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
然而,这么多年的贪痴,今日终于落了空——他是?个彻底没娘的人了。
清操缓缓走到他身边。
孝瓘低着头,一滴水珠“啪”地?落下来。
清操伸手把他抱在怀中,柔声道:“边关未靖,你不可擅离职守,我明日启程,归邺送别家家。”
延宗的归期也?因嫡母薨逝而提前——他领兵与孝珩、清操一同?归邺奔丧。
在邺城西门恭候的是?广宁王府的记事。
那记事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名叫秦方太③,乃齐州人士。
秦方太来到孝珩马前行礼,然后道:“昨夜琅琊王派人送信说,他已拿到缉捕和士开的诏书了。”
孝珩和延宗心中一喜,“好!咱们去御史台看看!”
二?人把清操的马车放在前往花佛堂的官道边,又?遣秦方太随护,自己则率领兵马直奔御史台。
清操望着他们的背影,禁不住忧心忡忡——
天子那般倚重和士开,又?怎会?轻易把他交给高俨?
内宫之中,胡太后与陆令萱势同?水火,主要的原因还是?天子对乳母言听?计从,而与亲母疏离冷漠。
那么,胡太后支持高俨清君侧,更大的可能是?支持次子取代长子登临帝位。
孝珩此?前一直心存顾虑,不愿卷入这场斗争。
可自从延宗为?救孝瓘,把平西之策交与高俨,文襄一脉就不得不入局了。
至于孝瓘,当初远在瀛州,并?不知这其间的诸多关节;而他同?意卷入这场争斗——清操猜想,也?许只是?想要除去国蠹和士开吧。
延宗和孝珩率领西归人马到达御史台的时候,和士开已经死了。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高俨用剑尖挑着和士开的人头,带领自己的三?千京畿兵马,来到千秋门外。
高俨手握的缉拿和士开的诏书,并?非高纬的本意,而是?胡太后的妹夫冯子琮,将一本弹劾和士开的奏疏掺杂在其他公文里,呈送到高纬面前的。
彼时,高纬正在跟大兄高绰观赏波斯狗咬人。
他们先将一名小孩喂狗,又?让那狗去咬孩子的母亲,见那狗不扑,他们便商量着把孩子的血涂在母亲身上,再?看那狗扑不扑。
冯子琮恰在此?时奉上公文,高纬的脸“刷”地?一下子沉了。
“你们这些人,断然看不得朕有片刻的开心,只会?用这些无聊的事来逼迫!”他边说边不耐烦的挥笔,准允了所有的奏请,当然也?包括诛杀和士开的。
高俨就凭此?,在神兽门外捉了和士开,并?在御史台杀了他。
延宗欲引兵往千秋门,却被孝珩阻了。
“丑胡已死,君侧已清,我们这么带兵入宫,便是?犯上叛乱了。”
延宗瞪了一眼孝珩,“二?兄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从他们打我那天,我头上就长出了反骨,老子反了就反了!怕他们什么?”
孝珩叹了口?气,道:“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孝珩让韩骨胡率士卒去五兵曹待命,自己与延宗一道去了千秋门。
千秋门前,高俨正在例数和士开的罪状,并?且要求陆令萱出来接他,他才肯进宫面圣。
孝珩明白高俨是?想把陆令萱母子诱出来一并?杀了,但显而易见,陆令萱不会?傻到引颈受戮。
期间,高纬遣了几名使者来说服高俨,高俨有些动摇,一脸骑虎难下的表情。
延宗看了着实失望。
再?这般僵持下去,时间越久对高俨越是?不利,延宗故意问高俨的属将刘辟疆道:“你们在这儿干嘛呢?怎么还不进去?”
刘辟疆打量着延宗,又?看了看孝珩,见他二?人只带了数十?名亲卫,遂冷声回道:“人少。”
延宗则指着三?千京畿军道:“孝昭帝杀杨遵彦,才用了八十?人,这儿有几千人,怎么还说人少?”
这时,宫中有人递消息出来,说刚刚高纬哭求太后无果,就派人去找斛律皇后了。
高俨听?完脸色大变,忙对刘辟疆道:“快去咸阳王府,将我杀了和士开的事告诉斛律将军,请他速来见我!”
延
宗还想再?催促,却听?身后有一人说话:“广宁王、安德王……”
延宗一回头,只见孝珩身边站着一人,正是?广宁王府的记事秦方太。
“不是?让你去随护兰陵王妃了吗?怎么来这儿了?”延宗问道。
“正是?王妃让下官过来跟二?位殿下说一声,斛律将军已经入宫了。”他小声道。
“阿嫂怎么知……”
延宗还想再?问,孝珩却是?一拉他的衣袖,“快走吧!”
二?人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带着亲卫往北行去。
高俨还想让刘辟疆去拦,忽见千秋门大开,自内走出一人,正是?咸阳王斛律光。
斛律光并?未着铠甲,他只穿了公服,信步走在千秋门前的御桥上。
他身后跟着一匹马,马上坐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
斛律光边走边道:“大家来了!”(天子称大家)
“大家”却把马停在了御桥上,弱弱地?喊了一句:“仁……仁威……”
斛律光回头看了一眼,轻声叹了口?气,朗声对高俨喊道:“琅琊王,大家唤您过去呢!”
高俨翻身下了马,手中依旧擎着宝剑。
斛律光继续往前走,他每向前一步,京畿军的队伍中就会?有人往外逃。
他走到了高俨的跟前。
高俨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落雕都督”——他的身形伟岸高大,便似一座山般横亘在他与紫禁之间。
斛律光伸手去拿高俨手中的剑。
高俨挣扎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斛律光端详着剑尖上的人头,大笑道:“龙子做事,果然不像平常人!”
高俨咧开嘴,僵涩地?笑了笑。
斛律光又?道:“天子弟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握住高俨的手,拉着他往桥上走。
高俨初时还想往后退,但手腕上那股强大的力量让他全无后退的可能。
他被拉到了高纬面前。
高纬的脸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只因为?斛律光在给高俨求情:“琅琊王年少,脑满肠肥,轻为?举措,长大就不会?这样了,还请陛下宽恕他吧!”
斛律光的话终于说完,可高纬心头的火更盛了。
他颤颤地?抓着刀柄,想要抽出佩刀,一刀劈向高俨,可他偷偷瞥了一眼斛律光——那张脸刚猛威严,带着煞气和杀气,他只得把刀掉过来,用刀头去死命地?捶打。
高俨想逃,头发却被刀环绞住,他抱着头,任由高纬泄愤。
许久,高纬才放下刀,阴冷地?目光扫过高俨的党羽。
“朕要亲手杀了他们!五马分尸!暴于街头!”
他这样说,亦是?这样做的。
然而,这并?不能让他的情绪得到些许安抚——他恨之入骨的那些人,全部都还活在这世上。
他们,贪婪地?觊觎着他的皇权——那是?他从父亲手中承接下来,人世间最新?奇、最有趣的玩具,他不准任何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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