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轻于柳絮重于霜
“所以就算现在不是好?的时机,也要与南人共伐西贼?”清操道。
孝瓘闭目按着眉心,“以攻代守,御敌于国门之外。须得打赢这?一仗,才?可?得数年缓息……”
“可?你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我若能像相王那般……就算是善终了。”他凄然一笑,“你忘了,我解错了题,本不应得善终的,我现在也是为自己挣一个好?结果。”
清操从他的寝衣中抽出?手,慢慢直起身子。
他已是功高震主,又因?琅琊王的事招来诸多猜忌,那个被奸佞与小人包围的天子会为国家大局而捐弃前嫌吗?
车螯和海蟹已经烹好?放在桌上。
孝瓘剥好?了一只蟹钳,蘸了醋汁,在清操嘴边晃了晃。
“我饱着,你不是饿得胃痛?”清操把蟹钳推还给孝瓘,“快吃吧。”
孝瓘只管塞进她口中,“这?还有一只。”
“你在想什么?”他边剥另一只边问她。
“孝瓘,你忘了吗?等你卸职,我们要去漳水畔看桃花的……”她嚼着蟹肉,红了眼眶。
“清操……”他扎着满是蟹汁的手,不知所措——曾经,不管他做出?多蠢的决定,她都?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算了……”清操擦了擦眼角,“若又未赶上这?一春的桃花,我们就去硖石山寺,我想与你再?赏一次珏山明月,你歌啸,我弹琴,好?不好??”
“好?。”他应了。
从那日之后,孝瓘又开始忙起来。
他先在尚书省找到李谔的奏表,随附了南人求盟的国书,但无论是奏表还是国书,皆被留置。
他命人把这?都?抄在朝报上,拿到解卸厅传阅。
斛律光正在指着鼻子尖大骂骆提婆,骂他私占了晋阳马场,破坏军务。
此时斛律光已接替段韶,进为左丞相。
骆提婆虽为天子宠臣,心中再?气闷,也只得夹着尾巴听?训。
斛律武都?把朝报放在父亲手上。
斛律光只瞥了一眼,便移不开了,待他完完整整地把李谔的奏表读完,目光便转向了孝瓘。
孝瓘手执笏板走到斛律光身边。
斛律光没?有同孝瓘说话,却又拽过骆提婆。
“你刚还跟我狡辩,说现在局势平稳,不打仗了,你看看!”他指了指朝报,“又要开战了!”
骆提婆刚被骂傻了,这?会儿又被拎过来,脑袋都?是懵的。
“怎……怎么回事啊?”
这?时延宗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脸兴奋地笑道:“听?说了嘛?宇文护那老?贼死了!”
大家都?提了兴趣,纷纷围拢过去。
“怎么回事?”孝瓘问道。
“不入皇陵,没?有谥号,几个儿子也被抓了。”延宗道,“祢罗突挺有种,也算替他兄弟报了仇。”
祢罗突是周帝宇文邕的鲜卑名。
权倾朝野的宇文护被皇帝宇
文邕给杀了——显然,周国内部起了波澜。
“我甚至怀疑南蛮早就得了这?消息。”斛律光望向孝瓘道,“天时地利,咱这?一下子,定能打到长安去!”
当日早朝,斛律光和孝瓘力主接受南陈的盟约,共同攻打周国。
高纬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好?容易抵挡住周人两?次进攻,他们不来就算不错了,哪还能主动?去招惹?
他先看阿那肱,再?看骆提婆,见他俩都?低着头不言声,刚想问韩凤,却见一个手拄拐杖的盲眼人出?班请奏。
高纬瞬间眼前一亮。
不管是此前建议先帝禅位,还是后来为陆令萱请封太后,高纬和陆令萱对他的才?能都?很满意。
“祖珽,你快说说。”高纬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臣以为相王与太尉所言不妥。”祖珽果然不负君望。
但他此言一出?,朝堂上连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了。
斛律光对这?个瞎眼的汉臣厌恶至极。
此人极其聪明,善于钻营,但为人自负,常对鲜卑武夫嗤之以鼻。
即使是面对斛律光,这?样名震关西的累世?大将,他依旧高谈阔论,全然不放在眼里。
斛律光冷“哼”了一声。
“启禀陛下,臣辖管度支,只说一句话,河清至今,圣朝与西贼两?场大战,近乎耗干了国库,实在无力支撑再?度西征了。”
“精简宫中、府中用度,将荒地质押给佛寺,让冗僧来开垦……我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随随便便都?能想出?几条来,你肩负度支之责,怎地还比不上我?若干不了这?差事,趁早辞官归乡。”
祖珽退了回去。
高纬随着他垫退的脚步,深深叹了口气。
“那……那就依相王与太尉吧……”
高纬话音刚落,阿那肱突然出?列,道:“与陈氏连和为情势所迫,但臣有一事望陛下斟酌。南使的国书中提出?想要以浐州作为连和的条件,看似为了在江北更好?的牵制西贼,实则是在齐土上插进一根钉子。若来日他们转攻我们,对我们必会非常不利。”
“阿那肱说得对。朕绝不同意浐州南归。”
“臣以为先将连和的方?向定下,具体条件可?以再?谈。”孝瓘言道。
“那就谈谈看,谈到朕满意为止。”高纬看了眼李谔和祖珽,“此事交由你二人负责。”
那日下朝之后,高纬又犯了疯病,拿着刀见人就砍。
直到陆令萱挺身将干女儿穆黄花护在身后,“求陛下看在黄花为您诞下太子的份上,饶了她的性命吧……”
高纬这?才?揉了揉眼睛,把刀一丢,一把将穆黄花拽进怀里,“美人……美人……是朕气糊涂了……”
“陛下不要生气了……莫要气坏了身子……”穆黄花抚着高纬的胸膛。
“那些人就是嗜血的野兽!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肆无忌惮地杀!杀!杀!”
他鸷戾地自言自语,过了半晌,又长长地叹气,“也是我太笨了……竟会相信高长恭会放弃兵权的鬼话!我才?进高孝珩为司徒,他闻着味了,立刻跳出?来说要西征!干阿奶说得没?错,那副鬼面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穆黄花给陆令萱递了一个眼色。
陆令萱立马会意,道:“他们……那些人的确是狂妄自大,目无君上。但俗语说‘打蛇七寸’,陛下若要处置,也应从‘七寸’开始……”
“朕何?尝不想砸烂那‘七寸’?”高纬低头看了眼穆黄花,见她正用一双盈盈泪眼望着自己,“在我心里,黄花才?是皇后,其他人,都?是被逼无奈……”
齐陈连和从春天谈到了夏天。
期间周国聘使来了一次,朝堂上出?现了许多放弃连和,东西修好?的声音。
但齐国的战略方?向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陈国迫于压力,修改了几次国书。
然而,就在陈国准备同意将连和的条件从浐州,变为一起瓜分川蜀、荆州等周国控制的地区之时,主使王厚突然暴毙而亡。
避尘连夜来到兰陵王府,把这?件事告诉了清操。
“是夹带在世?家子弟赠送的礼物中的。”避尘描绘着那件暗器——一只精巧的小匣,内藏机关,王厚打开看时,一根毒针自内弹出?,正中他的眉心。
主使在夷馆遇刺是关于两?国关系的大事,何?况还在这?个节骨眼上。
“陆使君准备如何?处置呢?”
“陆郎说,两?国连和,非一人之私,乃兆庶之赖。他决定暂时压下此事,只说主使突生急病,后续的事情由他来主持完成?。但他务请殿下查明真凶,不可?让有心之人破坏连和。”
“陆使君能以大局为重,妾身感激敬伏。”
清操说着站起身,裣衽为礼。
“王妃……使不得。”避尘连忙将她扶起。
“殿下还未回来,待他回来,我必如实相告。”
避尘看了看窗外,旷远的夜空中孤悬的一弯冷月。
“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清操苦笑道:“这?些日来一贯如此。”
虽说孝瓘惯常忙到子时才?回府,但眼见要到四更天了,后苑马厩还没?有动?静。
清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否做了梦,只觉得一阵心悸后,猛然间醒了。
细听?耳畔的更鼓,正是四鼓,看来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
墨汁般的夜空此时已加进些白垩。
清操没?有持烛,仍可?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倚窗而坐。
“孝瓘?”她掀被起身,试探着走向窗边,“都?没?听?到马啸声,你一个人走回来的?”
扑面而来的酒气,加快了她的脚步。
“你怎么了?”
她俯下身,扶撑起他的肩膀——她的心里慌极了,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未见他醉成?这?般模样……
他睁开条眼缝,又很快闭了。
“你醉了……我扶你到床上睡吧……”
“清操……”他重又睁开眼,眼白处尽是猩红的血丝,“我没?有醉……我想醉……却……怎么也醉不了……”
清操望着他,他的眸子湿漉漉的,像一泓清澈而死寂的潭水。
她坐在他身边。
“孝瓘,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抓起案上的酒,猛灌了几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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