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闲风轻
因得了伯都的赏识,后来图雷便从一个小?小?的侍卫一路扶摇直上,成?了伯都的心腹大将。
在?伯都的心目中,虽然两人?在?军事作战上偶有分歧,但图雷与拖剌一样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然而图雷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他?既嫉恨伯都因为得到了察兰汗妃的青睐年纪轻轻就能跻身枢密院副使的要职,又不甘心永远只能屈居于?伯都之下,便主动投奔了土勒。
倘若土勒登基做了新的汗王,届时?他?就能超越伯都成?为下一任枢密院副使。
在?西契与大周结下盟约后,土勒以?退为进,辞官隐退只是权宜之计。
他?知道两国结盟是察兰汗妃为了替默答寻求有朝一日能对抗他?的强大依靠,而毁了西契与大周的盟约,一旦盟约被毁,两国交恶,他?便能在?其中浑水摸鱼,除去?伯都与察兰汗妃,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
岂料伯都实在?悍勇,彼时?他?刚带兵杀入大帐之中,伯都与拖剌等人?立即率军杀回,察兰也趁机携着默答和一双儿女便逃之夭夭,气得土勒破口大骂,但抵挡不住伯都的悍兵,仓皇逃回自己的老巢。
就在?谢瞻被下狱流放之时?,伯都也在?拼命地对抗着土勒的军队与土勒部的大贵族势力。
三年前的一日,伯都刚听到这个消息,便不顾一切丢下手中的一切,绕过肯特?山之后的北麓小?路向?东契奔去?。
在?到达辽东之后,他?在?锦州城和宁远城足找到了半月,终于?在?这个叫做枣子?村的村落里找到了她和谢瞻。
那一日清晨,她正和一群围在?她身旁的妇人?们蹲在?一条河边浣衣。
她的一双手,果然也如他?所料被冻得肿胀通红。
而谢瞻,他?则彻底地变了一个人?。
在?伯都的印象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擅使弓弩的青年将军,脱下了铠甲,穿上了褴褛厚重的棉衣,手上做着最污秽沉重的活计,在?流犯营中如每一个低等的流犯般遭受着差役们的鞭打斥责。
傍晚的时?候,他?还带了许多?的猎物回家。
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同?样身为男人?,从他?回家这一路沉重的脚步和萧索背影里伯都也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疲倦与无力。
只是在?进门看见沈棠宁的那一瞬间,他?才挺起了腰背,快步走向?他?的妻子?,将她温柔地拥进怀里。
她好像很开心,即使离得那样远,伯都也能看到她脸上洋溢的笑容。
等到两人?吃完饭,她又不顾严寒和谢瞻的阻拦,掌着灯看谢瞻在?院子?里将这些猎物一个个剥皮拆骨。
她一直在?细语柔声?地和谢瞻说着话,时?而为他?拭汗与擦去?手上的污秽。
在?伯都眼中,沈棠宁娟秀娴静,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他?好像从未见她说过那样多?的话,而谢瞻大多?数情况下却缄默不语,偶尔才朝她笑一下作回应。
看到这一切,伯都已没有脸再?面见他?们。
他?独自在?寒冷的春夜里坐了整整一夜,次日一早,他?的妹妹乌伦珠公主和属下拖剌骑着马赶了过来,乌伦珠抱着他?难受地大哭,求他?离开。
拖剌也劝说,一旦他?落到周人?的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光是他?难逃一死,就连谢瞻和沈棠宁夫妻两人?如今平静的生活也会?被他?打破牵累。
最终,伯都还是离开了。
但是三年当中,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他?们夫妻两人?。
只要一有时?间,他?便扮作商人?一路南下,到村子?里,他?又命手下扮作货郎,便宜售卖给她许多?宫中御用的名贵之物。
只要她出门,有护卫一路相随保护。
也是在?这三年里,他?终于?替汗妃与大汗击杀了土勒和图雷,维护了这个漠北帝国的和平,与此同?时?,也在?无意间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这个谜底,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多?亏了他?的老对手土勒。
看着眼前这双一如既往温柔的杏眼,伯都压下心底的酸涩与千言万语。
他轻声应道:“是我。”
他?慢慢蹲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女子。
“团儿,我想为你吹一首曲子。”
沈棠宁一怔。
伯都从怀中取出一支羌笛,放在?了唇畔,轻轻吹了起来。
悲怆浑厚而熟悉的曲调,宛如在?沈棠宁眼前缓缓呈现出苍山负雪,黄河白云,牛马奔腾其间的荒凉一幕。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年幼时?,沈弘彰常年征战在?外,每每沈连州思念起远在?玉门关的父亲时?,便会?吹响羌笛。
那只羌笛,是沈弘彰亲手射下了玉门关前的一只老鹰,用鹰骨制成?羌笛,赠给儿子?沈连州。
这位父亲时?常对他?的一双儿女说,将门无犬子?,他?的儿子?,长大以?后亦要子?承父业,做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可?惜后来的父亲,永远地做了母亲的春闺梦里人?。
而他?这个不肖子?,那时?不仅没能陪在?母亲的身边抚慰她,更没有实现父亲的平生夙愿,反而流落到契国,与自己的母国敌对多?年。
这十多?年来,他?为察兰汗妃和默答大汗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因他?完全将汗妃与大汗视作了自己的父母,如何能够想到,他?的亲生父亲便是死在?契人?的手里,死在?隆德帝的北伐之战中。
一曲罢,沈棠宁美眸中已不觉一片朦胧,泪流满面。
她直起身,颤抖着抚上伯都的脸,伯都亦同?样红了眼眶,回握住她冰冷的手背。
“团儿,还记得当年哥哥为你吹的这首曲子?吗?”
沈棠宁再?忍不住扑进伯都的怀中,哽咽着大喊。
“哥哥!是你,哥哥,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是,团儿,我全都想起来了!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醒后记忆全无,今日,我终于?全都想起来了!”伯都含泪喃喃地道。
谢瞻赶回家时?,看到便是这男女相拥的一幕。
起初他?心中大为恼火,这个执失伯都竟还有脸来见他?,还搂着他?的妻子?将她欺负哭!
正想冲进去?将两人?分开,再?狠狠给他?几拳醒醒神,接着便听到沈棠宁口中不住地哭喊着哥哥,像个孩童一般在?伯都怀中委屈哭泣。
两人?的举止之间不仅没有男女的暧昧,反而是另一种亲昵的姿态。
谢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伯都并非是在?挖他?墙脚,而是兄妹相认,便悄悄立在?了屋檐下,没有进门打扰兄妹二人?。
沈棠宁率先看见了门外的谢瞻,连忙去?抹脸上的泪,转悲为喜,柔声?唤谢瞻进屋来。
谢瞻立刻进屋,小?心地将妻子?抱回到床上。
伯都听到谢瞻回来,浑身一僵,心内挣扎片刻,慢慢回身望去?。
谢瞻面无表情地回视着他?。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一时?却谁也未曾言语。
沈棠宁心中的喜悦之情顿时?不翼而飞。
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失散多?年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她绝不愿意看到两人?反目成?仇。
“哥哥,三年前在?清水河畔,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告诉我!”
伯都看向?沈棠宁,他?的妹妹眼中满是期盼信任之色。
伯都心中微微一叹,说出了这个迟到了三年的真相。
说罢,他?撩起衣袍跪在?了谢瞻的面前,朝他?一拜。
沈棠宁吃了一惊,低低叫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伯都安抚地看了一眼沈棠宁,对谢瞻恳切地道:“临远,我知这些年来你心中必定怨恨我至极,我本也没有脸面再?来见你,纵然我有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可?若不是我,你与团儿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沈连州不敢希求得到你们夫妇二人?的宽宥,只求你能允我日后不时?来看望团儿。”
“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与她整整失散了十九年,在?我得知身世之后,我曾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来与团儿相认,可?血脉之亲,又怎能轻易割舍?你若不愿见我,哪怕只允我在?我门外看她一眼,我便心满意足,感?激不尽!”
伯都对谢瞻拜了三拜。
沈棠宁本已止住的泪水,顺着脸颊再?度滚落了下来。
她不敢发出声?音被谢瞻听到,只能强忍着内心的酸涩,掩面偏过了头。
即使她内心极不愿二人?到今日这一步,谢瞻是她的丈夫,却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人?,这三年来,她深知他?内心的煎熬苦痛,只是为了她将所有抱负与悲愤之情全部深埋心底,振作起来。
她不能自私地代替他?做决定,求得他?对沈连州的谅解。
谢瞻一动未动。
就在?伯都以?为谢瞻不会?再?应答他?,死心之际,谢瞻忽而开口。
“你起来罢。”
他?亲手将伯都扶了起来,沉默片刻,坦然说道:“说我心中对你无半分怨怼之情,那是假的,我不想欺骗你,但沈连州,即便当日你的手下没有背叛你,今日的我结局一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自嘲一笑,“你知道我这人?,曾经目下无人?,自负至极,也正因为如此,轻信了他?人?,才落到今日的境地,全是我咎由自取,说到底,与你无干。”
伯都却摇头说道:“不,临远,你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应自负自傲。在?我心中,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正是因为你太过重情义,才会?沦落至此。我这一生最钦佩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与团儿的亲生父亲,另一人?便是你,你若遇到圣明君主,便不会?遭到小?人?攻讦与君主猜忌,是我一时?疏忽害你至此,从今往后但你有所差遣,我沈连州必当竭尽全力,追随与你!”
伯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斩钉截铁。
谢瞻说道:“差遣不敢当,不过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可?知如今我朝太子?谋反被杀,陛下病重,命梁王继任东宫之位监国?”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谢瞻便收到了陈慎从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昨夜周存也得知了消息,今日清晨,便匆匆遣吴准来寻谢瞻。
周存认为,短短一天之内太子?谋反被杀,偏偏这个节骨眼隆德帝还病重了,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蹊跷。
“不知你是否听过一桩陈年旧事,太子?并非孝懿皇后亲子?,而是婢女腹中所出,被抱养到了孝懿皇后膝下?”周存说道。
这桩旧事,已经有多?年不曾被人?提起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当真是婢女之子?,那又如何,孝懿皇后养他?到大,十岁册立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隆德帝身体欠佳,显然已是日薄西山,他?何苦要谋反自掘坟墓?
且这么多?年来隆德帝都始终没有再?立新后,自太子?被册立以?来,隆德帝便在?他?身上倾洒了无数的心血,在?暮年骤然废黜太子?,朝堂之中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
周存不是良将,却是一个敏锐的政治老手。
在?他?眼中,隆德帝酷爱平衡之术,尤其是到了晚年,猜忌心日重,以?至于?重用蕃将与奸臣阉宦,引发宗张之祸。
其后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贬斥忠臣,抬举口蜜腹剑的黄皓,愈发变本加厉。
眼见太子?羽翼丰满,而他?日薄西山,便在?太子?与梁王之间也大搞平衡之术。
也许隆德帝本心不一定是欲要废太子?,此举却致使梁王野心日益膨胀。
在?周存的心目中,太子?虽然也称不上什么明君,习了隆德帝一身的臭毛病,至少还算礼贤下士,谦和知礼,这个梁王简直丧心病狂,从前就是个纨绔王爷,不学无术,也就近两年才收敛性情做起了所谓的贤王。
让这种人?为君父治理天下,恐怕不久后他?周存也要成?了亡国之臣。
周存担心朝中发生大事,是以?才找谢瞻商议对策,以?备不时?之需。
陈慎曾在?锦衣卫中任指挥佥事,后来他?为了保护谢嘉妤娶了谢嘉妤为妻,隆德帝便逐渐疏远了他?。
陈慎的师父锦衣卫指挥使纪镶爱才,他?将陈慎调去?南城兵马指挥使司,做了指挥副使看守城门,如此既远离了权利中心,也保下了陈慎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