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 第68章

作者:许姑娘 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乔装改扮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多谢你有心。但我这身子已经伤透了,便是再贵重的药,对生养子嗣也不会有用。”

  郑婉自襁褓时便因家人罪责被牵连没入掖庭,自小尝尽苦寒,伤了身体根本,宫中名医遍地,却都断言她此生难以有孕。

  这些,阿柿自然清楚。

  就是因为清楚,她才在郑婉面前花了这样大的工夫。

  “同子嗣有什么关系!让你调养身子,难道就是为了子嗣吗?”

  小娘子似是恼了。

  “我是见你每逢月信至,总是身体虚凉、神色倦怠,这才费心劳神地去给你找了方子!”

  她拉住郑婉的手,专横地冲她生气:“你看,明明天还热得不似入秋,你的手就冰得骇人!我可不关心你能不能生养,我只关心你这个人,你得活得长长久久,得一直陪着我。大不了,将来等你老了,我来照料你就是!”

  小娘子自带一股养尊处优的凌人盛气,睁大着圆圆的眼睛,较真又有气性,张扬又跋扈!

  可郑婉却因此笑得弯了眉眼:“好了,我知道了。”

  这位小贵人在旁人处,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

  在圣人面前,她安分守己、端凝细谨,虽表面乖巧伶俐如一朵解语花,但说出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会出错。

  在臣子面前,她则善良有德、美好文雅,有着不俗的聪慧、值得传颂的贤名。

  只有在郑婉的面前,她才会露出这种张牙舞爪的骄蛮劲儿,许多话不过脑子似的向外说。

  “不加遮掩”。

  “不虚假作伪”。

  “只有在这儿才会一点也不担心地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看这样对她又信任、又亲近的小娘子,郑婉从来都没办法心生一点讨厌。

  这可是她看着长大、自牙牙学语时就会悄悄将自己的点心掰下一半、塞给饿着肚子的她说“才人你也吃”的孩子。

  她笑着道:“去岁重阳,你在宫里喝醉了酒,偷躲到了我那儿,听见为我诊脉的宫中医官说我子嗣艰难,便眉头皱了一整晚,还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叫我不要伤心,说将来有你给我送终,决不让我孤独终老。”

  小娘子似是有些想不起来。

  但她却轻声“嗯”地应了,恼意也消了不少。

  她看着郑婉,声音里只剩下些小别扭:“我那并不是醉话。我阿耶去得早,阿娘总是在忙,时常将我送进宫里,都是你在照顾我,你同我阿娘又交好,若不是规矩所束,我便是称你一声‘姨母’,你又有什么当不起?”

  她说着,昂起脸,露出了很孩子气的笑:“我早就想好了,以后,等你和阿娘老了,我就把你们都请到身边,咱们三个一起过!”

  “咱们三个过,那你的夫婿呢?”

  郑婉对她笑:“崔家的那位郎君可是你自己挑的,想来是得你的欢心。”

  “我找夫婿,不过是因为成了婚,才好多为外祖母做些事,”小娘子声音里的别扭劲儿又涌了出来,怎么听都像是在嘴硬,“我才不管他呢。”

  郑婉又笑了。

  她很领她的情,却并未将她的这句孩子话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这可是阿柿在这间屋子里、说的最真的一句话了。

第58章

  58

  笑罢这些,郑婉捏住银炉的仰莲瓣宝珠钮,将炉盖徐徐改了上去。

  原本横冲直上的香雾顿时没了气势,只能细细慢慢地从镂空卷草纹的溢烟孔里缱绻流出。

  闻着缓缓缠过来的栀子香,阿柿放低了声音,向着郑婉靠了靠,从蝉衫透出来的雪白手臂软乎乎地同始终端庄着的女子贴到一起,如同那只因天性而时常倚赖着母亲的小山猫。

  “我听说了大殿上的事,不安心了好一阵。今日他们将这书修完,我总算有了个能来看你的由头。”

  阿柿仰起圆圆的眼睛,望向郑婉额上的伤,面露心疼,“我都没想到,你的伤竟然这样重。我之前还想了好些额黄面靥的花样,想着若是伤好得不全,可以画上遮盖一番。可你的伤这样重,根本就不能碰脂粉……”

  说着,小娘子狠狠拧起眉,“那个杜苏方将你害成这样,竟半分责罚也没受到!”

  她谈吐间偏心着郑婉,这话说得自然并不十分讲理。

  但郑婉此次受伤,的确跟这个姓杜名苏方的年轻人脱不开干系。

  那人年纪轻轻便进士及第。女皇爱惜他的才能,对他数次提拔,使他于今年春时就成了宰相。

  自得了这个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名头后不久,他就开始以探讨诗文为由,往郑婉在东都的私宅里送过许多回书信。

  因他确实长得还算一表人才,文章又写得颇为舂容大雅,郑婉便挑着同他回过几封。

  那日,郑婉照例在殿前为圣人记录百官的朝奏,正逢这位杜宰相上前奏事。

  郑婉想起他在最近的信中提到,他新得了块新玉,会在上殿时佩上,想请才人赏鉴,于是便在他腰间的那块鸳鸯团花白玉上多留意了几眼,谁料正巧被圣人看到,当即额上便挨了刀。

  而那惊变发生时,杜苏方退下得极为断然,连多一个的眼神没有朝她身上望。

  “……我知道你出事后,立马就差人去查了。原来,那杜苏方竟同时跟好些与他年岁相近、容貌艳美的贵人娘子通着笔墨,有时连内容都是重样的。”

  阿柿忿然作色,“我一听说,更觉得怎么都气不过!他害你惹得圣上发怒,自己凭什么安然无恙!”

  郑婉得知杜苏方竟还同时给他人写着信后,微微变了脸色。

  见此情形,阿柿眨了眨眼睛,倒不再动怒了。

  “但话说回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妻子自三年前病逝后,他便没有枕边人了。”

  小娘子挽住郑婉的手臂,愈发像块糯米糍糕似的黏到了女子的身上,面靥那团圆乎乎的鹊鸟又俏皮又甜软,但她的眼睛却不漏痕迹地一直在打量着女子的神情。

  “说来也巧,上个月初,咱们东都有一位夫人丧了新夫,如今席边正空。我左思右想,竟觉得这两人说不准是有天定的姻缘呢!”

  说着,阿柿似乎觉得这是个绝好的主意,连嘴角都弯了起来。

  都是聪明人,郑婉一听便知道阿柿说的是哪位夫人了。

  杜苏方如今年纪不到三十,而新近又丧了夫的那位阿菖妇人,虽说靠着个得圣上宠爱的儿子、屋中已是堆金叠玉,却早就年过六旬了。

  郑婉看了看阿柿,不露神情:“这也着实促狭了些……”

  “郑才人舍不得?”

  小娘子问得一脸认真,仿佛只要郑婉有一丝迟疑,她马上就会改变主意。

  郑婉却摇了头:“虽然听着有些促狭,但真过起日子,倒未必不是良配。”

  郑婉与杜苏方书信,不过图个解闷罢了。

  她在圣上面前一向慎始慎终,却因个解闷的玩意儿犯下了如此大错,本就令她气闷不已,说是万般悔恨也不为过。

  此时阿柿赤诚极了的告知和忿忿,想当然地挑起了郑婉心中已被压下的怨怼。

  但郑婉还是提了一句:“不过,毕竟是位宰相……”

  阿柿彻底看透了郑婉的心思。

  因此,她昂起面孔,骄恣地气焰嚣张道:“宰相有什么,自圣上掌国起,大梁换了几十个宰相了,掉过脑袋的便有十几个。反正在我这儿,除了外祖母和阿娘,郑才人你就是最重要的!他害你受罚,我这样做,已经算是很便宜他了!”

  锱铢必较、有仇就报。

  在这里,小贵人丝毫不掩饰她拥有的无边权势,还有她对郑婉肆无忌惮、没有底线的偏袒。

  郑婉看着她,会心地笑了。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其他东西!”

  阿柿说着,从酡颜的手中提过了一个金银丝提梁茶笼,里面盛着的是郑婉母亲未出嫁时在家乡常喝、却难在东都买到的新茶。

  “这个给你。”

  她将茶笼放到案上。

  “还有这个。”

  她又拿过座琉璃被体的观音小像,与郑婉曾与她提过的、她幼年在掖庭为婢时得贵人赏赐、却被其他年长官婢抢走的那个十分相像。

  “这个也有……”

  小娘子欢欢喜喜地放个不停,很快就把小案的一角堆满了。

  “总叫你这样挂念……”

  郑婉没有拒绝阿柿拿来的东西。

  等阿柿停了手,她才将身边的两满盒栀子香粒一并交给了她。

  “你先将这些带回去,等新的做好,我再托人给你送。”

  无论对着谁,郑婉的笑总是像此刻这般淡淡的。

  自被女皇从掖庭的苦痛深渊中拉出后,从少女时起,她便对女皇忠心无比,尊奉圣意。

  对其余的人,无论是刘姓的太子、二皇子,还是吴家的那些受宠的皇亲,她谁也不信、谁也不跟,恪尽职守,时时戒慎。

  可面对着这个她看着从小长大、将自己真的当做至亲之人的小娘子时,她却总会生出一种舐犊的私情。

  即便她的笑仍然又淡又轻,可只要看着阿柿,她的双眼就不自禁地会浮现出深切的喜爱。

  她还记得,自赤璋长公主诞下麟儿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女孩的小阿柿都被府中的人忽视着,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可女童心疼自己刚经历过生育之累的母亲、不想给她添乱,也怕自己此时说了会惹母亲厌恶,因而将难过都咽进了肚子里,活得小心翼翼,不知道多令人心疼。

  那段时间,但凡小阿柿被送进宫中,郑婉便几乎时时陪在她的身边。

  从那之后,这孩子便彻底向她敞开了心扉,给了她在那冰凉巍峨、猜忌丛生的皇宫中的极少的温情。

  此时,若是别人拿着杜苏方的事来为她抱不平、或是要给她金贵宝物,郑婉必是正颜厉色,拒之门外。

  可因为说这话、做这事的是阿柿,她便也不再藏着那颗裹在层层硬壳后的心,不用做那个永远肃然危坐的郑才人。

  “……这些香是只做给你的,旁人谁也没有。”

  郑婉告诉阿柿,“自己留着或是拿去送人,都算好用。”

  郑婉这话说得并非自傲。

  满东都的人都知道,郑才人做的香向来一粒难求,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阿柿自然也明白。

  因此,她立马就满心喜欢地将盛香银盒接到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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