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赵执心情愉悦地絮絮叨叨,李秾却兀自躺在榻上发呆,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喂,李秾。”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什么梦?”
李秾静静看着赵执,猝不及防地说道:“赵君刃,你和长?公主成婚吧。”
赵执仿佛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迟疑着问:“李秾,你是说,你说什么?”
“我是说,赵君刃,你和长?公主成婚吧。”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上次你知道了?赐婚的事,我说我对长?公主无所分别,你说这件事没有人应该被?责怪,现在出尔反尔?”
李秾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平静得毫无波澜。
“上次是上次,此时不一样了?,如果你娶了?长?公主,局面是不是就会好上许多?”
“政事堂的事,如今都负于你一人身上。可政事堂所出之令朝臣和京中世?家反对者众多。若是你娶了?初宜公主,长?公主府的势力,康穆太后?的母家,都会转而?支持。”
赵执想不到?李秾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看起来?很陌生,根本不像他了?解的李秾。
他语气已带上十?二分的不满,“你未免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我不许你这么说。”
李秾打断他:“若是能得太后?母家支持,京中世?家都会望风而?动,时势定然为之一变。针对你我的种种迫害,性命之危,或许,就没有了?吧。”
她浓密的眼睫垂着,平日?灵动润泽的眼神没有光彩,看起来?像她的人一样枯索。
她是这段日?子,被?吓住了?。
赵执心里突然闪过浓重的愧疚,是他对不起李秾。
李秾再是聪慧无双,可她始终都是手无寸铁的女子。他们被?刀剑相胁之时,赵执心里是全然没有惧意的,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可他忘了?为李秾去想想她的感受。随时受到?性命的威胁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艰难。
她一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说出让他跟长?公主成婚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他可以原谅她。
赵执突然紧紧地抱住李秾,将她与自己贴合。
“你让我和长?公主成婚,是事出有因对吗?我们找出其中的缘故,以后?也尽量再不要身涉险境了?,你别再跟我提起长?公主,嗯?”
“若你是长?公主驸马,钟山那夜的事必不会发生。”
赵执不解地推开她。
“李秾,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我娶别的女子?你在想什么?”
李秾这是因为害怕,要把他往外推了??赵执怎么都接受不了?。
被?赵执推开的李秾失去力气半躺回榻上,无知无觉地看着院外秋风吹动草木,像是灵魂离了?躯体。
“赵君刃,你走?吧,我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
“李秾,你不把话说清楚,凭什么让我走??”
她想好好睡一觉只不过是借口,哪有人刚刚醒来?又要再睡的,她不过是不想看见他罢了?,跟这段时日?以来?对他的冷淡是一样的。这么一想,赵执突然觉得满腹委屈。
李秾不说话,仿佛要讲的话已经讲完了?,就剩一个不容置疑的意思?丢给赵执自己体会。
她这沉默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像一只毒箭,“咻”地一声射出正中赵执胸口,伤人的怨毒瞬间就漫延到?全身。
赵执红着眼睛盯着李秾:“你真要我娶长?公主?”
李秾觉得自己连动一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自己心乱如麻,口不择言,仿佛身处混沌之中,面对赵执愤怒的问询,她只剩下一个想法,血肉之躯,哪能跟汹汹的命运相抗?
神医端木青棠早已判了?她的绝症,难道她最后?的时日?就要这样渡过?浑浑噩噩,提心吊胆,连杀死伙计的凶徒都不知道是谁。
李秾喃喃道:“赵君刃,我不想再这样了?……”
李秾的避而?不答落在赵执眼里就只剩下罪大恶极。只想着自己一颗心全在她身上,而?她竟然让他去娶长?公主。
“李秾,你看着我!”
两人在榻前?对视,两双眼睛都泛着湿润的红。
赵执发现他在李秾的眼里看到?疲惫、失望和厌倦,就是没有一点出言伤害他之后?的歉疚不安,一点都没有。
这眼神让赵执慌了?。明里暗里,有那么多人都觉得他最好是娶了?长?公主,那么政事堂如虎添翼,他根本不把所有人的话当回事,他还在坚持,李秾却先把他放弃了?。
“李秾,我讨厌你。”
李秾心里一惊,迷茫地看着赵执黑了?脸。
“你若是还想说长?公主的事,我跟你,我跟你……”
赵执气极,决定再不理李秾,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第134章 心向明月
早朝, 大殿之上,大将军谢赓突然请旨,恳请皇甫震霆让他都督北方五洲诸军事, 率军北上守边。谢赓一字一顿在大殿上立誓, 此番北上若不能赶走北滦贼寇, 克复被占的三州国土,他誓不生还。
北方三州丢失的阴影已笼罩朝中一段时间, 谢赓突然请旨, 像是往本就不平静的湖中扔了一块巨石,又在群臣心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令人意外的是,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谢赓的竟是和?他关系密切的赵执。
赵执的理由是朝廷不能强枝弱干, 谢赓是大晛第?一大将, 派他前往北方, 建康城一旦横生危机则无人坐镇, 因此北上可另派他人, 谢赓宜留在建康保护陛下和?百官安全。
赵执的话符合相当一部分朝臣的想法。这几年实在是大晛的多事之秋, 先是天威教反叛, 挟持皇帝炸毁帝都, 接着?又是大疫,又是丢失北方三州, 政事堂如今处处是大动作, 京中实在十分不太?平。谢赓入朝多年,认识他的人都深知他不仅武艺高强善统兵打仗, 且秉性正直, 不涉派系党群, 京中每有乱时,他率巡防营力?挽狂澜, 救下多少官民的性命。群臣深知北方三州收复不是一时的事,谢赓一去必然要长留北地。京中没有谢赓这么一号人,还真让人不踏实。
因此赵执的话一出?,附和?的人不少。都说如今多事之秋,谢侯爷不可轻离帝京。
谢赓没想到昨日透露给赵执,赵执现?在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直接给了赵执一个黑脸,赵执当没看到。
赵执现?在谁的想法也不在乎,昨天从?李秾那里回来?,李秾的话让他心都凉了半截。
不仅对?他疏远冷淡,还叫他娶长公主,李秾简直是昏了头!
他现?在不好过,索性也不看别人脸色。
皇甫震霆按下群臣的议论,只说此事须从?长计议,且后再?议。
赵执突然想,要不,让他去北地好了,反正政事堂这些破事他也不想干了。
赵执突然出?列,请旨自己北上,大殿上相当于又扔了一块大石。
群臣还没发?表意见,皇甫震霆先把他否了。“政事堂新设,你是朕和?钱相的左膀右臂,你怎能离开?谁去都不会是你去,此事你不必再?提。”
赵执从?昨日吃瘪,郁闷到现?在,真想撂挑子?说不想干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早朝议事开始,钱漱徽提起津税司的改革。
津税司在朝中地位特殊,又事关秦淮命脉,皇甫震霆迫于库帑压力?,只放了个要改革的信号,然而此事为难的是政事堂。有谢赓的请命在前头,让群臣有了无形的紧迫感,钱漱徽正好在此时提起此事,探一探所有人的口?风。
因为干系重?大,钱漱徽的话音落下,倒是好一阵没有人接话。
皇甫震霆又一次问道:“众卿,不知对?津税司的事,你们如何看?”
群臣还没人答话,赵执出?列,行了个礼。
“臣主张将津税司并入户部,津税司所行之权紧皆归户部所有,归户部长官节制。”
这一下反对?者甚众,津税司的几位长官和?御史台都激愤起来?。赵执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坚持己见,语气?中透出?不容商议的固执。
中间赵执还提出?,为节省京中开支,充盈库帑,朝廷应下令驱逐京中沙门僧众,关停佛教寺院。
谢赓看赵执一个人站在殿中面不改色舌战群臣,而和?他争论的人都被气?得咬牙切齿,心想估计有人心里已经在骂赵执是疯子?了。如今佛教风靡大晛,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禁佛,不是疯了是什么!
谢赓是武将,向来?很少参与这些朝政论争,此时正好做一个旁观者,他向人群中那几位檀家人看去,大殿上灯光明亮,却没看出?那几个人什么特殊的神色。
面对?突然变得强硬的赵执,竟有人真的还能保持平静?谢赓沉思。
津税司中有一位例外,就是已升任津税令的檀巽,争执中对?赵执怒目而视,唾沫都飞溅到了嘴边。
赵执却咬死津税司的课税不合理这一点,言语上寸步不让,看起来?根本没把檀巽放在眼里。
争到早朝结束,津税司的事还跟谢赓北上的事一样,容后再?议。走出?重?华殿,谢赓一个没参与论争的人都觉得头晕脑胀,他想不知赵执这个漩涡中心的人感觉滋味如何?谢赓现?在倒不想跟赵执置气?了,他知道最终决定他北上的人就只有皇帝陛下一人,赵执反不反对?都不起作用。
他还想跟赵执聊两句的北地的事,却看到赵执头也不回往政事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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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执刚到政事堂不久,便有人报钱相到。
钱漱徽拿了一摞有关津税令的简牍,来?找赵执和?祖亮再?议津税令的事。
议了半个时辰,祖亮因为户部的公务提前离开,茶房里就只剩几位属下。钱漱徽遣走属下,房间里剩下他和?赵执,他才开口说了来政事堂的目的。
钱漱徽问:“君刃,你今日在重华殿上陡然提出津税令收归户部以及关停京中寺院,这是你深思熟虑,还是一时之念?”
“禀钱相,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奏议。”
钱漱徽看着?赵执,看他脸上仍是如方才在殿上一般,是一股丝毫不为外人所动的平静笃定。
“君刃,你的激勇,令我?佩服,但是我?今日来?,倒不是因为津税司的事,是因为你提出?,驱逐京中沙门僧众,关停寺院。君刃,此举实在过激,幸好陛下今日没有怪罪于你,但这个话,实在是,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虽然老?夫也认为,佛教在我?大晛扩张之势实在太?过……唉。”
钱漱徽不知道赵执近日来?发?生了什么,让他在今日早朝时突然变得急切强硬,竟当众提出?要消灭京中佛寺,令他十分吃惊。
“君刃,老?夫想告诉你。此事不可取,此语,你最好也不要再?提。这件事再?提,必将迎来?群议汹汹,你知道否?别说京中众多权贵,连康穆太?后娘娘本人都是虔诚的沙门信徒。唉。”
赵执:“钱相,我?提这件事,正是想试试陛下和?群臣的底线。以今日殿上的情形看来?,尚在晚辈的意料之中。”
钱漱徽直摇头,眼前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锐气?十足,但是显然把朝堂这处深潭想得太?浅了。
“此事,你将之想得太?简单。若只是试探,今日殿上的情形尚可控。你如今一言一行都代表政事堂,若是政事堂提出?驱逐京中寺院僧众,那么,别说我?,就是陛下也护不住你。”
钱漱徽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他这些话说给赵执是提醒,更是关切。
赵执给钱漱徽满上茶,感觉自己并不能冷静不下来?。他试探了群臣一次,势必还要再?试探第?二次。
他有些破罐破摔地想,若事事都求全求妥渐进缓行,像钱漱徽这般小心翼翼,那什么事都不要做了。事事谨慎又怎样,带来?的结果是现?在朝堂内外,没有一件事是让他舒心的!
钱漱徽察觉到了赵执的异常,问道:“君刃,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执沉默少顷,抬头反问道:“钱相,就你看来?,迎娶长公主和?皇家联姻,是我?当下最好的选择吗?”
“长公主?”钱漱徽惊讶赵执主动和?他提起长公主的事,“康穆太?后寿宴赐婚不久,我?就已和?你聊过这件事。那时老?夫已知道你的答案,你说已有钟情之人,不会迎娶长公主。今日既是再?问我?……”
“我?便也回答你,是,你主政政事堂,若是能迎娶长公主,那么陛下、祯王殿下、公主府从?属,乃至太?后母家,都会成为政事堂的助力?。迎娶长公主,对?你来?说再?好不过。”
赵执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都这么说,我?便是不娶公主,便事事束手无策了吗?我?不娶公主又如何?”
那茶盏溅出?些许茶水,赵执急忙离座起身。
“钱相,晚辈失礼了,请恕罪。”
他就是觉得难受,为什么李秾和?钱漱徽都觉得他最好娶了皇甫初宜,凭什么!他想,要是母亲和?谢赓也这么说,那他真是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