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色睫
老秦公口中?的外祖,不是他?本人这个令容的外祖,而是秦甄的外祖。
“父亲,我这就去!”
老秦公说李秾命不该绝,那李秾该是有救的了?!秦甄的外祖半世行医,如今已年近百岁,在当地?被?人称作?“老神仙”,既然云游归来,一定?能救李秾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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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堵非常高?的墙,李秾有些记不清了?,这是黎多城得世子府,还是帝京的国公府,她只知道自己?要翻过去,从高?墙的禁锢中?翻过去,然后她就自由了?。
那墙好似有几十丈高?一般,李秾身后被?恶犬追着?,只能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将浑身的骨肉摔得鲜血淋漓,她感到摧心折肝的痛,痛得她几乎想求饶,但前方被?一片大雾罩着?,不知道向谁去呼喊。
最后一次跳下高?墙,隔着?浓雾,李秾好似在墙下看到一个身影,只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她跳下去,就在倒地?的瞬间,骨肉折断,痛彻心扉,难忍的疼痛中?,有个人伸手拽住了?她……
秦家的内堂,须发?全白的老医士岳三泽正在扎针。银针插入一盏茶时间,他?将寸长的针从病人头顶的穴位中?拔出,榻上的病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按住她的手,不能动。”
秦甄和令容将李秾的手和脚都按住,秦甄听到榻上的女?子低语着?什么,心中?一喜:“外祖,她说话?了?!”
令容将头伏到李秾唇边,“舅舅,太公,姐姐说的是,疼。”
岳三泽又?拔出一根银针,然后试探病人的鼻息和脉搏。“知道疼,那么她还至少还能活到春来。”
令容一听心里大急:“太公,我不要姐姐只活到春来,我想要姐姐一直活,太公,求你救救姐姐。”
身后的老秦公上前问:“岳丈,以您这出神入化?的银针,也救不了?她吗?”
岳三泽收起银针,“病入肺腑,要想回转,难。”
“岳丈,这姑娘有恩于秦家,萍水相逢却能对路边的女?子舍命相助,是大勇侠义之人,恳请岳丈救她一命。”
秦甄和令容也齐声恳求。
“非是我不肯救她,老夫自会尽力。只用银针不能济事,老夫要开一副药方,不仅药材难寻,药效且还不确定?,若是她病体不能克化?,会让她一口气上不来也有可能。”
岳三泽说了?七八味药,老秦公心里一松:“岳丈,这些药,我磨坊的库房都有。”
“我还没说完,此方还须药引,要赤血草和十年的雪泪藓。”
“岳丈,这赤血草,家中?库房里藏有风干的一株,是五年前甄儿在高?昌重?金买得,我们不吝惜给她用上。可这雪泪藓,骕化?城中?人却只是听说,从未听说过去谁能寻到,这……”
岳三泽:“是不易寻得,能有赤血草,那就先用上吧。只是,若她与这药性难以协和,一命呜呼就在旦夕之间……”
他?说得屋里的人呼吸一紧。
“今晚,老夫便宿在你们这儿看着吧。这方子分三次服下,再用老夫的银针辅助,看她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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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秾倒在山寺时,曾躺在地?上清醒过片刻。在那片刻的时间里,李秾将自己?一生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在秦氏磨坊中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得恍若隔世,好似已经到了?下辈子。
她睁开眼睛,房中?静得落针可闻,榻前正在给她把脉的岳三泽,白须白发?,恍然若神仙。
“老神仙……”
岳三泽白发?童心,和她说笑:“你这姑娘在鬼门关前打了个几个转回来,眼力倒是不差,赶紧把梦里的事忘了?,可不要再回去了。”
昌祐九年除夕,在大晛的西北小城,李秾在烟火爆竹声中?捡回一条命。
她没有在蹉峨山佛光前许愿,但诸天神佛仿若有灵,唯一一次眷顾了?她。
岳三泽在秦氏磨坊吃了?年夜饭,忍不住叮嘱她,顽疾难医,当前只是那副方子起了?奇效,再过数月,还不知会怎样。这并非什么吉祥话?,李秾听进?去了?。可当她一口咬下秦氏做的年糕,听着?外间除夕夜的欢声笑语,还是忍不住喜极而泣。多活一天,对她来说都是莫大的恩赐,更何况,此后的时日还给她留了?一线希望。
就在元宵节那天,秦氏磨坊门口来了?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他?一言不发?在门口长跪请罪,引得路过的人纷纷站起来围观。
老秦公和秦甄沉默着?,秦氏只是掉眼泪,听到令容扑上去叫父亲,李秾才知道,这就是令容那个远行的父亲,如今到岳丈家来找女?儿了?。
李秾不知道他?这一趟远行获利几何,可是他?所?失去的,却永远弥补不回来了?。
老秦公到门口狠狠掴了?那虬髯汉子一巴掌,五年前让他?带着?妻女?南下,如今回来,却被?他?弄得物是人非。
再熟识一点,李秾便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令容的父亲是个行商,常年在南方走动,因此便将妻女?接到了?郴州。半年前他?接了?单很急的生意,留下女?儿和有孕的妻子在家,他?本计划好在妻子分娩前赶回来。天意弄人,有孕的妻子生了?病,带着?女?儿去求医时,侍女?卷走财物逃了?。母女?俩看病回来的途中?又?遇到山贼,被?李秾所?救后还是没能保住腹中?的孩子,最后也没保住性命。等他?交付完生意日夜赶回时,已经找不到她们母女?的身影,多方打听才知道妻子已离世,只身寻到了?岳丈家。
李秾自己?是经商之人,可她打心底瞧不起一心逐利而轻视道义亲情之人,最初几天都没和令容的父亲说一句话?,任他?在她房门口向她磕头道谢。想到令容母亲临终时的样子,李秾始终于心不忍。
可时间长了?,她发?现,任何人事似乎都不能一概而论。令容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在商队中?并非主事者?,在妻子有孕时远行更多的是身不由己?,他?对自己?的过失不辨一言,只默默地?侍奉岳父母,帮着?秦甄打理磨坊中?的事务。秦家人了?解他?的秉性,伤心过了?,知道他?身不由己?,便也不再怪他?。
天气渐暖,李秾也常常帮着?做些磨坊的活。秦家救她性命,她只有尽力回报。
秦甄和令容的父亲结伴去过一次戈壁,起初李秾没太在意,直到他?们第二次去,令容才在闲聊时告诉李秾,父亲和舅舅是去寻找可以做药引的雪泪藓。
李秾难以表达内心的感动,她当初路过山林时看到不平之事,无论被?山贼掳去的是谁,她都会出手相救,万里之遥将令容送到西北,她从未想过要人回报。没想到遇到秦氏一家,竟是这样的善人。
秦甄和令容的父亲准备第三次前往戈壁时,李秾还是拦住了?他?们。离骕化?城很远的戈壁山险路滑,又?常有野兽出没,为了?她的药引多次前往冒险,她万分过意不去,李秾宁愿自己?去找。
僵持之下,两人决定?带她一同前往碰碰运气。但第三次也像前两次一般,他?们在茫茫的戈壁走了?三天,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雪泪藓。
回骕化?城的路上,令容的父亲似是思虑许久,策马跟上李秾。
“李娘子,或许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有机会,帮你医治身上的顽疾。”
雪泪藓既是珍贵药材,李秾并不抱多少希望,只是随口问道:“除了?戈壁,哪里还能找到雪泪藓吗?”
“不,不是继续找这极度稀有的雪泪藓。娘子说过自己?从帝京而来,不知可曾听说过鹤鸣楼?”
李秾好奇心起,“凡是到过建康城的人,怎会没有听说过鹤鸣楼?不知兄长为何提起?”
“娘子,鹤鸣楼中?奇花异卉无数,又?网罗天下能人异士,娘子或可到楼中?求救。”
李秾顿住,令容父亲口中?的鹤鸣楼,跟她知道的那个并不一样。一个做生意的楼,何以网罗什么能人异士。况且……她不想再回帝京了?。
“网罗能人异士?兄长说的跟我说的,可是同一个楼?”
令容的父亲眉头舒展开来,似是笑笑。“何止能人异士,我楼中?连名医都有好几位,听说能肉白骨活死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说到这里,他?想到逝去的妻子,神色又?沉重?下来,要是她还在,或者?多等他?一些时日……
李秾捕捉到他?话?里的一点玄机,“兄长,竟是楼中?的一员?”
他?点点头,并不避讳身后的秦甄。
“鹤鸣楼中?人遍布天下,多的是引车卖浆者?流,像我这样的平凡之辈,楼中?也有很多,我连杜掌柜都没有见过。”
“娘子若愿意,我愿引你到楼中?求医。”
李秾低下头看路,“多谢兄台,可是我,不欲再回京城了?,我……”
“娘子有所?不知,鹤鸣楼在梁州也有地?方。”
李秾忍不住惊讶,她突然想起赵执的话?,赵执说总感觉鹤鸣楼深不可测,不似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想不到他?的预测竟是真的。
此时的李秾只是惊讶,她远不知道,日后将会有怎样难言的机缘。
第146章 旷野之上
廖彧问道:“娘子不?欲在西北久留吗?娘子千里迢迢将令容送到骕化城, 但西北确实不?如南方,南方温润,更适宜养病些……”
“不?, ”李秾回答, “兄长有所不?知, 我?本?就是梁州人,现下暂时也不?准备去南方。”
廖彧吃惊:“原来娘子竟是梁州人。”他?看李秾的?样子像是有所迟疑, 便道:“娘子不?必为难, 在下只是一个?提议,娘子若不?想去楼中做工, 在下为报娘子的?大恩, 也会尽力为娘子寻到雪泪藓。”
李秾并非不?想做事, 她如今捡回一条性命, 身上?带的?钱财也花完了, 也不?能一直住在秦家。她只是在猜测鹤鸣楼的?背景是否跟朝廷有关。可此前她托人查过, 杜徵和其身边的?人确实跟朝廷没有关系。
“廖兄, 我?愿意去楼中做工, 但不?知是否需要荐书?或者什么?人……”
廖彧:“说来惭愧, 在下只是普通伙计,只认识一位放马的?骝翁, 我?一定尽力为娘子引荐, 娘子日后入了楼中,要多多结识楼中的?大人物, 这其中或许就有能医治娘子的?医士。”
廖彧这么?一说, 李秾倒是明?白了。以鹤鸣楼的?产业之巨, 在四境之中的?伙计何止万数,像廖彧这样的?普通伙计, 恐怕知道的?事情不?多,他?口中说的?这些,应该有不?少是不?知真实与否的?传言。
“劳烦廖兄。我?除了体力不?能像男子那样肩挑百斤,其余的?事,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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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彧张罗了好几日,才带着李秾去见他?认识的?那位骝翁。
骕化城的?主街上?有一家商铺,后院极宽阔,门脸却毫不?起眼。
廖彧带着李秾入了后院,冲坐在院墙边上?一个?削瘦的?老者行了个?大礼:“骝翁,这是我?给?您引荐的?新伙计,您老人家近日老说忙不?过来,我?给?您带个?人来。”
那老者正用短刀削一个?牛皮护腕,闻言头?都没抬,廖彧也不?敢再说话,等他?削了好久,再将那护腕慢吞吞戴在手上?,才抬起乱蓬蓬的?头?,随后看向?廖彧身后的?李秾。
“是女子?”
廖彧回答:“是。但是,骝翁别看她是女子,这位娘子曾在郴州山道上?勇斗山贼,救下数名被掳的?女子,她虽是女子,却是勇毅之人,她……”
骝翁打断他?:“女子不?行,我?这儿的?活,女人家干不?了。”
廖彧再次朝他?深揖:“骝翁,还请您再想想,这位娘子救了在下的?爱女,是在下的?恩人,楼中要的?不?是……”
骝翁又一次截断他?的?话:“哪有什么?楼,廖彧,我?看你是为了报恩昏头?了。”
廖彧低头?:“是,是,还请骝翁将这位娘子收在庄中,我?廖彧对您感激不?尽。”
廖彧口中的?庄,应该是店铺门口那块匾额上?的?“锦狐庄”,进来时李秾看到,这是个?经营野兽皮毛的?店铺。
“不?行,我?说了我?这的?活她干不?了。”
一直站在身后的?李秾忍不?住问道:“前辈,但不?知前辈这里有什么?活?我?此前……”
“拾马粪。”
“这……”
李秾语塞,她本?以为是在这锦狐庄中帮忙,那是她最擅长的?事。
“把草堆里晒干的?马粪铲起来,放在草篓背回庄子里的?做燃料。她能做吗?”
廖彧也迟疑了。
幼时在野川镇,村里的?人也多用马粪烧火。李秾转念一想,她连死都经历过了,捡马粪有什么?难的?,总不?能在秦氏磨坊一直吃白食。
“骝翁前辈,我?可以捡马粪。”
廖彧回头?看李秾,“娘子,这活只适合我?这样的?粗人去做,娘子你要不?还是回磨坊……”
李秾不?甚在意,朝他?伸出双手,“兄长以为我?出身于梁州的?大户人家?我?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活到现在,事事亲为,没什么?忌讳的?。”
廖彧看到李秾纤长的?双手,并不?像富贵之家娇养的?女子那般细嫩白皙,有几处甚至还能看到细细的?疤痕,也不?知她此前经历过什么?。
“那你就先?来和我?捡半年的?马粪吧。过几日就是惊蛰,要在春雨来之前,将攒了一冬的?马粪都捡了。不?让等春雨一下,就捡不?成喽。”
廖彧还是有些不?忍,他?怜惜女子,娶了妻后更是从没有让妻子做过稍重的?活。她想劝李再等等,一时又有些自责自己在骕化城只认识一个?骝翁,还向?因报恩心切李秾泄露了鹤鸣楼的?秘密。可转头?看李秾,却看到李秾十分开怀,好似并不?介意去做脏活。
“我?现在去修马鞍,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跟我走吧。”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