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杀猪刀的温柔
他不需要一个主意深的奴婢,来当他的主人。
*
翌日,青衣跪伏在外面,一动不动,卫诩自行去了小厨房,给小杨子煎药,煎到一半,原本因在床上的小杨子弯着背哆嗦着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脚步快了两分,从灶房门的后面拉出一个小矮凳过来,抬头道:“爷,爷,爷,您快坐,烤烤火,我来煎药。”
他额头冒着细细小小的冷汗,卫诩去门后寻了寻,没寻到另一把矮凳,回过身道:“你站不稳了,别让爷扶你,你赶紧坐下。”
小杨子已站不住了,他晕眩得过于厉害,眼前发黑,闻言赶紧坐下,等到坐下片刻,眼睛睁得开一些了,他瞧见太孙在灶前蹲着,有模有样的往灶膛里塞小木根子,他顿时便笑了,道:“您小时候还带我烤过芋头呢,您还记得吗?就那天我馋那一次?”
后来太孙的衣裳被火烧坏了,太孙还被太子妃打了。
太孙一向对他可好了。
小时候给他烤芋头,现在给他煎药活命。
“记得。”卫诩紧了紧搭在腿上的袍角,回身与小杨子道:“你饿了吗?”
“不饿不饿。”小杨子连忙摇头。
卫诩站起,想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是能吃的,就听外面响起了一道女声,“太孙,奴婢是凤栖宫太孙妃吩咐过来给您送吃食的,您在吗?奴婢是三娘。”
三娘,丁姑姑手下的人。
小杨子眼睛顿时一亮,朝卫诩急急道:“爷,是三娘姑姑,是丁大人的心腹姑姑。”
来的是自己人。
卫诩也知道来人是谁,他扔下一句“看着药”,便走了出去。
三娘看到他,?*?先是看他的脸,看他气色尚好,走路也无不妥之处,也是松了口气,提着篮子朝迎面走来的太孙福身,“奴婢见过太孙,太孙金安。”
等到太孙走近,朝她点头,她方放低声音道:“早些时候就要过来的,可外面的眼睛太多了,一大早的不方便过来,太孙妃准备一些东西也准备得久了点。”
卫诩的眼睛看向她手中提的篮子。
“进屋罢。”他朝三娘道。
“是。”
三娘进屋不久,把篮子放下,拿出两包用油纸包住的肉和卫诩道:“这是太孙妃拿草药煮的盐肉,她说您要是饿了,就让小杨子给您扯点面,放几片肉进去煮一煮,面食会好吃一些,草药是按寻常的冬补方放的,本来有五味药,有一味干姜被太孙妃拿出来没放。”
卫诩接过肉,道:“姑姑有心。”
三娘见他接过,又把里面再贵重一些的物什跟太孙一一点明。
太孙妃拿的东西,一样比一样重。
她甚至把她手里头仅存的那根吊气的老人参也拿了过来。
那是最后一样最为贵重的物什,三娘说罢,和卫诩道:“奴婢宫里有事,奴婢要走了,有一事,奴婢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卫诩把篮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一整齐地归置在桌面上,把那颗人参从盒子里拿出,当着三娘的面,拿帕子包好,塞到了胸膛当中。
“青衣怎么了?”
这是问好了要去与梅娘禀报的,卫诩思忖了片刻,方道:“不是很听我的话,有自己的主意,我调一调就好了,和太孙妃说,让她不必操心青衣的事,人没了,我自会处置,人要调好了,也能当些事,我自有分寸。”
“是,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回去了?”
卫诩抬眼看了她一眼,问道:“太孙妃如何?”
“甚好,今天醒得比往常早了一点,给您切了肉,还弄了些馒头,馒头刚刚好的,还有点热,您趁热吃。”
卫诩没从她的话里,听出自己想要听的话,顿了顿,便问得更细了些,“可生病了?可用得下饭?睡得如何?”
“都好。”见他不急切,问得却是甚细,不急不乱,有序有章,不知为何,三娘心下不由得安稳了些许,回得也更细了些,“我听太孙妃跟丁大人说过,饭要一口一口慢慢吃,要吃饱,事要一件一件好好做,要做好,我看太孙妃都做得得甚好。”
这是佩家的家教,家风,佩家人行事,一不许急,二不许乱,梅娘历来是如此的,是以,她看着自己的眼里历来有怜悯和心疼,明明比他小,还像个长姐一样照顾着他。
只是她再是如何稳重,看不明白的事情也多,如看中了他。
也不知她现在悔了没有。
“那就好。”悔了也没用,她已身陷泥沼,他现在只盼着她用佩家人的定性和谋略,护好她自己,也帮着他一些,卫诩淡淡道。
“对了,”三娘要走,这时候脚步一顿,从袖中拿出两袋金银裸子,“这是太孙妃让我交给您的,让您先花着,回头她再送过来一些,还有这封信。”
她把放在身上的东西全取出。
这才是此行最重要的东西,唯恐路上生变,皆放在她身上。
“谢过姑姑。”卫诩接过,低头略施了一礼。
三娘躲过,拿过篮子,朝他福身,施了一礼,“奴婢回去了,您且先忙着。”
卫诩没送她。
凤栖宫的女官和别处的女官不一样,最是重礼,一丝不苟,是受不了他过多的礼的。
毕竟,翼和殿再是冷宫,他也是太孙。
三娘走了,路过青衣的时候,眼皮都没动一下,脚步也未停,神色冰冷施施然出了翼和殿,姿态和她们凤栖宫的掌事女官丁女使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不久后,卫诩藏好东西,出了他小殿小厅的门,从廊下过去去了厨房。
他手里还拿着小半包肉片和一个馒头,进去后,就把肉片塞到了在灶膛前瑟瑟哆嗦的小杨子手里,小杨子闻到肉香味,来不及给他行礼,朝着太孙就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接着就是一顿狼吞虎咽,馒头很快全部进了他的肚中,末了只剩一块肉,他舍不得吃了,看着手中的那块肉片,舔着还沾了油腥味的手指,这才抬起眼睛寻找太孙。
卫诩这时端了一碗刚倒出来的热水过来,蹲下把碗放到他嘴边,小杨子眯着眼睛笑,“太孙妃要是在,多好呀,您说是不是?”
就像过去一样,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太孙和太孙妃把他当小弟弟一样的待,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他。
第135章 害人性命,天打雷劈。
这日夜间,青衣得到准许,爬进了柴房。
小杨子替她送来了碗热面汤,一天一夜未进食过的青衣抖着手捧着碗吃完了面汤,一半的汤水洒在了她的身前。
“青衣姑姑得了力气,就回你自个的屋罢。”小杨子甚是客气,他烧退了不少,可脸蛋上还带着些将将病退的红韵,可他看着青衣的眼睛炯炯有神,生气勃勃,毫不像个被人惨打过差点命丧黄泉的小太监。
若是丁姑姑来得晚一些,他也差点下黄泉了。
他被人打的时候,唯恐惊着了太孙出来救他,他是一声也未吭的。
当时青衣在场,要去搬太孙,他当时差点痛哭了,跟青衣道:“你去凤栖宫啊,你叫太孙作甚?”
青衣也没去,倒也不怪她,她被人拦住了。
来人没打她,许是怕凤栖宫罢,宫里的宫女归丁姑姑管,他们小凤栖宫的宫女更是了。
不过,小杨子还是有些费解青衣当时的反应,她明明是太子妃身边的得力姑姑,也是凤栖宫可靠的老人了,她还被太孙妃叫回来照顾太孙,怎么就不灵活呢。
是被收买了吗?
她还不听太孙的话,小杨子对她想得可多了。
他认为一个好的忠仆,就得像他这样,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让主人为难,时时刻刻为主人分忧解难,要不,凭什么你能当主人的忠仆,主人对你那么好?
你捧了这碗饭,你就得把这份活干好。
“姑姑,”小杨子不明白,他也不想去问太孙,太孙要想的事情太多了,他不明白的,他自个儿来弄明白就是,“你是蠢,还是没有心?可往常我看你在宫里,也是个明明白白什么眼色都看得懂的聪明姑姑,为何这次回来,就不利索了呢?”
“我就是想问,你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小杨子干脆道:“我跟太孙不一样,太孙看得明白,我看不明白,你就干脆跟我说吧,我也好知道以后怎么对你。”
青衣忍着泪,把碗放在了土地上。
天可明见,她毫无忤逆之心。
只是,她也不甚尊重太孙就是。
太孙太孱弱了,她知道他是主人,可孱弱的主人,就像一只没有力量的病猫,是得不到真真正正的敬重的。
她只是轻忽了。
可一点小错,在太孙这里,竟成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青衣不懂,也委屈,她是太子妃留下的老人呐,她还被丁姑姑认可了,叫进了凤栖宫,她的忠心是无庸置疑的。
可这委屈,在这胜似冷宫的外头冻了一宿一天,也冻没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想明白了。
她是忠心,太孙太孙妃也是势弱没有人用,可正是如此,要用的人就得是听话的人。
她再聪明,再有主意,能聪明过这宫里仅剩的两人去?
他们虽小,可目前的这一点点看似不通的生路,是他们自己守住的,太孙妃现在还在凤栖宫掌着凤印呢,太子被废了,可废太孙的旨如今可是未下。
“是蠢,杨公公。”青衣收敛住了她自认为比别人多在宫里呆了几年的小聪明,含着泪道:“往后我会好好听太孙的吩咐的。”
除了年幼被管教姑姑教事那段时日,这是青衣自入宫以来,最刻骨铭心被教规矩的一次。
像病猫一样的太孙淡淡几句吩咐,他没有动手,短短一日一宿就让她从委屈、不服,到寒冷、饥饿,种种她都体味过一遍。
他看似没使手段,却远远的、高高在上的,让她体会到谁是主,谁是奴。
她也不敢出去投奔谁,她敢出去,她在宫外的家人都会死干净,她知道太孙做得到的,那只潜伏着的病猫,谁要逼他露牙,他会彻底撕碎他的敌人的。
他是太子妃的儿子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忘了这事。
那是连自己的命也可以毫不眨眼搭上的太子妃的儿子啊。
太子妃那么狠,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软弱良善。
青衣一下子就悟了,她悟了,连带对平日里小心讨好她们的小杨子也另眼相开了,不敢认为他胆小怕事,是个奴颜婢膝的无用小太监。
她发现她往日看人的眼光错了,一个能被人往死里打也不吱声的太监,他哪可能真是个低三下四、满面堆笑、跪地求饶的奴婢。
这主仆俩,太能忍了。
“是罢?”小杨子不是很信任她,但太孙还是要留她一条命,他们也没什么人用,姑且如此了,他听太孙的行事便是,让太孙用太孙的人,他还是多留两个心眼,防着青衣姑姑就是,就是他脑子没太孙那么聪明,他做事只认他自己用的理,是以,他道:“姑姑我不是很相信你,你好好做事,带着脑子,把主人当主人敬,这样你好我好,太孙和太孙妃以后好了,我们以后还有条命,你非要窝里横,小杨子也蠢的,我到时候一把刀先劈了你,左右都是个死字,我让你死我前头,你觉得如何?”
青衣沉默了甚久,末了,方才抬起眼睛,看向了这个往日她错看了的小太监。
她居然从未看清楚过他,她认为的那个小杨子小公公,从来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狠得太轻松了,就像杀个人,对他来说,是件非常轻快的事。
这宫里有几个小公公,能有他这个胆子?
他说的话,惊住了青衣,莫名的,她想到了吴公公和尚方监里的那些人。
那些公公,无一不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