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杳杳云瑟
他脚边的空地上?,还有一桶清漆,显然是跟这满墙的壁画有关。
芊芊安静了一会儿,抬步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少年的不安就在加深。
等她站在少年面前,他的耳廓还有脖颈,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之色。
“你……你都看?到?了吗?”
“对不起……我……我只是……”
他试图解释,但芊芊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道歉,”芊芊转过头,重新打量这些色彩斑斓的壁画,说,“你的画作,它们很美,我很感激你记录下?这一切,兄君。”
她声音很轻,目光专注而眷恋地停留在这些画上?。
没错,这些壁画,记录的是她。
她的生?平。
靠近墙壁最里侧的应该是第?一幅,色彩有些斑驳脱落,正因如此,兄君才会用颜料补画的吧。
画面描绘了她的幼年。
三岁,“白龙脊”拜师学艺,草鬼婆抚着?小小女孩的头顶,眼?里是满意和欣慰。
接下?来的画面,是八岁的她站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周围环绕着?各种毒虫,蛇、蝎、蜘蛛等,它们似乎被她的血所吸引,却不敢靠近。
那一天她驯服了碧莹和绒球。
作为奖励,舅舅亲手给她扎了一座藤萝床,还在四周缠上?桃花,附赠一只长着?棕色毛发的幼崽,梦中的那头猛犸象,她为它取名“大?块头”。
壁画继续展开。
路边,买下?一个瘦弱的孩子,项微与。自此他作为她的仆人,为她提灯开路,同年的风雪中,救下?了一对走投无路的兄妹。
十一岁十二岁十三岁……项微与不告而别,巫羡云同她大?吵一架,金风叛逃。
十六岁,大?火在她周身燃起。
浑身纯白的少女,眼?眸轻合,温顺安静得像是睡着?一般,双手捧着?一个纯银的葫芦,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上?她惨白的足趾。
她难以想象兄君绘制这一幕时,是怎样的心?情。
火焰之上?,点?点?斑驳,像是泪痕。
是他……哭了吗?
手指抚过这些痕迹,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那个少年的心?情。
下?一个画面,是阿母突然出?现,将她从火海中救出?。
画面中,阿母身穿南照王族的华袍,身影显得无比神圣和庄严,她将碧绿色的蛊种,放进少女的口中。
自那以后,纯白的少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爱穿蓝色裙子,佩戴满身银饰的少女。
她爱笑也爱闹,常常把红衣少年逗得面红耳赤,又咯咯笑着?扬长而去。
接下?来……
芊芊屏住了呼吸。
深夜,月光洒落天地,高台和楼阁装饰着?繁复的莲花纹,屋檐翘起,一座巍峨的高台伫立其中。
少女身着?浅蓝色裙子,从十丈高台意外坠落,裙摆随风飘动,看?上?去极为惊险。
不远处,白衣郎君骑马而来,马儿前蹄抬起,鬃毛飞扬,周围环绕着?飘动的梨花。他衣袖宽大?,如那飘动的流云。
下?一幕,他把她接到?怀里。
衣袂纠缠,四目相对,满天飞花,随风飘扬。
天意的安排和奇迹的降临。
她忽然想起当初她在他怀里睁开眼?,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少女躺在他的怀抱里,既不恐惧也羞涩,反而手掌合十,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
“这位郎君你生?得真好看?。你能对我笑一下?吗?”
芊芊笑着?摇了摇头,视线转向下?一个画面,逛灯会。
五彩斑斓的灯笼悬挂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光明的长廊。
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在放烟花,有的在猜灯谜,有的在品尝美食,蓝裙少女和白衣郎君手拉手,穿梭在人群中。
他们的身体微微前倾,步伐轻快,她边跑边回头,嘴里依稀在说什?么。
她想起来,当时她说的是:
“郎君,这灯会上?的每一盏灯,都不及你眼?中的光芒来得耀眼?。”
把谢不归撩得耳尖发红,看?着?她的眼?神晶亮如星。
后来的火把节上?。
人们手持火把,穿着?色彩斑斓的服饰,围绕着?熊熊的篝火跳舞,火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跃,旋转。少女表情兴奋,似乎很想加入,白衣郎君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少女。
“来呀快来,我们一起跳……不要害羞嘛。”
声音淡去。
下?一个画面,是南照极具特色的千人宴。
一张长长的石桌上?摆满了各种美食,鲜花饼,蜜饯,烤制的山蚂蚱,四周是盛开的花朵和飞舞的蝴蝶。
少女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夹起一只山蚂蚱递给白衣郎君。白衣郎君一脸为难。
“尝一口呗,就尝一口。”
“好吧……”他微微低头张开嘴接受食物。
看?到?这里,芊芊嘴角已不知不觉地扬起。
“祝姑娘,我想娶你为妻。”
白衣郎君单膝跪地,身体前倾,手捧花环,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专注又郑重。
少女微微低头,脸上?难掩羞涩喜悦。
是的,那场宴会上?,他向她求婚了。
芊芊微微叹出?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倏地一定。
与之前温馨、鲜艳的色彩不同。
这面壁画上?,一半使用了大?片深绿色的棕色,另一半则是深红色和黑色。
毒蝎林……和赤练窟!
密密麻麻的毒蝎在林间爬行,白衣郎君手持长剑,面不改色地穿过这些满是毒物的森林。
赤练窟则更加黑暗压抑,巨大?的赤练蛇盘踞在洞口,画面里的白衣郎君只有一个背影,他黑发高束,身体微微后仰,紧握着?手中的宝剑,毫无退缩之意。
下?一幕,成功穿过蝎子林和蛇窟白衣郎君半跪在祥云之中,脸上?有血,身体周围环绕着?点?点?微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世?人总说,上?刀山下?火海,而南照的刀山火海,莫过于?毒蝎林,赤练窟。
世?间最毒的,他都经?历过了。
又有什?么毒,能够侵害他呢?
“他竟然……”看?到?这里,芊芊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身子微颤,贴着?壁画缓缓地蹲坐在地,“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是王上?的主意,”巫羡云跟着?她一步步看?过来,低声道,“王上?说了,唯有经?过这些考验,才能成为你的……”
夫君。还是,炼蛊的工具?
芊芊强打起精神,目光投向他们的婚礼。
她贪新鲜,非要循中原的礼制来,又不愿意盖着?盖头在新房等待,觉得枯燥无趣,于?是便杂糅了南照的婚俗进去。
婚礼使用的色彩,是大?片的红色和金色。似乎能透过这些颜色,感受到?当时的喜庆与热烈。
天空,比翼鸟盘旋,宏伟的宫殿和飘扬的彩旗在他们身后,四周的南照人民手持花束和彩带,欢呼雀跃,庆祝他们喜结连理。
头戴凤冠,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轻轻提起裙摆,步伐优雅,一步一步走向新郎。
新郎长身玉立,柔情似水,朝她伸出?修长的手。
她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原来,七年……真的太久太久。
久到?可以让记忆褪色。让人忘记那些过往,忘记那些许下?的誓言。
芊芊站在壁画前,手指抚摸着?这些画面,每一寸触感,似乎都在唤醒沉睡于?心?底的记忆。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在她决定割舍以后。
昏暗的洞窟中,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气息,淡淡的泥土香。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壁画表面,触感冰凉而粗糙,如同在感受岁月在指尖流逝。
仿佛她与他的故事,在这些壁画中得到?了永恒。
巫羡云端着?烛台,火光映照出?女子的脸颊。
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衬得肤色如梨花一般苍白。那挡住半边脸颊的发帘,却不知为何短了一截。
蓝色的花朵在她的肌肤上?绽放,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花瓣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肌肤上?,带着?淡淡的荼靡香气,散发着?一种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悲伤和美丽。
荼靡,这种在暮春时节绽放的花朵,象征着?末路之美,美丽而哀愁。
如她脸上?的蓝色花朵,既是生?命的礼赞,也是即将消逝的预兆。
好似面前这个女子的存在,是那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荼靡花,美丽而脆弱,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芊芊,你非常爱他吗?”少年轻轻地问。
“我不知道……”
“我不能容忍他。”芊芊低着?头,指尖微微颤抖,“他叫我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