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贺初话音刚毕,人已落了地。两指吹了一声悠扬的马哨,那马仰头长鸣,前蹄腾空跃起,扭身狂奔,快若闪电,几瞬就将王熊甩了出去。
王熊一只脚卡在了马镫上,被马在林子里拖行了数百米,直到贺初另一道哨声响起,才停了下来。拖行的时候,他的身体像被无数把剑自脊背穿透而过,他明白了,这匹马是透剑。
贺初远远看着,暖风中,眼神越发清冷。
她缓缓走到王熊身边,席地而坐,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拿出来,漫不经心蹭他的脸。
王熊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心下却十分冷静。见她艳丽的唇畔,那对小小的梨涡时隐时现。出现时俏生生的,消失时又似勾魂夺魄。又见她将嘴里衔着的狗尾巴草拿出来,一脸轻松毫无怜悯蹭他受伤的脸,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体内四处奔窜。
“王云骓,你一会儿拒了婚事,一会儿又污蔑我和老师偷情。你做了这么多,是想娶我,是不是?”
王熊不想瞒她,自从在陈国公府,他看到她比郎君还俊逸的气度,比烈酒还狂野的性情,他便印象深刻。之后在马场相遇,她更是从此住进了他心里。
“我对殿下相见倾心,熊,的确想求娶殿下。”
贺初轻嗤一声,将沾了血的狗尾巴草嫌弃一丢,拿出芙蓉剑,嚯得一声拔出来。
王熊镇定地看着她。
“把它当镜子,好好照一照。”贺初用芙蓉剑闪过他的眼,“娶我,你想得美!”
王熊知道自己伤得严重,可一照匕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血迹斑斑。脸上的划痕虽不至于毁容,却也狰狞不堪。贺初手段毒辣,故意在这个时候哄他说出心迹。他又羞又愤,气血上涌,从来没有一个娘子敢这么戏耍他、折辱他。于是,他用尽力气往前一扑,将贺初压在身下。
贺初没想到他被透剑拖行数百米,还有余力反击,被王熊的重量压得动弹不得。他受了轻伤的胳膊紧紧固住她两只手,另一条胳膊伤得严重,却垫在她身后,以免咯着她的背。他面带狞笑,恶狠狠道:“照了镜子之后,我更想娶你了。”下一秒,张口便含上她的唇。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对一个女子,他发妻在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他对当时的体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对其他女子,他从不喜用唇,也不喜用手。她的唇蓦然在他口中的美妙滋味,几乎令他不能自已。他动也不敢动,封缄片刻,又退了出来。
贺初虽不大懂得男女之事,可隐约觉得他们现在的姿势有点奇怪,仿佛她一挣扎,就像对他的迎合一样。她怒极反笑,“王云骓,你敢轻薄我?”
王熊的目光柔得像海底摇曳的水草,从她的唇移至她的眸,“不是敢不敢,而是想不想,便就想了。”说完,他阖上眼,一点又一点,细致又痴迷地吃她檀唇上点的杏油。
贺初第一次被男子吻着,说是吻,其实又不是。他极有分寸地触着她的唇,若有似无的微啜,蜻蜓点水般的舔舐。呵护备至又痴缠至极,明明是欲,却偏偏像毫无保留的真心。明明是猎艳,却像他无法践踏的心意。她的委屈涌上来,心酸酸的,倒不是来自王熊的冒犯,而是压在心底的那些事被翻了出来,她无望中苦等的孟小双,她那总也不省心的老师……阳光俯照,王熊桎梏般的怀抱,无一不灼热。荼蘼的花香,身下的青草气,围绕她周遭,这场后花园的春梦和她的心酸交织着,互相蚕食……
见她虽没回应,却也不再抗拒。王熊情难自已,隔着春衫抚摸她的腰肢,他逗留在外,轻轻揉搓。两人在欲望中僵持着,他徘徊在外,不敢越池。她知道他虽是风月高手,但不敢把她怎么样。她被他一边啜着一边揉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仿佛一颗饱满的露珠,随心所欲滑在巨大的叶子里,就算是欲,无关情,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快乐。
感觉到她彻底松弛下来,他吻她的耳珠,还没说话,声音已湿,“喜欢吗?”贺初不语。王熊哑声又道:“他可以像我这样对你吗?”她毫无经验,他甚至可以断定,崔彻从没吻过她。贺初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还是不语。身体的欲和内心的妒烧得王熊几乎癫狂,他苦苦抑着,一定要问个明白,他唤:“阿九?”
贺初睁开眼,人清醒了。一只蝴蝶栖在草地上,那是刚刚绕着她和崔彻飞来飞去的那只。她奋力推开王熊,坐了起来。
王熊跪坐在她对面,顿时就明白了,崔彻一定常常唤她“阿九”。
他苦涩一笑,“马场上为何看都不看我一眼。”
贺初道:“偷情的人明明是你,王云骓,你倒是能贼喊捉贼。”
王熊一怔,原来是这样。那日在农仓,她看见了?似乎也不可能。
贺初不耐,“你身上有股香味,我闻到了。”
王熊去握她的手,“从前,我过得孟浪,遇见你,再也不会了。”
贺初避开,“我若嫁给你,就算你孟浪,我也不惧。你固然不怕芙蓉剑,可真得惹火了我,那些美娇娘能不怕吗?可我不愿嫁给你,不知怎的,就是欢喜不起来。你拒了婚事也好,我阿耶的提议,我事先并不知情。即便你同意,我也会跟我阿耶说,我不愿意。”
王熊幽幽看她,“我亲你的时候,你不曾欢喜吗?我抚摸你的时候,你也不曾吗?”
贺初想了一想,坦然承认,“欢喜。”
“可仅仅依靠这些,似乎不够。那我问你,你和你的美娇娘在一起的时候,你欢喜吗,那你为什么不娶她?”
王熊:“……”
贺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你我之间,就这么算了吧。我救了你侄儿,你拒了婚,算是还了我的人情。”
王熊:“……”
他的费尽周折,在她眼里成了还她人情?
“你诋毁我老师,我自然要教训你。你说你对我相见倾心,我也被你亲了。纵然我有不快,也有愉悦。你我之间就算扯平了,不必再纠缠不休。既然从前风流孟浪过,那必然有风流孟浪的好处,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收敛起来。”
说完,施施然上马走了。
王熊的唇间有她的旖旎馨香,手中有她的温柔绵软,他一身伤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贺初,你想与我扯平,那是做梦!
第22章 污蔑
第二天,贺初到了大理寺,卓见素已经在了。
“老师呢?”
卓见素道:“大人昨晚在这里歇息,还没醒,已经着人去叫了。”
贺初点了点头,崔彻每天要睡足十六个时辰。
不久,崔彻来了,三人再度碰头,讨论案情进展。
“青莲,你说说找到顾大人尸首的那间屋子。”崔彻一边翻着卷宗,一边道。
“它位置偏僻,长久无人居住,有人说,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看见那里燃有灯火,并传来凄厉的哭声,一传十,十传百,乡民们都觉得瘆得慌,久而久之,大家都躲着它走。
贺初道:“那灯火或许是某个流浪的人临时住了一夜,又或许屋子曾经的主人回来过。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为之。至于哭声,屋子年久失修,一定有破漏的地方。大风大雨的时候,风声回旋,雨声呜咽,便成了凄厉的哭声。”
卓见素向贺初投去佩服的一眼。他第一次听乡民们说起时,汗毛倒竖,也觉得瘆得慌,没想到她这么镇定。
崔彻问:“那里是顾大人遇害的第一地点吗?”
卓见素道:“不是。那屋子虽然偏僻,但有好几处破陋的地方。万一被哪个胆大的人撞见了整个凌迟的过程,凶手有暴露的风险。所以顾大人是先遇害,然后再被送到了那里。”
“林老丈那边情况如何?”崔彻问。
“他以打铁为生,终身没有娶妻,无儿无女。但为人仗义,乐于助人,邻居一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说起这桩案子,谁也不信他是凶手,都说是冤案。甚至说……”
卓见素顿了一下,道:“说晏大人从前那些断案如神的名声是假的,还说……”
见那两人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只好道:“还说,下令结案的人是昏官。”
崔彻:“……”
贺初:“……”
“那位林老丈到底是顾大人一案的真凶,还是行刑人,或者和顾大人一案完全关联,而是牵扯到第二起命案,可以查找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崔彻再看晏宜收到的两封信,问:“青莲,在和林老丈有交集的人里面,有没有什么读书人?晏大人收到的第一封信里说‘林老头是义士,不是凶手’,那个写信的人,他的笔触多为中锋,从笔法看,应该是一个习惯写篆书的人,只是为了不暴露身份,才写了楷书。”
卓见素道:“林老丈住的地方鱼龙混杂,因为他认罪太快,走得又突然。他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在卷宗里都没有记录,大人说的那个读书人,我要再去找找。”
崔彻叮嘱道:“记住,重点是找跟林老丈有交集的读书人。”
卓见素点头应下。
“再说说顾大人那边的情况。”
卓见素道:“前任刑部尚书顾大人,盛年时就向陛下上书辞官,从此和夫人隐居安都。他的夫人,也就是戚夫人,是顾大人的续弦,两人育有一子,就是去年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顾汾,因在丁忧中,暂时没有委派官职。顾大人另有发妻诞下的长子长女,但都不居住在安都。戚夫人嫁给顾大人不久,因病不能说话,长期深入简出,但听闻两人感情极好。”
“就这些?”崔彻蹙了眉,“总感觉很矛盾,顾大人是一个身份如此重要的人,可同时,却又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人。”
他看向贺初,淡淡道:“你昨日跟顾色清接触下来,有什么发现?”
“人没见到,后来我回宫了。”贺初道:“不过我打听到,顾色清侍母至孝,戚夫人爱喝榆钱粥,每年三月初一早上,他都要陪他母亲去明月桥下,一位老妇人摆的摊上喝榆钱粥。”
崔彻听到前面一句,面色放缓。后面那句想来也不是她打听到的,是系统告诉她的。
“什么是榆钱粥?”
卓见素正要回答,只听贺初道:“榆树绽出榆钱后,趁着鲜嫩采下来,和糯米一起煮,就成了榆钱粥。”
崔彻轻问:“好喝吗?”
“不仅好喝,也可以防治一些疾病。遭逢荒年,还可充饥,救人性命。”
卓见素道:“殿下连榆钱粥也喝过?”
贺初道:“那是自然,你还真当我是飞扬跋扈不遵法度的金枝玉叶?”
卓见素:“……”
三月初一,也就是两天后。崔彻对贺初道:“那三月初一,你跟我一起去明月桥喝粥,会一会戚夫人和顾色清。”
*
卓见素走后,崔彻转到书案后,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道:“过来。”
贺初走过去。
“呆呆站着做什么,把手伸出来。”崔彻不满地看着她。
贺初不明所以,伸出一只手。
“哪只手腕扭伤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贺初如释重负,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老师怎么知道的?”
崔彻轻轻卷起她的一小段衣袖,那只手腕肿得厉害,“我昨日就带着药,可你要情郎不要老师,所以想给你上药也找不到机会。”
贺初:“……”
这话貌似淡淡的,但总感觉怪怪的。
他微蹙了眉,一手托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将药粉均匀撒上,“好好的一只玉腕被主人折磨得像只肘子。伤成这样,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贺初道:“上过一次药了,后来忘了,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就这样放在太阳底下,等药粉完全渗透进去,才能消肿化瘀。”
“嗯,老师怎么知道我扭伤了手腕?”
“不是在马场上救了王吉吗?”
贺初道:“青莲告诉你的?他看得出我手伤了?”
“是马夫告诉我的。”
这就更奇怪了。贺初问:“马夫为什么能将这件事告诉老师?”
崔彻收了瓷瓶道:“你不是让他带话给我,那匹马驹已经断奶,但还是要将母马留在它身边,不要分开他们,说母马是它最好的老师。还带走了我一匹马,说银子寄在十一殿下的账上。”
贺初惊喜:“原来老师是马场的主人?”
崔彻问:“喜欢那里吗?”
“嗯。”贺初由衷地点头,“本以为那是贺龄的,没想到贺龄也要凭私人名帖才能进入,我是拿着他的帖子进去的。”
“每年一月交给马场三百两银子,当年便可以凭私人名帖进入,之后产生的费用另外结算。交年费的时间已经过了,但如果你现在给我三百两银子,可以立即生效,此后你凭着自己的名帖就能进去。”
贺初:“……”
“老师觉得被罚了一年俸,又因修这座宅子还欠着贺龄银子的学生,能拿得出三百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