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她抿了抿嘴,别过脸去。今天要查阅顾齐一案的卷宗,与卓青莲讨论案情,所以跟崔彻约好在大理寺碰头。不过半日而已,她很想念他吗?可那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就像山巅经年不化的雪……
想到这里,贺初心里一哆嗦,人立刻清醒了,只见崔彻一身暮山紫衣袍,立在杏花树下,满树杏花都暗了颜色。他微眯着眼仰头视她,在灼人的阳光下,散发着阵阵寒气。
他怎么来了?她不是让宫女带了口信去大理寺吗?
不知怎的,虽说她来黄花林的目的是为查案,可她就像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被崔彻抓了个现行,脚底一滑,竟从树上翻了下来。
她扶着树站稳,静了一静问:“老师怎么来了?”
崔彻将空空的手挪到身后。她掉下来的时候,他本要接住她的,可中途她微不可查地一挪,硬生生避开了他接住她的可能。
两人站的距离并不远,可他却觉得,他们就像两岸的树,遥相对望,不可逾越。这一路,三三两两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或赏花,或吃茶,或游湖,唯独没有她。他越走越远,越走越深,风景似乎也越来越晦暗。直到发现她一个人躲在树上,心情才莫名好起来。可她到底是为查案还是为相看顾汾,如果只是为查案,她为什么这般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向前挪了半步,身影覆盖着她,些许讥诮弥散出来,“我不能来?”
这时,系统晃了出来,“殿下,你不是很想见探花郎吗?他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贺初注视着崔彻,内心崩溃地想,还好他听不见,
就连崔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参谋很有眼光,顾汾是他父亲最欣赏的学生,论心性,比那个七歪八扭的王熊强多了。
贺初没好气道:“我脚崴了。”
系统问:“你这么懈怠,是因为心里装着崔南雪吗?”
四周静了下来,连雀鸟都停了声音。
又来了,贺初心头一闷,差点晕了过去。
崔彻心中升起一道轻烟薄雾,屏住呼吸,默默听下去。
系统道:“太原王氏的事,你莫不是忘了?”
“我忘了太原王氏什么事?”
“你阿耶想将你许配给王熊。”
“啊?”贺初大惊。
“你阿耶借口说,你阿娘愿为王熊做月老,问他对哪家娘子有意,不管是谁都可以。哪怕是他们的女儿也行。”
他们的待嫁女儿,不就只有她吗?贺初忍不住撑着额头,“太直白了。”
“王熊说他有意续弦,但心中没有人选,更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那不是很好吗?”
“但你阿耶又问他,你是不是在马场救过他的侄儿王吉。王熊听了之后,跪了下来。”
贺初崩溃地想,总不能她救了王吉,她阿耶就指望王熊对她以身相许吧?
“然后,王熊说,他和他的全家对你充满感激。”
感激倒无所谓,王吉没事就好。贺初真没想到,她的举手之劳,竟在她阿耶阿娘的执念下还引出了一段故事,幸好结尾了。
“总之,你阿娘气得病倒了,你阿耶这几天只要一看到天上的云,就想戳死它。只因王熊的表字里有个‘云’字。”
贺初道:“难怪春日宴忽然就提前了,还阵容空前。”
“几个世家大族彼此通婚是数百年来的传统与默契。你阿耶也说,假使你和王熊能联姻,将是皇族和世家联姻的范例。你阿耶亲自开了口,但那王熊一口回绝了。可见这样的联姻有多难。太原王氏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博陵崔氏了。
贺氏得了天下,你们贺姓虽成了皇姓。可几个世家历经数百年,备受天下人尊崇和仰慕。若论起数百年前,贺氏还是寒门,如今最多只能算个‘崛起’。
更何况,博陵崔氏是天下世族之首。崔氏六房中以二房最为闻名,二房的这位崔九郎,是世家公子中的世家公子。”
聒噪归聒噪,但贺初明白,它说的是实情。
“还有,王熊拒婚的时候,崔南雪也在。”
贺初一怔,“他既然在场,为何没有告知我。我从来不知道还有王熊这一出。”
“可能他跟你阿耶阿娘一样,觉得很丢脸吧?”
这话说的,崔彻明显感到有股浓郁的挑唆味。贺初被拒,陛下娘娘自然是既心疼她,一时又觉得脸没地方放。可他怎么会觉得她丢脸呢?她受辱,他比自己受辱还难受。
“这有什么好丢脸的,那天从马场回来,你也知道的,我根本无意于王熊。即便婚事说成了,我也不会同意。”
崔彻注视着她,王熊应该是感觉到了贺初的无意,所以他拒婚是想让贺初注意到他?
“那既然老师在,他有说什么吗?他说一句话让我阿耶不那么难堪,又有何难?”
“欸……”系统想了想,“不知道。”
崔彻气得想跟它对质。小参谋明明知道,却偏偏耍滑头。贺初说得没错,它对他有成见。
“到底说什么了?”贺初不信。
“欸……”系统又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崔彻:“……”
贺初:“……”
系统从不出错,可它总是欸来欸去的,态度教人疑心。贺初问:“真的什么也没说?”
系统道:“你看,你还不承认对崔南雪心怀期待?”
贺初放弃了,“算了,不问你了。这件事又不是独你一个知道,我回去问我阿耶阿娘,宋妈妈肯定也知道。”
系统道:“不管崔南雪有没有为你说话,我从来感应不到他对你的好感。从马场回来时,我曾对你说过,王熊是你的理想人选,还问你要不要调他的资料出来看看。那是因为我能感应到他对你的好感值。纵然王熊拒了婚,但那个好感值一直在升,所以我也弄不懂你们人类的复杂心事。还有,你和崔南雪一提到顾色清的时候,顾色清对你的好感值也跳了出来,所以我才极力推荐他。”
贺初想,崔南雪的心上人是裴青瑶,系统感应不到他的好感值再正常不过。尽管这样想,心里还是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就像对着一个盒子,明明知道它里面什么也没有,还是会心存侥幸地打开,结果,就真得什么也没有。
崔彻觉得百思不得其解。小参谋能感应郎君对贺初的好感,那为什么感应不到他呢?是对他有成见,还是他的好感比起顾王二人来,简直不值一提。但至少能确定的是,王熊的确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
“总之,顾色清和王云骓都是你的良配,唯独崔南雪不是。”
崔彻忍无可忍,脱口而出,“我奇怪,谁在你这乌鸦嘴里都还过得去,除了我。你跟我有仇?”
系统:“……”
贺初:“……”
完了!贺初脑袋一片空白,内心一片兵荒马乱。
原来老师能听见系统说话,那他能听见她和系统的对话吗?她着急的回忆她有没有说过什么会遭残酷打击报复的话,脑袋忙得就像马车上的车轱辘一路滚动和磕磕碰碰。
系统比它宿主镇定,“看来堂堂崔九郎也不过如此,你偷听我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崔彻气笑了,“这叫偷听?”
一怒之下也分不清贺初是贺初,乌鸦嘴是乌鸦嘴,总之那个声音是从贺初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他一把揪住贺初的衣襟,“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你是?陛下和王云骓商量婚事,我什么也没说吗?”
“我有没有说,”他一字一顿道:“臣对自己的学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殿下潇洒豪迈、快意恩仇,救个小孩子而已,她转身就忘了?为何最关键的你不说,偏偏要说一堆有用没用的废话?要不你出来,我们打一架。”
贺初被崔彻拎到眼前,盛怒之下,他像深夜独自游荡的风,有一种诗意的气质在周身徘徊。他灼热气息和衣上冷香拂在她脸上,冷冷暖暖中,有种乱成一团的神秘,让她忍不住偷嗅一下,才屏住呼吸。原来他真得说了,不仅让她阿耶没那么尴尬,还替她解了围,他还夸她潇洒豪迈,快意恩仇。不过这一次,他好像真得生气了,她目光流转,可他在和一个系统争执并准备打一架?
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他与贺初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的距离。她的眼敛着晴光,又盛着困惑。在落花纷纷的间隙里,他看到了她脸上如婴孩般透明可爱的绒毛。
他心头一震,立刻松开手。
系统还在气头上:“打就打,来,我们打一架吧。崔南雪,我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还就不信了,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崔彻:“……”
贺初:“……”
第21章 扯平(修)
崔彻问:“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贺初心虚到不敢直视,弱弱道:“它说它叫‘系统’,我叫‘宿主’,它跟着我很久了。”
“消失不了吗?”
“两年内我嫁出去,它才能去找下一位宿主。我嫁不出去,它就会飞灰烟灭。”
崔彻不难想到,乌鸦嘴如果不想飞灰烟灭的话,就得竭力将他撇在一边。因为在它看来,他是最难嫁的那人。乌鸦嘴很赶时间,他却恰恰需要时间。他需要时间理清,他对贺初的情不自禁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他要脱离婚约更是旷日持久。可王云骓、顾色清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乌鸦嘴更是横亘在他跟贺初之间,不断干扰她。
“打发它走,我有话对你说。”他盯着她,沉声道。
此时此刻,贺初只想打发了自己。他跟裴微云的事是系统告诉她的,当时她还幸灾乐祸来着。裴微云也就罢了,她知道他爱慕未来妻妹裴青瑶的秘辛。而这些天她竟然毫无警觉地出入他的书房,现在想想,是不是太凶险了?!崔彻一直按兵不动,是在盘算怎样让她活不到明天吧?亏她还指望在她被拒婚时,崔彻能站出来为她解围替她说话,崔彻应该巴不得她马上就消失吧?
崔彻见她眼神茫然,又表情混乱,他逼近她,一只手攥住她胳膊。阳光的燥热、杏花的温柔香、他攥着那处软玉般的肌体,温得让他心悸。一只蝴蝶总是好奇地探着脑袋,绕着他们飞来飞去,恼人得很,仿佛不看着他们发生点什么就不肯走。他忍无可忍地压下额头,贴着她的,说得发狠:“阿九,我……”
贺初被他这一贴,“啊”地一声惊呼,抬起眸,对他这几天眼中深藏的那种狂热和危险终于有了妙悟。“顾色清来了,我先走了。”不等他说完,她几乎是跳着逃开的,像只奔赴情郎的兔子。她一边跑,系统一边叫嚣,“崔南雪,我也去见顾色清了,我们改日再战。”
崔彻:“……”
*
贺初这时已经也顾不上探花郎顾汾了,一口气跑到马厩处,将马牵了出来。
感到身前一暗,她抬眸,站在面前的人竟是王熊。
王熊皮笑肉不笑,“殿下这就要走?”
毕竟被他拒过婚,没法装作不认识,贺初点了点头,牵着马继续走。
“殿下,”王熊在她身后叫住她,“崔南雪有婚约在身,且是你的老师。你们刚才在杏花树下一幕,我都看见了,殿下最好戛然而止。”
贺初回头,嫣然一笑,“如果我不戛然而止呢?”
“殿下,那叫偷情。殿下和崔南雪,一位是帝姬,另一位是天下第一公子,就那么想搅在一起身败名裂吗?”
偷情?
贺初在心中冷笑。
她翻身上马,对王熊道:“你上来。”
王熊仰头视她,丰润的唇,妩媚的眼,粉颊生春,眉浓且长,无一不是他喜欢的。她身下的这匹乌云托月,毛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一如它主人那般潇洒豪迈,英气十足。
他喉结滚动,明知有诈,却默默上了马,接过她手中的马缰。从后面看,她的耳珠小小的,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他灼热地盯着,微微有些出神。她的衣衫没用任何香料,身体的温度和静静绽放的脂香温润交织,他不禁想象吻上去该有多美妙。
挨着她的耳畔,王熊的心柔成一汪水,声音低了几许,“听说殿下喜欢饮最烈的酒,驭最野的马?”
“嗯。”
看她的侧颜,神情是温和的,声音是疏离的,他的声线更增几分暗昧,“殿下最爱的两匹马,一匹叫天涯,另一匹叫透剑,那我们现在骑的,是天涯还是透剑?”
“你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