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渡水看花
她默默坐在一边,良久,他道:“裴大娘子要与我解除婚约,裴氏和崔氏都同意。”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贺初看着他,静待下文。
“但……”崔彻眉眼皆是霜雪,“有一个条件。”
“裴氏愿将裴二娘子嫁给我,也就是说,他们要我娶青瑶,作为解除幼年那桩婚约的条件。”
消息并不比她原先预想得要坏,可她还是怔住了。她想起顾汾带来的话,崔氏家主说:是你想要的结果,你会收下的。
她垂了眸,眼睫却扑扑簌簌在抖,只觉得自己的身形大到无处躲藏,只好将脖颈垂得更低。
她是章颐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对她来说,世间最让她难受的莫过于无助,而这是她生平第二次感到无助,第一次是那个曾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孟小双究竟是生是死,在王熊告知她之前,她一直无从知晓。
若崔彻娶裴青瑶,她能做什么呢?既不能将自己的心意宣之于口,也不能像带走章诩那样将他强行带走。崔彻对裴青瑶的爱意,她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
崔彻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在凉亭时她的反应。这封信就像把他置在一处悬崖峭壁,向后退,是万丈深渊,是无从生还的绝境。往前看,贺初在等他,可两人之间隔着山海,他无法走到她面前。可也是这封信让他明白无误地确认,他所爱之人不是裴青瑶。他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假使那人不是青瑶,他怎么会误认为是她呢?
隔着衣袖,他握住她的手腕 ,“我一早就料到,信上说的事没那么简单。只是没想到,他们把裴微云换成了青瑶。这么一来,我曾经爱慕未来妻妹的事,竟然都算不上一件丑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被人们渐渐遗忘,甚至演变成一桩美谈。可见,是丑闻还是美事,往往并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世俗是否认可。”
崔彻要么清清冷冷,不动干火,要么气极反笑,从不像此刻这样,就像一碗被打翻的药,凉透了,顺着几案的边缘往下滴落,无论案上还是地下,都是狼藉一片。
她鼓足勇气问:“裴二娘子嫁给老师,不是老师一直以来想要的结果吗?既然得偿所愿,老师为什么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关于青瑶,他自己还没弄清楚,如何说?崔彻苦笑,“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一生下来,都无法为自己而活。我们和家族休戚相关,命运与共,被看重的子弟尤其如此。说白了,就像农人种庄稼一样,只为收获。如果不为收成,你见过哪一个农人愿头顶骄阳,脚陷泥土,早出晚归,日日不辍?所以,在这场博弈中,如果我被博陵崔氏除名,表面上看是我的损失,而实际上却是博陵崔氏一桩亏大了的买卖。可人又不是种到地里的庄稼,不是一年两季的收成。我愿为崔氏尽心竭力,应是一种心甘情愿,而不是出于那些精心的控制、优雅的权衡、以及道义的勒索,青瑶也不该是顶替裴微云的一件物品。我要的,是一桩我自己可以做主,不用秉承他人意志的婚姻,就像殿下那样想嫁谁就嫁谁,而不是塞来一个自以为投其所好的条件,我就得欢天喜地感激涕零的答应。”
贺初想,话是没错,道理她全都明白。可崔氏家主开了一个自认为崔彻不可能拒绝的条件,这甚至也是裴氏的妥协,而崔彻却根本不屑一顾。这就意味着,裴青瑶和他联姻的提议,被他否决了。他如何对裴青瑶交代,他二人如何收场。不仅如此,这还将意味着他跟崔氏彻底的决裂。可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世界,从崔氏剥离,甚至跟裴氏反目,他真得要走到那一步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真像一桩扑朔迷离的案子,可案子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可他却总是让人看得见,摸得着,读不懂,又猜不透。
崔彻以他从没有过的认真表情道:“阿九,所以信上写的,不是我想要的。”
贺初困惑,亦叹服,只觉得要说任情恣性,不得不说,她老师是那个天下第一。
第38章 祈望
翌日,崔彻与贺初一同来了大理寺,他因跟家里有场硬仗要打,道阻且长,慷慨激昂,被刺激得全好了。一边翻着从顾府搜罗来的东西,一边问卓见素:“派人夜探顾府,有何发现?”
见卓见素面有难色,他道:“殿下在也无妨,你随便说。”
“顾府有许多前朝宫廷的用物,既没供着,也没藏着,只当普通物品随便用。派去的人若不是带着一位前朝通,大概没人能看得出来顾府用度奢华到这个地步。”
贺初想,看来顾府比宫中宽裕多了。宫里为她办了多场相亲会,御史们不仅不弹劾,还上书称道她阿耶的婚姻政策,更盛赞他的节俭。在她阿耶的授意下,宫里办的相亲会只出场地,饮食方面由前来相亲的人自行准备。那些赏花游湖等节目又是天然景色,根本无需花费。她阿耶一向就是这么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不过,顾汾其实却并不在意那些,家中虽奢华,他喜欢的却是茅屋四五间,简单安宁、自给自足的生活。
“还有,那些用物恐怕远远超过一位修容的能力范围,所以不大可能是姚修容赏赐或相赠的。”
崔彻笑笑,“顾家富可敌国,也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大兴皇帝仓促逃往江州,宫里有大量用物带不走,顾齐镇守安都,先在献城之前大肆搜刮一番,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事想来陛下也知晓,陛下雄才大略,是一代英主,又怎会介意那些连携带都不方便的死物。”
要不怎么说崔彻擅长机变呢。几句话既将马屁拍得不露痕迹,以雄才大略化解了当今君王的窘迫,又顺道替顾家解了围。贺初想,别说是她在这里,就算是宫里其他人在也无妨,世上就没有她老师接不住的话。
“也就是说,没有找到戚夫人和姚修容往来的痕迹?”
“没有。戚夫人不能说话,平日里多用写的方式来管理顾府,找她的笔迹倒是不难。派去的人不敢多拿,带回来两张便条。”
崔彻细观戚夫人的笔迹,又拿出晏宜之前收到的两封书信,目下一沉,向贺初招手:“你来看看。”
两封书信的右上角都有破损,想必常被他拿出来翻看。第一封上面写着:林老头是义士,不是凶手。第二封写着:林老头不是凶手。她曾分析过,写第一封信的人认识林老丈,所以那人评价林老丈是义士。写第二封信的人不认识林老丈,但很可能是顾大人一案的知情人。
关于纸和笔墨的区别,她老师也说过,第一封信用的是竹纸,成本低廉,但有良好的使用性能,物美价廉,是读书人喜欢的用纸。用墨普通,甚至有点粗粝。第二封信的用纸,质地匀细,宜于书写,有两层宣纸,迎着光看,夹层中的纹路便能显现出来,是前朝宫廷内部制作的,没有记载,没有流传。用墨也是坚实细腻的好墨。
她迎着光,观两层宣纸中的纹样,“这是凤纹?”
“不是。”崔彻道:“是青鸾纹样。青鸾虽是凤凰一类的神鸟,却不同于凤。传说中,赤色多者为凤,青色多者为鸾。”
贺初点点头,这就是顾齐的聪明之处。他府上用的虽是前朝宫中的东西,可对本朝没有僭越,尺度控制得刚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那位顾大人可谓是在乱世中既能明哲保身又能杀出一片天的人物啊。
她看着那些笔迹,泾渭分明,并不相似,迟疑道:“我实在看不出它们之间有何关联。”
崔彻道:“不奇怪,在本朝能看出来的人,不超过三位。我有幸是其中一个。不过真没想到,戚夫人居然是一位书道高手。写第二封信的人就是戚夫人。按照你之前的分析可以确定,她不认识林老丈,但她是顾大人一案的知情人。”
“老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且看。”崔彻道:“戚夫人日常手书是草书,而给晏大人的这封信是楷书。虽说风格不一样,可秃毫飞动,体势怪伟,一脉相承,是同一个人写的。”
“还有一件极为奇怪的事,从她日常手书来看,具有二王用笔的气息,也有自己的风格。可戚夫人怎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她的字具有一种危险的姿态,像千仞的峭壁,半倒的峰峦。要知道人的性格际遇都会对其书法有所影响,她的字气势凌厉,似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有不平怨恨,有愤懑悲忧,甚至,还有窘迫无计。”
卓见素不解,“可是都富可敌国了,那位夫人还窘迫什么呢?”
贺初想起她第一次见戚夫人时,戚夫人衣着端庄,首饰简单,着素色衣裙,围紫貂风领,举手投足,极尽温柔,万种风流。
“夫人她随便一个细微动作,一个眼神一垂首,都无不溢彩流光,牵动人心。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我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别说我了,在她面前,就连风都能静止,光也会羞怯。这般风华绝代人物,她究竟深藏着什么不平和愤懑呢?
再者,照世人的标准看,顾大人虽不在朝,且已经离世,可我阿耶一直感念当年尚未登基时,顾大人曾多次为他在祖父面前周旋。这些年他对顾家一直荫蔽有加,而顾色清是去岁我阿耶钦点的探花,又是老师父亲的得意门生。只要他娶的人不是帝姬,不受驸马身份的限制,便是未来拜相的好人选,戚夫人到底在怨恨什么,悲忧什么呢?”
崔彻道:“可这些的确是我从她书法中所看到的。我们的怀疑和查证并没有偏离本案,重点还是那位戚夫人。原先我觉得顾大人够神秘的了,如今他夫人比他还要神秘。戚夫人既然知道林老丈不是凶手,说明她极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谁,去岁还拿出五万两银子用来酬谢找到真凶的人。她是真得希望有人能揪出真凶,还是在惺惺作态,贼喊捉贼呢?”
贼喊捉贼?贺初惊得目瞪口呆,“难道老师怀疑戚夫人是凌迟顾大人的凶手?这可能吗?虽说人的性格际遇对书法有所影响,可她的人和她的字不一样。我不怀疑老师的判断,可我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戚夫人并不是章诩那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那日在榆钱粥摊,我能感觉得到,她是个与世无争,柔和仁慈的人,甚至,就连我都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崔彻若有所思,“或许这并不矛盾呢?人通常是多面的,她面对顾色清,面对顾色清喜爱的女子、师兄、友人,当然可以春风化雨,可面对其他人,也可以是雷霆霹雳。”
他吩咐道:“这些从顾府搜罗的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以免打草惊蛇。”
“这两张便条呢?”卓见素问。
“也一并送回。我能从她的日常手书看出某种端倪,且知道她就是那个写第二封信的人就够了。它们并不能作为有力的证据,本案面临着和章诩毒杀案一样的情形,就是缺乏充足的证据。”
“还有,你派个干练的人去趟扶风郡。顾氏族谱里有写,戚夫人景明七年,也就是她十岁的时候,随灾民逃难至安都,之后成为顾大人的贴身婢女,然后是侍妾。顾大人正妻故去后,被扶为继室。先前我们说过了,这段经历很可能是作伪。假使我们无从知晓,从她来安都之后的经历,比如,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又做了些什么。那么去查她在来安都之前的经历,要事无巨细,包括她的家人、甚至是祖上几代人。”
卓见素应下,“再有,”崔彻继续道:“你去断金坊寻访前朝宫人。当年前朝覆灭时,高祖将宫人全部遣散,集中安置在断金坊一带,作为他们的庇护之所。你去查找当年姚修容身边的宫人,或者是对当时各宫宫人都了如指掌的那种老人。”
卓见素领命走后,崔彻无不庆幸,“幸好你和顾色清没有继续下去。”
贺初心烦意乱,“我和顾兄又不是因这桩事情而不能继续。”
“顾大人一案疑点重重,再加上还有殿下夹在中间,案子只会查得束手束脚。所以我当时提议,你跟顾色清先不要急着议亲,等他丁忧结束后再说。这样无论对查案、还是对殿下本人来说都妥当,殿下现在总该明白我的苦心了吧?”
“难道老师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戚夫人了?”
“没那么早,可我预料到这件案子内情复杂,还牵扯到前朝,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你将如何自处。陛下和娘娘责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
老师说过,顾兄向她求亲,说明他和顾大人一案没有关联。顾兄为人赤诚,不会陷她于尴尬境地。看来顾兄对戚夫人与本案的关联同样一无所知。虽说贺初从不怀疑崔彻的判断,可这一次,她他的判断是错的。
第39章 青鸾
三日后,从扶风郡回来的人带来一名老妇,按照老规矩,还是卓见素问,崔彻与贺初一边旁听。
那名老妇被称为安婆,是戚家从前的邻居,虽已目不能视,但精神很好。
卓见素说明身份后,道:“安婆,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你从前的老街坊戚家那一家人。”
安婆道:“我年轻的时候,我们家的确和戚家是街坊,但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些老街坊人全没了,只听说戚家的女儿戚鸾,荒年时逃到安都,后来被一位高官抬了侍妾,又扶了继室,生了个孩子,那个孩子还被陛下钦点为探花,一家人在京城过得不错,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安婆说的和顾氏族谱记载的一样。贺初和崔彻对视一眼,原来戚夫人的闺名,单名一个“鸾”字,难怪她用的纸笺是纹样。贺初想,都说她阿耶阿娘恩爱,可她阿耶从没细致到这种程度。顾大人对戚夫人这般深情,戚夫人会杀了顾大人,还凌迟了他,这可能吗?
卓见素忙道:“没出什么事。戚夫人夫家的一位远亲牵扯到一桩案子,按照惯例,关于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要问一问的。安婆不用担心,只要实话实说即可。我们这里是不会让人攀诬或构陷谁的。”
安婆说话从容,“这我倒是不担心,否则我也不会跟着你们的人来。大理寺不是什么危险地方,我们都知道,前任长官是晏大人,他从不冤枉一个好人。现任长官是第一世家博陵崔氏的公子,听说人是娇了点,可既有才德,也有见识,也是一位贤明的大人。”
听到那句“人娇了点”,卓见素虚咳了几声,贺初忍笑,如今连卓见素都会这招了。
崔彻心想,我哪里娇了?一天要睡足十六个时辰,就叫娇吗?饮药后想吃点杏脯,叫娇吗?每日劳心劳力的断案,才得以养几个庖厨,这还能叫娇?
安婆道:“若说阿鸾的孩子能中探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阿鸾的兄长戚衡,被我们那誉为神童。他五岁启蒙,八岁入乡学,十一岁过乡试。我们那儿的人都说,他将来必能一举登科,高中状元,荣宗耀祖。有那么厉害的舅舅,阿鸾的孩子怎么会差呢?”
卓见素想,那位戚衡,跟他们大人差不多啊。崔彻也有早慧的名声,只是没参加科举罢了。可他查过戚夫人,没听说她有入仕为官的兄长啊。
“那后来呢?”
“荒年的时候,一切全乱了。那时,我们那还不叫扶风郡,县令为政苛刻,让人趁乱给杀了,一时又无人愿来接替他。戚家其他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他兄妹二人。无奈,阿衡带着他妹妹到安都投奔亲戚。后来听说,阿衡在中途饿死了,只有阿鸾活了下来。唉!那可是我们扶风郡的神童啊,一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可遇到荒年,死了很多人,谁都顾不上谁。只有活着才是幸运,至于能不能高中状元,谁还管得了那些。”
“戚夫人逃难来安都那年,她十岁。那戚衡呢?”
“阿衡十二岁,长他妹妹两岁。说实在的,我对阿衡印象更深,对阿鸾快没什么印象了,阿鸾沉默寡言,人很害羞,很少露上一面。阿衡性子温和,小小年纪就有那种知书达理的气度,街坊们没人不从心底里喜欢他,都觉得他长大后会是个造福百姓的好官,就像晏大人、崔公子那样。”
贺初瞥一眼崔彻,现在想想,她阿耶让崔彻做这个大理寺卿颇有深意,天下第一公子声名远播,崔彻虽每天要睡足十六个时辰,但效率极高,行事虽一言难尽,可由他主持大理寺,却人人信服。
崔彻灿然一笑,轻声道:“看我做什么,难道安婆说得不对吗?”
贺初:“……”
“戚夫人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阿鸾的父亲是读书人,这点,阿衡应是随了他父亲。阿鸾的母亲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后来她家犯了事,成了罪人家属,被阿鸾父亲遇上,赎了出来。阿鸾母亲十分美貌,他们兄妹俩相貌都生得极好。从前街坊们都说,阿鸾长大以后,是能入宫得到君王垂青的女子。”
何止是垂青,贺初遥想戚夫人当年只有十岁,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名声。说实在的,她阿耶后宫的嫔妃,若是见了戚夫人,恐怕心中都会对她生出或多或少的忌惮。
崔彻对卓见素道:“问为何不入仕。”
卓见素问:“戚夫人的父亲既然是读书人,为什么不入朝为官呢,是因为夫人的身份?”
“不是。”安婆道。
“他家有点特殊。阿鸾的曾祖是衙门里专门行刑的人,据说手上有绝活。”
贺初大吃一惊,那绝活难道是凌迟?
“那是家传技艺,阿鸾的祖父、父亲、甚至阿衡原本都要吃那碗饭的。后来,改朝换代了,好像是前朝取消了那道刑罚,虽然后来的几代人没做这个营生,可祖上做过,被认为折损阴德,容易遭同僚们侧目,所以阿嫣的父亲只读书、不应试。”
这倒让贺初想起顾汾说的话,他说,常人多半是读书、应试、入仕途,可从小戚夫人就对他说,家中不在意这些,没有执念,想不做便可以不做,所以他读他的书,应他的试,却不一定要为官。
卓见素问:“戚家先人的绝活是凌迟吗?”
安婆摇头,“不知道,都是他家先人的事,再说,谁敢详细问这个,既怕遭了人家的忌讳,也怕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是吗?”
“戚夫人的兄长带着她来安都投亲,他们在安都的亲戚是……”
安婆想了想,“应是他们的舅舅,阿鸾母亲的弟弟。阿鸾母亲家败落的时候,阿鸾舅舅充军去了,侥幸大难不死。后来,前朝得了天下,她舅舅费尽周折回了安都。可听说,他原先在家就是个纨绔子弟,充军回来,从前偌大的家业没了,不但不思进取,还十分好赌。所以,和阿鸾一家并不怎么往来。荒年时,两个孩子举目无亲,实在没活路了,才想着去投奔他们的舅舅。”
送安婆走后,卓见素道:“我一直在查戚夫人的生活轨迹,她和什么人熟悉,有交集,可从没查到她在安都还有个舅舅。顾大人就已经很神秘了,他们顾家是在前朝时期崛起的,家中人丁单薄,并非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大家族,连想找个他们家亲戚询问一下都十分困难。顾大人发妻诞下的长子长女,自小就被送出了安都,没有和顾大人戚夫人生活在一起,甚至对他们的父亲没什么印象。对顾大人尚且如此,对戚夫人就更别提了。”
崔彻蹙了眉,“我记得在明月桥下,顾色清的原话是,‘当年我阿娘的家乡遭逢荒年,她随着灾民一起逃到安都’,这句话里没有说戚夫人是和她兄长戚衡一起来的,也没有说,他们来,是为投亲。”
贺初回想当日,“顾兄会不会根本不知道当年的详情。”
崔彻与她对视一眼:“可能性很大,问题就在这里。我们假设顾色清根本不知道当年的情形,那戚夫人为什么要瞒着他呢?如果说,她舅舅纨绔好赌,她对她舅舅印象不好,或者因为某些事两人交恶,对这个人只字不提,倒也罢了。可为什么也不提她的兄长戚衡呢?就安婆所说,戚衡应该人品不错,又和他妹妹相依为命,两人一起来安都投亲。如此重要的亲人,为何她提都不提呢?这一点着实让人想不通,看来这件案子又多了一处让人困惑的地方。”
卓见素道:“大人觉得,戚家祖上的那个绝活会是凌迟吗?”
崔彻摇头,“一则,前朝的事尚能查一查,发生在前朝之前的事很难再查到什么。二则,我比对了一下,前朝倒是取消了好几种刑罚,不单是凌迟。这些刑罚皆要具备精湛的技术。所以,根本无法断定戚家先人的‘绝活’,就一定是凌迟。”
贺初想了一想,“如果从杀人动机来看,凌迟意味着死者犯了谋逆或者无道的罪行。如果说戚夫人是凶手,她又不是大兴皇帝后宫的女子,与大兴皇帝非亲非故,又怎会因谋逆为名私下处决顾大人。再说无道,无道是指顾大人杀害了无辜的一家三口。可戚夫人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亲人了,而且她的亲人死于荒年,与顾大人无关。还有一点就是,纵使戚家先人的技艺是凌迟,这一般只会传男不传女吧?要传也该传给戚夫人的兄长戚衡,传给戚夫人做什么?所以,我们是不是走偏了方向?戚夫人她不是本案的凶手。”